夜幕下的明珠城,處處硝煙、殺機凜冽。
這對山衛所來說,其實並不應該意外,因爲這本來便是他們處心積慮,爲了滅掉白長青這隻並不強大的老鼠,而一手導演出來的局面。
並不強大的老鼠!
沒錯,儘管白長青確實牙尖嘴利,咬人則帶血,讓他很肉疼,讓他恨不能除之而後快。
但即便如此,在他眼中,與同樣隱藏在明珠城暗地裡的國朝分子、軍閥分子、青年社這些動則便可以動搖明珠省安定局面的反抗勢力相比,白長青真的只能算是一隻小老鼠。
對付這隻老鼠,根本就無需太多顧忌,只要找出來,然後狠狠一榔頭敲死便行。
至於敲不死?
在精心編織了籠子,數萬雄兵嚴陣以待的情況下,會有這種可能嗎?
身爲山衛所主官的韓在寇很忙,絕不可能浪費寶貴的時間,去思考這種愚蠢而又無聊的問題。
所以,對他來說,麻煩的只是如何將這隻小老鼠從陰暗角落裡挖出來?
只要他們出來了,韓在寇便可以安枕無憂的準備明日的慶功宴了。
他運籌帷幄,用一場殘忍的殺戮,設下了陷阱。
很成功,這隻狂妄而又愚不可及的老鼠,果然被激怒,不用他們再費盡功夫尋找,就主動那難以尋覓的陰暗角落裡跳了出來,猶如飛蛾撲火一般直接跳進了他們早已紮好的網口中。
很漂亮!
完美!
韓在寇應該自傲,這時候應該含在輕蔑的微笑,眼中透露深邃的智慧之光,輕描淡寫之間,開始準備他的一石二鳥之計。
這些老鼠不是很有幾分武力嗎,那就很有可能在抓捕的過程中造成一些傷亡啊。
這可不行,他們大旗皇國的勇士太珍貴了,怎麼能損失在這羣卑微的老鼠手上,這絕對不行,就算只傷了一個都划不來。
還好,大夏道門不是還有諸多高人在嗎?
對付這羣狂妄的老鼠,他們這些人該有多麼合適啊!
他只需高坐釣魚臺,觀賞一副狗咬狗的局面,或許,還可以順便思索一下,明日應該如何面向全世界好好表彰一下,今晚爲了明珠的和平,而不惜性命親赴戰場,英勇鎮壓那些窮兇極惡,危害四方的暴力反抗分子的諸位道門精英。
漂亮!
完美!!
……………………
在一衆兵士陪同下,疾步前往會見道門宗師的韓在寇,腦海裡難以自抑的閃過自己之前的完美籌劃,呼吸卻越發粗重了。
心悸、羞惱、憤怒、無盡的負面情緒向他襲來,讓他感覺自己憋屈的快要爆炸一般難受。
爲什麼?
到底是哪裡錯了?
怎麼可能,他那麼驚豔的計劃都還未徹底展開,就已經付出如此不可承受的代價?
辛苦維持了半年多才穩定下來的明珠城,在今夜又再次一片混亂……
數百條蠻子兵的性命,就這般無聲無息的隕落在他的計劃中……
一個人,區區一個人,就敢殺到重兵守衛的山衛所來取他性命,並且死戰不退。
堅定,張展所表達的即便是死也要殺他韓在寇的堅定信念,連他都無法質疑。
爲什麼?
只是一隻老鼠,一隻敢冒頭就能摁死的老鼠……
韓在寇的心中驟然又是一抹涼意襲來,這一刻,他不能感覺到涼意。
不想承認,但不得不承認,他在心悸。
這隻老鼠,似乎……
似乎真的可能不是伸手就能摁死的,西區百名旗國精銳死的無聲無息,南區百名巡邏兵又幾乎在同一時間死亡,這不是一人兩人能夠做到的,十人二十人也不行,就算是高手,也得數以百計,甚至千計,纔有那麼一絲可能。
除此之外,四面八方還有無數的小隊伍,在不計生死的瘋狂襲殺每一個能夠見到的旗國人。
“一間醫館!”韓在寇死死咬住了牙齒。
所有的一切都在證明着一點,韓在寇輕敵了。
這絕不僅僅只是一少部分某方勢力的精銳,只是憑藉武力暫時逞威風而已。
他們的實力與勢力,讓韓在寇震驚,一瞬間,韓在寇對他們的忌憚,甚至已經超過了對青年社的忌憚。
他很難置信,自己掌控了半年的城市中,居然除了青年社,居然還有着一頭從不爲人所知的猛虎存在。
“大人,到了!”崔朝遠聞聽着韓在寇粗重的呼吸,見他已然到了會議室,仍然沒有回神過來,便輕聲提醒道。
韓在寇腳步一頓,目光擡起,雙眸中彷彿有着熊熊火焰在瘋狂燃燒,直接一揮手,聲音粗重道:“進!”
