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易播完種,擦一擦額頭上的汗水,看見不遠處站着的高明。
他微微眯起眼睛,高明與高嚴兩兄弟是父親的心腹,他們這個時候出現在這裡,是京城出什麼事?因而特地來找他們?
蘇易放下竹籃,朝他們走過去。
“世、世、世子爺過來了,我、我們咋辦?”高明雙腿都在抖,被發現了,他們該怎麼答?
高嚴一腳將高明踹進雜草堆裡,“閉嘴!”唸叨得他也跟着緊張。
高明‘哎喲’一聲,臉色都扭曲起來,看見站在面前的蘇易,一骨碌爬起來,站在高嚴的身後。
蘇易滿身泥濘,他氣息凜然,狹長地鳳目望向曹管家,等他道明來此的目的。
曹管家心裡一突,拱手作揖道:“世子爺。”
“父親有事情交代你們來辦?”蘇易瞥一眼愁苦着臉的高明,冷聲問道:“你跑什麼?”
高明脖子一縮。
曹管家睨他一眼,沉聲回答蘇易,“侯爺掛心老夫人的病體,派屬下們找張神醫的蹤跡,一路打聽找來杏花村,倒是未曾料到世子也在此。你們是來此找人?”說話間,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蘇易。
蘇易皺眉,“張神醫?”
曹管家臉上帶笑,十分坦蕩地說道:“張神醫是醫術高超的遊醫,他十幾年前在杏花村紮根,老奴便尋着蹤跡找來。”
得多虧昨日打探商枝,賀繼閔提起張神醫的事情,他靈機一動,有了對應之策。
“對對對!我們來找張神醫。世子爺,您也知道,侯爺對老夫人有多看重。”高明連忙附應曹管家的話。
高嚴捏緊了拳頭,暗罵一句:蠢貨!
蘇易緩緩點頭,說出他來此的目的,“我與阿錦來此也是爲找神醫給外祖母治病。”
曹管家心裡‘咯噔’一下,立即看向田裡的商枝,她自小被張神醫養大,而蘇易方纔又幫她播種,莫不是她身懷神技?
越想曹管家的臉色越繃不住。他帶商枝進京,主子必定會安排一棟宅子安置小姐,盡力的避開她與夫人、秦家的人接觸。
如果她是神醫,蘇易將她請進京爲秦老夫人治病,豈不是與他們碰面了?
管家從未曾有這一刻覺得事情太棘手。
“她一個丫頭片子,醫術比得過太醫院的人?”曹管家心思急轉,阻攔蘇易帶商枝入京。
蘇易不悅地說道:“曹管家,你跟在父親身邊多年,還不知人不可貌相?商姑娘的能力遠比你想的還要強大。”
曹管家心中凜然,連忙說道:“世子所言甚是,老奴着相了。”
蘇易也不打算爲難他,只是問起京城中的事情,“家中一切可安好?”
“家中大安,世子放心。”
蘇易頷首,“你們在何處落腳?”
“清河鎮客棧。”
“若無其他的事情,你們可以先回京。待我勸動商姑娘,即刻入京。”蘇易覺得太多陌生人出現在杏花村,對村民來說會鬧得人心不安。
曹管家心中一急,“世子,這……”
“還有事?”蘇易目光炯炯地望向他。
曹管家心口一緊,總有一種被蘇易洞察心事的錯覺。他拉着眼皮子,遮掩去眼底的情緒,拱手道:“老奴既然來了,便與世子、大小姐一起回京。”
不等蘇易開口,他往後退幾步,帶着高明與高嚴離開。
蘇易望着他們的背影,目光沉斂,不再多想的繼續與商枝播種。
等小麥種全都播完,一起站在小河邊清洗。
蘇易洗完後,順便幫商枝把竹籃、籮筐一起洗乾淨,坐在石頭上,看着她把褲腿放下來,搓洗褲管上的污泥。
“你師傅是張神醫?”
半晌,蘇易突然開口。
他從蘇錦瑟口中聽過兩回,並未曾放在心上,畢竟來此是奔着商枝。可如今曹管家是爲張神醫而來,他務必要打探清楚。
商枝搓的正認真,突然聽到蘇易的話,嚇一大跳,扭頭看向他,腳下一滑,就要跌進水裡。
蘇易伸手握住她的手腕,拉着她穩住身形,鬆開手,保持一定的距離道。
“冒犯了。”
商枝驚魂未定,拍着胸口平定一下慌亂的心情,她吐出一口長氣,“沒事。你突然問我師父幹啥?”看着清澈見底地河水裡有小銀魚游來游去,商枝用水搓洗雙手袖子,然後上岸。
“問你師傅的名諱,不知方便透露嗎?”蘇易看着商枝拿着竹籃子去河邊,蹲在淺水的位置,將籃子放進水裡,“我清洗乾淨了。”
“我師父姓張名釋隱。”商枝提起籃子,竹籃裡是小小一條的小銀魚,她連忙倒進另一隻籃子裡,“我在撈小魚,回去之後油炸一下,再用辣椒醬爆炒,香辣可口,十分開胃。”
蘇易聽到張釋隱這個名字,暗暗吃驚。
張釋隱愛醫成癡,一身醫術出神入化,卻生性不羈,不受約束,自由散漫慣了,極少入京。後來與嘉郡王比試輸了賭約,答應入宮爲嘉遠帝診病。不過入京一日,不知爲何卻突然像人間蒸發一般,徹底失去蹤影。
未料到他隱居在杏花村,還領養了商枝,至死都未曾再踏足京城。
商枝撈了幾籃子,收穫不少,看向突然沒聲的蘇易,她問道:“你知道我的師傅?”
蘇易垂着眼眸,看着商枝樂此不疲的撈魚,嘴角微微上揚,“他曾是京城風雲人物,到如今世人依舊津津樂道。”談論的不止是他的醫術,還有他成爲別人談資的妻女。
張釋隱出身並不低,興寧侯府的嫡長子,出生便被請封爲世子,可惜他一生追求醫道,將世子之位讓給二弟,被母親逼迫娶世家女爲妻,婚後不過半年,他留下放妻書四海遊歷。他的妻子並不肯和離,爲他生下一女空等着他。
因此,他聽聞商枝的師傅是張釋隱,纔會十分驚訝。
他對妻女漠不關心,獨來獨往,最後卻撿一個孤女養在身邊,不得不令人大感意外。
如今回想起來,又忍不住唏噓,他的妻女只怕至今還不知他已經仙逝的消息。
商枝點了點頭,並不好奇。隨口嘀咕一句,“他離京十幾年,目前爲止,你還是第一個知道他身份的人。”
這一句話,猛地讓蘇易變了臉色,目光深暗,“以他顯赫的聲名,並無人知道他的來歷?”
“他並未向別人透露過姓名,我記事起,他一直帶着我在四處遊歷,後來身體不太好,纔在杏花村住下來。”商枝回憶着原主的記憶,張老頭不曾提過他的過去,只是經常看着她出神,眼底的情緒十分複雜,還小的原主看不懂。
蘇易目光沉斂,張神醫隱姓瞞名,十幾年誰也不知道他。而遠在京城千里之外的曹管家,又是如何得知?旁人向他透露的信息嗎?若是如此,也該知道張神醫早已仙逝。
更重要的是曹管家知道張釋隱的真實身份嗎?若不知道,憑着商枝說的話,他的名聲並不響亮,只是在十里八鄉小有名氣罷了,又是如何傳至京城?
蘇易心裡起疑,不知曹管家爲何要撒謊,隱瞞到此的來意。
“怎麼了?”商枝敏銳地覺察到蘇易的情緒不對。
蘇易搖了搖頭,“走吧。”
商枝看籃子裡的小銀魚夠一小飯碗,她挑起籮筐回家。
蘇易存着心事,並未送商枝,疾步回老宅。
蘇錦瑟老實不少。
至從被蘇易逮住之後,她不敢輕舉妄動。之後陳梅花引土匪進村,被抓起來扭送官衙,她內心不安,便足不出戶。
蘇易回來,蘇錦瑟起身迎上去,“哥哥,你去幫商姑娘種地了嗎?”目光落在他髒污的衣裳上,微微皺眉。
“嗯。”蘇易欲言又止。
蘇錦瑟臉上的笑容淡去,手指緊緊攥着蘇易的衣袍,“哥哥,你有事情瞞着我?”