“是!”兩名兵士聞令上前,一把推開兩扇大門。
們打開的一瞬間,韓在寇身邊原本靜立的兵士,立刻持槍在手,迅疾衝入會議室中。
緊接着便是數道大喝聲驚起。
“全都不準動!”
“趴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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會議室中,六名坐在椅子上,有老有少,頭上都梳着道髻的道門中人,望着突然衝進來,氣勢洶洶的槍指自己一方人的蠻子兵們,有剎那的驚愕。
但緊接着,卻是對視一眼,其中一看起來約四十上下的中年人更是豁然站起身來,目視一衆蠻子兵聲音高昂道:“你們想幹什麼?”
其餘衆人臉色皆寒,但望着一衆兵士手中的槍,卻是隱忍着並沒有發作,只是眼神死死的盯着一衆士兵身後的門外。
能夠來此的修爲都不低,雖然只有一位宗師在場,但其他人也非泛泛,均早已察覺門外的韓在寇與崔朝遠。
一衆蠻子兵並不理會六名道門修士,他們握着槍對準諸人,但卻並沒有真的動手,只是氣勢上威嚇。
很明顯,這是一個表達態度的下馬威。
略微僵持。
坐在最上方椅子上的一個看面容約六十來歲,但神色卻精神抖擻,眼中神光湛湛的老者,面色冷淡的開口了:“崔宗師,看這陣仗,莫非是想留下老夫?”
他沒有找韓在寇,而是對着門外的崔朝遠說話。
很有意思,其實這是一塊遮羞布,堂堂大夏道門怎麼可能和外敵媾和?
人家此來是雙方修行界,根據千古傳承來友好交流的,跟旗國官方可沒什麼關係。
只是大夏要這個體面,而旗國卻未必給,此刻崔朝遠便沒有出聲,只是靜靜站在韓在寇身邊,等候韓在寇做主。
韓在寇面色冷凝,眼神鋒利,負手昂頭,擡腳上前。
聽到身後腳步聲,圍成半圈槍對道門諸人的士兵立刻向兩邊整齊退開一條通道。
韓在寇的身影露出,揹着手一步步走入會議室中,崔朝遠緊隨在側,目光警惕。
道門一衆人的視線也自然落在了韓在寇的身上,一衆人修爲皆是不淺,一眼便能感知此人,此時那急速流竄的氣血。
很明顯,韓在寇此時是真正處在暴怒之中,並非是故作姿態,這讓道門六人心中真正一凜,皆是緊了緊心神。
“你以爲我不敢留下你?”韓在寇站在一衆道門修士對面,目中兇光畢露,在這一衆人身上一個個打量,最後目光落在那宗師身上,眼中更冰冷。
“咔!”他話音一落,那十數名戰士手中的火槍更是立刻上膛,會議室裡的氣氛頃刻間緊張到了極致。
來真的?
六名道門修士,有人眉頭微跳。
不過那宗師卻是還鎮定,實際上也無需擔憂,若真想動手殺他們,韓在寇必然不會離他們如此近。
否則即便崔朝遠在身邊,也難以保證他就能在幾名修士的誓死突圍中保得安全。
“呵呵,既然敢來此,我又豈會怕死。只是殺我固然是不難,可我道門卻並不是無人,閣下可想清楚了嗎?”這老宗師神情淡定,依然平靜說道。
不得不說,道門衆人,常年風餐飲露,的確仙風道骨,氣派非常。
“哈哈哈……”只是面對他這番不軟不硬的說辭,韓在寇卻是哈哈大笑。
笑聲中完全不加掩飾的囂張與不屑,讓一衆道門修士臉色頃刻難看,就連那宗師深邃的眸子裡也開始波動,身爲宗師走到哪裡不受尊敬,就是入了大夏國朝皇宮,國朝帝者也以禮相待,如今卻被人如此蔑視,如何能不動怒。
韓在寇不管他是否動怒,大笑聲一收,陡然上前一步,一拍桌子,轟然震響間,他氣勢洶洶怒聲喝道:“來人啊,給我全部拿下,誰敢反抗,格殺勿論!”
“是!”一衆兵士立刻大喝一聲,持槍逼近,同時口中大喝道:“全部趴下!”