蘇易看着蘇錦瑟絕美的面容,仿若盛放的牡丹,灼眼招展,她的美與母親不同,更濃烈豔麗,五官輪廓更多的偏向父親。
鬼使神差,蘇易並沒有將遇見曹管家一事告訴她,“我在想何時能夠回京。”
蘇錦瑟臉色一僵,她輕輕咬着脣瓣,“哥哥,我能住姨祖母家中嗎?”
“你不是說要住在這裡?爲何突然想住在姨祖母家中?”蘇易低聲詢問道:“因爲土匪的緣故?”
蘇錦瑟搖了搖頭。
“那就住在這裡。”蘇易徑自替蘇錦瑟做主,在他沒有想透曹管家來此的目的,最好不要放蘇錦瑟住去姨祖母家中。
蘇錦瑟暫時不敢忤逆蘇易,着實被那日他發怒給嚇到。
“好。”蘇錦瑟杏眼蘊含着水霧,楚楚可憐地看向蘇易,“我明日要去一趟鎮上。”
“我送你去。”
蘇錦瑟張嘴想拒絕,蘇易卻是一副不容置喙的神情,最終把話嚥下去。
蘇易提着熱水去洗澡。
蘇錦瑟神色沉鬱的坐在炕上,目光落在炕桌上的棋局,執棋一顆黑色棋子,準備放下去。
弄墨神色驚慌的進來,焦急地說道:“小姐,不好了!管家……曹管家來了!”
“啪嗒”一聲,棋子掉落在桌子上,彈跳到地上。
蘇錦瑟倏然站起身,臉色驟變道:“你說誰?”
“曹管家帶着高明與高嚴來了,他們今日見到了世子,攀談了一會。”弄墨是知道小姐來此的目的,正是因爲知道,曹管家來了,她纔會心急,“小姐,我們再拖下去,管家若是將商枝帶回京城,咱們不是白跑一趟了?”
蘇錦瑟一言不發,側身坐在炕上。不知過了多久,直到屋內傳來動靜,她方纔說道:“明日去鎮上再說。”
弄墨心裡乾着急,“可是……”
“閉嘴!”蘇錦瑟低喝。
弄墨還想要說什麼,就看見蘇易出來,急忙低垂着頭。
蘇易沐浴淨身的時候,已經做好打算,曹管家來清河鎮,與他們一起回京城,萬萬再拖沓不得,“阿錦,我們爭取一個月能夠動身回京。”
蘇錦瑟握緊了手指,一個月,她只有一個月的期限……
——
清河書院。
薛慎之記住商枝的話,去書院之前,去墨寶齋買一套文房四寶。
包袱裡裝的是幾樣點心,買齊筆墨紙硯,薛慎之先去號舍。
文曲星大喇喇躺在鋪炕上看小人書,王春芳在胡吃海喝,李明禮安安靜靜地坐在臨窗的鋪炕上抄書。
薛慎之解開包袱,一人給一包點心,然後將文房四寶並一包點心放在李明禮的鋪炕上。
李明禮擡起頭來看向薛慎之,又看一看炕鋪上的東西,他抿抿脣,低聲說道:“我不需要。”
“每個人都有份。”薛慎之溫聲道。
李明禮的視線轉向文曲星和王春芳,他們兩個人已經動作迅速的拆開紙包,裡面是精緻的印花糕點。
王春芳迫不及待的往嘴裡塞一個,眼睛發光,“好吃,好好吃!這是在哪裡買的點心?”
文曲星品嚐一口,軟糯香甜,奶味香醇,甜而不膩,“這是商妹妹做的嗎?”
薛慎之淡淡地說道:“不是,縣令府中的廚娘。”商枝原來準備做,只是縣令夫人準備太多點心,天氣炎熱,放久了會壞,便拿過來分給他們。
“難怪我覺得總是差了那麼一點味。”文曲星舔了舔脣瓣,似乎在懷念着商枝做的美味。
薛慎之淺淺一笑,並不接話。
商枝在芒種,又要趕製藥丸,尋找小作坊的地址,休息的時間只怕是不夠,哪有時間做飯給他們吃。
“行了行了,就知道你心疼商妹妹。”文曲星看穿他的小心思,抱着糕點收起來,打算晚上吃。
薛慎之瞥他一眼,“你知道便好。”
文曲星捂着自己的小心肝,躺在牀上唉聲嘆氣。恨恨地想着,他來年一定要考上童生試,然後娶個媳婦,免得被薛慎之炫耀媳婦戳心了。
李明禮沉默了一會,他收下點心,將文房四寶退還給薛慎之。
“你不必多言,是商姑娘讓你買給我的?商姑娘既然看見了,就該猜到我不會用她的東西。”李明禮將點心放進櫃子裡,繼續抄書。
這時,一道嬌俏玲瓏地身影出現在號舍門口,清脆地喊道:“師叔!”
整個號舍的人齊齊望去,就看見魏嬌玲站在門口,她身後跟着一個臉色冷酷的少年。
“師叔,我可算把你給等來了!你什麼時候帶我去見商枝姐姐呀?”魏嬌玲特地說服爹孃,留在儋州府,跟隨外祖父一同來清河鎮找商枝。
薛慎之看着魏嬌玲,不知爲何,眼皮子跳了跳,“這幾日不會回去,她過兩日會來鎮上。”
魏嬌玲本來很失望,現在聽說商枝不久就會來鎮上,她又興奮起來。“商枝姐姐喜歡什麼呀?我來找她做客,要送她禮物。”
薛慎之失笑道:“她看見你就會很開心。”
“真的嗎?”這句話讓魏嬌玲十分高興,她得意的向魏崢炫耀,“我就說了吧,沒有人會不喜歡我的!你纔是個麻煩,你全家是個麻煩!”
“嗯,我全家是個麻煩。”魏崢冷淡地回道。
“你!”魏嬌玲反應過來,鼻子都氣歪了!
“哈哈哈,薛兄,這是哪跑來的活寶?”文曲星聽到兄妹二人的對話,笑着直捶鋪炕。
魏嬌玲循聲望去,看着抱着肚子大笑的文曲星,眉頭緊皺道:“沒有人告訴你嘲笑別人是不禮貌的?而且你笑起來真的很醜,聲音粗嘎得像菜市的鴨子叫。”
文曲星的笑聲戛然而止,臉色一陣扭曲。
王春芳見了,哈哈大笑。
魏嬌玲擡着小巴,指着王春芳的方向,“這位哥哥笑起來纔可愛。”
王春芳臉色頓時爆紅。
文曲星沉着臉,正要反脣相譏,就看見魏嬌玲一臉花癡的看向李明禮,氣得他夠嗆。
魏嬌玲眼睛亮閃閃發亮地盯着李明禮,讚美道:“公子,你長得真好看。”
李明禮頭也不擡,繼續抄書。
魏嬌玲絲毫不受影響,她自己搬來一張凳子,視線黏在李明禮的臉上。
魏崢嫌丟人,大步進來,拎着魏嬌玲離開。
文曲星跳下鋪炕,追到門口,看着魏嬌玲與魏崢拉拉扯扯地離開,不由的問薛慎之,“薛兄,方纔那位女子是誰?”
薛慎之的淡淡瞥他一眼,“院長的外孫女。”
文曲星睜圓了眼睛,“她是院長的外孫女?”
“嗯。”
文曲星張了張嘴,書香門第,不該貞靜文雅,舉止端莊嗎?
可這女子又花癡,嘴又毒,還不知矜持!
薛慎之握着手裡的文房四寶,又看向奮筆疾書的李明禮,最終放在櫃子裡。
他轉身的時候,李明禮突然擡頭看一眼櫃子,又低着頭抄書。
文曲星看出氣氛不對,連忙問道:“你送他文房四寶做什麼?他又不領情。”
“他娘在枝枝手裡買東西,多給兩百文錢。”薛慎之淡漠的解釋。
文曲星驚訝道:“商妹妹手裡的東西可不便宜,他娘買得起?”說完,見薛慎之皺眉看向他,呸一呸嘴,“我不是看不起他們的意思,而是他家境貧寒,他娘出手太闊綽。”
薛慎之緘默不語,他不愛提旁人的家事。
文曲星大約也知道,便不再多問。
薛慎之帶着書,去找邱令元。
如今已經九月,再過幾個月便要赴京趕考,需要抓緊學業。
走在小徑上,薛慎之看着不遠處的劉喬。
劉喬不如之前風光,整個人削瘦無比,身上穿着以往的袍子,十分寬大,彷彿都撐不住,空空蕩蕩。
他也看見薛慎之,目光沉鬱而陰冷,狠狠瞪一眼,就收回視線,揹着包袱從薛慎之身邊擦身而過的時候,手突然拽着他的衣裳,切齒道:“好一個童生,好一個秀才老爺,你將我給害慘了!”