崔朝遠頃刻間閃身到韓在寇身前,快速後退,防範一衆道門修士狗急跳牆。
同時門外也頃刻間響起無數腳步聲與呼喝聲,一時間殺氣驟然沸騰。
來真的?而包括宗師在內的所有道門修士臉色皆是變了,
所有修士全部站了起來,快速圍攏成一團。
而那道門宗師則是目光盯着崔朝遠身後的韓在寇,眼中閃動,但又剎那平息,顯然沒有把握頃刻間拿下韓在寇。
“且慢!”宗師身邊的一名五十餘歲的男子,看着逼近的蠻子兵,連忙一擡手喝道。
但兵士根本不聽他號令,他只好對着正退出門外的韓在寇大叫道:“韓大人,我道門一向與世無爭,此番主動前來明珠,更是誠意備至,韓大人難道真要冒天下之大不韙,對我等下手,此刻,我上清山梅真人以及其餘三山真人閣下,都在遙視此處……”
韓在寇聞言腳步突然一頓,崔朝遠當即又讓開身形,只見韓在寇不待他說完,便更是冷銳道:“哼,誠意?今日你黃庭府旗下勢力,青年社,公然挑釁,明目張膽的大肆破壞明珠的繁榮安定,更卑鄙無恥的殘忍殺害我皇國百姓以及兵士,更有你道門精銳勢力,白長青一夥人,此刻正公然在我明珠省對抗我大旗皇國,仗着道門本領,大肆殺伐我兵士與百姓……爾等的誠意就是如此炫耀爾等的本領嗎?真是豈有此理,我大旗皇國數百萬精兵所向披靡,整個大夏國朝都在我兵鋒之下懾懾發抖,原本念在爾等向來與世無爭,卻不想而等竟敢欺我皇國,真以爲我威武皇國難道還懼你大夏道門強盛嗎?”
說到這裡,韓在寇眼眸爆瞪,狂吼一聲:“還等什麼?”
“韓大人,這是誤會……”道門一衆人臉色咻的鐵青,這黑鍋背的,那上清山的中年人連忙再次開口阻攔。
“崔宗師,拿下了這幫人之後,立刻整兵,即刻拿下所有來到明珠的道門人士。殺我子民就視爲對我開戰,可格殺勿論!”韓在寇不待他說完,就更是顯得越發憤怒了。
“韓大人,此事真乃是無中生有,我等絕不認此栽贓,先前便已說過,青年社已非我道門勢力,杜鵑更是已被黃庭府除籍,其所作所爲與我道門無絲毫關聯,而那白長青一夥人就更無從說起了,其不但殺了我道門衆人,更是抓了我上清山梅真人的徒孫……韓大人,你可要明辨是非,殺我等容易,可莫要中了心懷異鬼之人的挑破離間之計。”那中年人張口急言,一番話聲情並茂流利之極。
“挑破離間,真當本官好欺嗎?七天前,你道門數位年輕後輩還曾與青年社一起並肩作戰,殺我兵士,這些日子爾等更是日日與青年社爲伍,怎麼此刻嘴一張,就不是一家人了?那白長青等人更是各個道家正宗,爾等也是說不認就不認,這便是爾等所說的誠意,真是欺人太甚,我大旗皇國安能受此恥辱?”韓在寇依然鐵青着臉,絲毫沒有放鬆之意。
然而此刻,那羣原本逼近的兵士,卻是放慢了腳步。
“老夫來做保,杜鵑的確已非黃庭府弟子,而那白長青等人也絕非我道門中人”那宗師眼見氣氛僵持,語氣落地有聲道。
很明顯,他是將自己的高人形象看的太重,認爲自己說出的話,應該很有分量,可以一錘定音。
然而,韓在寇豈會理他這些,冷笑一聲:“你做保,你拿什麼做保,我大旗皇國子民,兵士的性命何等尊貴,就憑你一句話可以做保?”
“你……”宗師怒極,一再收齊,很是難忍,但形勢比人強,只得不再看他,而是看他身邊的崔朝遠:“崔宗師,老夫的話可能做保?”
都是道門的,都有宗師威嚴。
可崔朝遠卻是答道:“呂宗師,話不要說的太滿,白長青那夥人的手段,我曾親眼見識過,怕是來歷不淺。”
未正面回答,但意思已經足夠明瞭,來歷不淺,除了道門還能是什麼來歷。
宗師一怒,而他身邊那中年人卻趕緊搶聲道:“此事當真與我等無關,青年社杜鵑,原本的確乃黃庭府弟子,但其勾結白長青害我道門黃庭府弟子性命,更讓上清山門徒失陷白長青手中。我道門本欲將其拿下遣返山門受審,卻不料其膽大包天居然不服管教,故而黃庭府已將其除籍,不日黃庭府必將親自清理門戶。至於那白長青,這幾日閣下想必也見到了,我等也在追詢他的蹤跡,以期救下我師侄。”
說到這兒,此人目光瞥了一眼那些已然停步的兵士,神色微轉繼續道:“韓大人,事實就是如此,若是閣下一定要顛倒黑白,那我等修道中人,也不懼區區生死之事。但是我必須要負責任提醒閣下,千古以來,我道門經歷世事變遷,卻始終不斷傳承,至如今,我道門更是有真人坐鎮,更不懼人間禍端。只是我等修道,乃求心性平和,不欲多添殺戮,故而才欲止戈,我上清山梅真人更是將其親孫派往明珠,足可見其誠意,話已至此,既然來了明珠,我等便早已有所準備,是戰是和,悉聽尊便!”