若知曉薛慎之是秀才功名,無論如何自己也不會與他爭鋒!
“如果不是你,我豈會落得如今下場?被逐出書院,蔣立遠動用手段,沒有哪個書院肯收留我!十年寒窗苦讀,十年寒窗苦讀啊!我就這麼……這麼毀了!”劉喬雙目發狠地瞪着薛慎之,眼睛裡一片血紅,面目猙獰。
“你說錯了。”薛慎之拽開他的手,慢條斯理地將起皺的衣料撫平,“毀你的是你自己!”
劉喬猛地往後退幾步,脣瓣在顫抖,乃至全身都在細微的抖動。
他毀了自己?
不是的,不是這樣的!
他爲了做院長的關門弟子,勤奮刻苦,一直以此爲信念。可是什麼時候變了?
從薛慎之來書院起,他的神童光芒讓他害怕,擔憂薛慎之搶奪名額,處處針對,一心想將他驅逐出書院。
結果他輸了!
此後再書院不盡如人意,失意下染上五石散,漸漸迷失自己,落到如今的地步……
不不不!
劉喬劇烈的搖頭,嘶聲力竭地怒吼道:“如果不是你來書院,我豈會針對你,豈會落到如今下場?都是你!是你害苦了我!”
薛慎之哂笑道:“凌弱暴寡,不過是自掘墳墓。”
劉喬渾身一僵,彷彿被薛慎之幾個字擊潰,臉色煞白。
薛慎之之前並未將劉喬放進眼底,如今更是不足爲懼,徑自離開。
劉喬一直不敢面對自己犯下的錯事,將所有的罪責推到薛慎之的頭上,如今薛慎之一言道破,他再也無法欺騙自己,撲通跪在地上,雙手捂着腦袋,崩潰地喊叫。
薛慎之腳步一頓,劉喬不過是持強凌弱罷了,若他才學稍差一些,定會被他斷了仕途。
如今不過是自食惡果罷了。
邱令元給他放一段時日假期,從鄉試高強度的學習中放鬆。如今爲會試備考,又進入緊張的學業中,就連吃晚飯的時間也擠不出來,還是魏嬌玲給他送一碗飯,薛慎之草草吃幾口,又投入進策問中。
邱令元講解之後,便佈置了《四書》《五經》各一篇,五言八韻一首,策問兩篇。
等他做完,已經到子時,回到號舍,洗漱一番,躺在鋪炕上便睡了過去。
次日一早,薛慎之收拾後,帶着書去找邱令元。
魏嬌玲與魏崢都在,邱令元道:“我昨日佈置的課業繁重,主要是爲了考考你,今日便休息一日,明日再來上課。”
魏嬌玲興奮的跳起來,她湊到薛慎之面前,“師叔,你帶我去找商枝姐姐吧!”
薛慎之揉捏着眼角,點了點頭。
他算着今日商枝若是得空,會來鎮上清河街的小作坊,正在這附近,直接帶着魏嬌玲與魏崢去小作坊。
果然,商枝今日一早便來了作坊。
因爲有兩個藥童幫忙,林辛逸倒是很快將兩百瓶傷寒藥製出來,啞醫已經打包好。
商枝過來檢驗一番品質,等着林掌櫃取貨。
這時,薛慎之帶着人過來,商枝還沒有反應過來,魏嬌玲奔跑着撲過來,緊緊地抱住她,“商枝姐姐,我來找你玩啦,你想我嗎?”
商枝嚇一跳,聽到魏嬌玲的話,她無奈地說道:“想,想着給你做好吃的!”
魏嬌玲鬆開商枝,盯着商枝的臉,發現她的皮膚似乎比之前還要白皙細膩,好奇的問道:“商枝姐姐,你的皮膚好好哦,搽了珍珠粉嗎?”
商枝笑道:“不是,我研製的面膜與藥膏。”
魏嬌玲驚訝道:“哇!你太厲害了!商枝姐姐,你能賣給我幾瓶嗎?我給外祖母與娘買一些。”
“可以,我送給你幾瓶。”商枝去裡屋,還有十幾組美膚膏與香凝膏,她給魏嬌玲拿了五組。
魏嬌玲高高興興地收下,然後拉着商枝的手往外走,“你送我這麼好的東西,我得給你回禮!”
“你不必客氣,與我算得這般清楚。”商枝拉住魏嬌玲,告訴她,“我等會還要交貨,暫時不能脫身。”
“不打緊,我在這裡陪你。你不要東西也可以,就讓我請你吃一頓飯。”魏嬌玲不容拒絕道。
商枝只能答應了,她讓魏嬌玲自己玩,然後去她的藥房裡,裡面放的是林辛逸做出的霍亂藥,至於藥效如何還未試用,她不能先上架售賣。
她碾碎一顆藥丸,細緻檢查一番後,拿着兩瓶霍亂藥出來,她直接給的林玉兒,交代她說,“這裡你先不用管,我最近很忙,沒有時間留在鎮上,你把這兩瓶藥放在回春醫館,若是有霍亂病患求診,你便拿出這藥丸給病患服用,如果只是嘔吐期服藥即可,若是引起痙攣,熱敷與推拿。加重到脫水期,需要給他補充鹽水,再補充糖水,加強後面的膳食補充營養。”
之後,商枝又教林玉兒如何辯證霍亂的熱症與寒症,每一種的輔佐治療法都不同。
“如果是熱症,就用三棱針刺少商、曲池、季中等穴,或舌頭下方,有青筋或黑筋,刺出紫黑毒血。”商枝見林玉兒提筆速記,她眼底閃過笑意。
林辛逸不知道從何處躥出來,他雙手背在身後,在屋子裡來回踱步,搖頭晃腦道:“如果是寒症,可以用艾灸法,灸神闕、天樞、中脘、氣海各穴,以腹中發熱爲止。”然後,睜着一雙黑溜溜的大眼睛看向商枝,等着她表揚!
“如果用熨法呢?”商枝考校道。
林辛逸瞠目,這下可難住他了。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便如此驕傲自滿,心態未擺正,今後難以再有更大的進展。即使是師祖,他的醫術出神入化,也是從未停止過鑽研醫術。你得需知學無止境,更遑論還有許許多多你未曾見過的奇特病竈,也有你未曾涉及過讓人驚歎的先進醫術手法,我們所知道的不過是滄海一粟罷了。”商枝敲打林辛逸一番。
林辛逸蔫頭蔫腦,卻也虛心受教。
商枝話音一轉,讚揚道:“雖然是如此,但是你能說出寒症之法,必然也知熱症,這是我加在手札裡的治療之法,在手札三分之二的位置。你很用心的在看手札,並未懈怠荒廢,並且熟記活學活用。”
林辛逸咧嘴傻笑,又記起商枝的話,連忙捂住自己的嘴巴。
商枝見他又耍寶,翻了一個白眼,又教熨法傳授給兩人。
等他們從藥房出來,林掌櫃正好到了。
商枝讓他清點兩百瓶傷寒藥,暗示地提點道:“若無意外,再過不久,能夠有新藥。不過在此之前,我需要找一棟宅子,林叔你可有推薦的?”
“這個你可就找對人了!縣城南街有一棟兩進兩出的宅子,屋主舉家奔赴京城,要趁早脫手,能夠壓一壓價。”林掌櫃說話間盡顯商人的本色,“能低個兩成。若不是你要,我都想要入手,再擱着轉手賣出去。”
價格特別實惠了!
放在平時售賣的宅子,最多低個一成。
而且南街並不算偏僻,靠近官衙,她開藥坊,價值高,在官衙的位置最放心不過。
“我明日去看看。”商枝各方面都滿意,只等着去看宅子,如果滿意她便直接買下來,請人裝修一番,購進一些製作藥丸的器具,那時候藥材正好有一批可以採挖,她再問藥商補齊缺的配方藥,可以將作坊遷至縣城。
這樣一來,肯定得加大生產量,那麼就必須要大量僱人。
商枝已經做好打算,所有的藥材都是煉製藥丸,所以不管僱誰都沒有關係,每一間小屋子裡負責炮製一種藥材,製出的粉末再交到林辛逸與林玉兒手中,由他們配份量調製,交給另外一批人捏藥丸,不必擔心藥方外泄。
她將這個想法告訴林辛逸與林玉兒,兩個人都十分贊成,“僱人的話,必須得懂醫理,這可比較難找。”
“天下熙熙皆爲利來,天下攘攘皆爲利往。只要我們出的價錢足夠,便不缺乏人來。”商枝又丟出一個重磅消息,“若是來爲我幹活的人,但凡滿了三個月,我便能傳授他們一些疑難雜症的醫術。”
林辛逸道:“師傅,如此麻煩,爲何不等名揚之後,將配方直接交給他們?”