這一番話,倒是氣勢非常,只不過若是大夏人此刻在此聽到,恐怕就要憤怒至極了。
天下興亡,生靈苦難,一句不欲多添殺戮,便大義凜然的逃避了責任,將多年來供養他們的人間給拋棄,更是暗含梅志峰一人的性命之重,重過天下百姓……
“宗師大人,你怎麼看?”韓在寇盯着一衆道門修士半晌,卻仍是不放鬆,突然開口問了一句崔朝遠。
崔朝遠當即躬身道:“大人,此事一時難辨真僞,觀諸位同道言行,似有其理。青年社與黃庭府之事,是否清理門戶,稍緩自見,而那白長青等人,卻着實並不簡單,絕非民間所能有的修行勢力,此事……不好說。”
“崔宗師!”那中年人聞言,目光一挑又要開口。
崔宗師卻直接回頭,語氣淡漠道:“那女子不過十六七,卻可敗你道門黃庭府宗師弟子,此事只有兩種可能,一乃是爾等做戲,那女子根本無此能力……”
“崔宗師,黃庭府洪震宗師也乃武道宗師,其坐下弟子已然身死,用做戲來形容,是否有些過分了。”那中年人倒不懼崔朝遠的宗師威嚴。
畢竟上清山出身的,自有一份底氣。
“哦,那便是那女子確有能爲,你我皆是修行中人,那請閣下說說看,一十六七歲的女子能有這般本事,是怎麼回事?”
那中年人臉色一沉,微頓才道:“此事,我等自在調查,也不乏乃是民間高人調教出來的弟子。”
“哼,民間高人?那恐怕不止一位高人,其武道出衆,得武道高人調教,其修爲深厚,又需丹師輔妙丹相助,其更得有完整道法傳承,方能如此近境。”崔朝遠淡淡道。
不止一位高人,那不就是道門了嗎?
這次就連中年人也實在無言在反駁,但此刻他們六人卻皆是心中煩悶,此事着實搞不清楚,事實上他們也在追查:“如今未有人贓,更無明證,一切皆只是無中生有的猜測,用這般猜測來做準,恐怕不合適。”
“未有人贓?”韓在寇沉默片刻,終於再次開口了,他的殺意卻仍然未有收斂:“好,可以。如今,這羣賊逆就在外面,已然是我甕中之鱉,今晚,我就給爾等一個自證清白的機會。”
“嗯?”一衆道門修士一頓,皆是看在韓在寇,分析他這話的意思。
其實根本不用分析,很明顯了,讓他們去對付那羣人。
“韓大人,你此話何意?”懂了意思,但那中年人卻還是沉着臉問道。
“不是你們的人是吧,未有人贓是吧,他們也是你們捉拿的兇犯是吧,該到了見分曉的時候了。我大旗皇國從來都是正義之師,向來出師有名,絕非濫殺無辜之輩,是戰是和,就由你們看着辦!”韓在寇眼中依然寒意深沉,目光炯炯盯着諸位,大有一言不合,就立刻動手之意。
崔宗師也在一旁沉聲道:“諸位,我等皆是修行同道,都不欲多添殺戮,諸位若不願,那便在下代勞。但老夫真心不希望那白長青就擒之後會牽連到諸位,若真如此,怕是我等說不得只能兵戎相見,再難以太平了。”
那中年人眼中驟然一閃,其他數人也皆是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中那抹防範。
若是真由這夥人捏造證據,到時道門還真解釋不清楚,恐怕對於談判不利,要吃大虧。
而且還有一個問題,若是不去,那林素音的下落,旗國絕對不會安好心。
想到這裡,那中年人心中暗罵,好卑鄙的蠻子,這是要陷他們於不義啊。
幫着旗國人而戰的後果可想而知,中年人目光瞥了一眼身邊那宗師,那宗師並未表態,中年人又沉吟片刻,終於還是道:“已經發現那夥賊逆,那是最好不過,其人殺我道門弟子,又強行拘押我山門中人,罪大惡極,我等自是要緝拿爾等,調查事實,這便不勞貴國操心了。”
韓在寇聞言,冷笑一聲:“好,那我倒是要看一看,千古以來名傳於世的道門究竟有何手段。”
說完轉身便出門,崔朝遠則是一嘆,隨即也跟在護在韓在寇身邊離去。
一衆兵士自是立馬護衛在側跟上,劍拔弩張的形勢剎那收斂。
但道門一衆人等,卻是望着一衆背影,臉色難看。
ps:大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