“這些藥方必須掌握在你師傅的手中。”薛慎之突然出現道:“爲何如此有兩點,其一能夠控制藥物價格,其二是你們的護身符。”
商枝頷首道:“雖然總有一日配方會被他們鑽研出來,但到那個時候,我們一定成長到不是誰都可以欺壓的地步。”
她現在無權無勢,所有人的名利掌握在她的手裡,到底是利大於弊。
林辛逸滿臉嚴肅,忽而覺察到有一道視線盯着他。
他轉頭望去,就看見一個傻大妞盯着他目不轉睛的看。他鼓着眼睛瞪過去,想要嚇唬嚇唬她。
魏嬌玲指着他道:“你別瞪眼了,像煮熟魚頭凸出的死魚眼。”
嘿呀!好氣啊!
這傻妞哪冒出來的?
林辛逸遞個眼神詢問商枝。
商枝指着薛慎之。
林辛逸還沒有反應過來,手臂被一隻軟綿綿地手捏了捏,“我能捏捏你的肌肉嗎?”
林辛逸瞪圓了眼睛,眼珠子不由自主的瞟着手臂上那隻玉白的手,覺得全身有熱氣往他頭頂涌,臉色頓時漲得通紅。
他氣勢頓時萎了,嘀咕道:“捏都捏了,再問頂個屁用。”
“我可以摸摸你的胸肌嗎?”魏嬌玲小聲的提出要求。
林辛逸頓時炸了,雙手護着胸口,往後跳開,“你想幹啥!”
魏嬌玲委屈的噘着嘴,她搓着手指頭,“看你有沒有胸肌啊。”
林辛逸眼珠子都要掉地上了,京城來的女子都這麼孟浪嗎?
“如果你還有腹肌的話,我就上門提親,嫁給你。”魏嬌玲臉頰微微發紅,林辛逸雖然長得不俊美,但是身材是她喜歡的。
林辛逸‘嗖’地一溜煙跑了。
魏嬌玲看向商枝,眨了眨眼,“他是害羞了?”
“……”商枝默了默,“可能是的吧?”
魏嬌玲看向面癱臉的魏崢,軟磨硬泡,“哥,你請他去泡溫泉,替我看看他有沒有胸肌和腹肌。”
魏崢冷哼了一聲。
“哥哥最好了。”
“……嗯。”
魏崢木着臉從咽喉裡擠出一個音。
商枝覺得沒眼看,她和林玉兒對望一眼,默默地移開視線,實在不忍心說林辛逸手臂上結實的肌肉是幹苦力活練出來的,身上就和白斬雞似的。
不過,她看魏崢的眼神,有一種魏嬌玲要栽的感覺……
忙活完,商枝一行人去同福酒樓用膳。
誰也沒有發現,他們離開小作坊的時候,啞醫從鍋爐邊上站起來,目光緊緊地盯着薛慎之。
薛慎之臨出門若有所覺,回頭望來,只見啞醫在攪拌鍋裡的藥材。
魏嬌玲纏着商枝說話,魏崢單手拎開她,將商枝身邊的位置讓給薛慎之。
薛慎之看魏崢一眼,自然而然的站在商枝的身側。
魏嬌玲不滿的瞪魏崢,這時,她看見二樓走廊兩個人,愣了愣,然後歡喜地喊道:“錦瑟姐,蘇易哥。”
蘇錦瑟見到魏嬌玲微微驚訝,又看到她身邊的商枝,抿緊脣,目光掠過薛慎之,又再看了一眼,隱約覺得薛慎之便是她在老宅見到背影的男子。
蘇錦瑟斂去思緒,微微淺笑道:“玲妹妹,你怎得來這裡了?”
“我外祖母過壽,舉家來祝壽。倒是你,伯母讓你一個人獨自離京這般遠,她能捨得嗎?”魏嬌玲說這句話的時候,蘇錦瑟朝商枝看一眼,便又聽魏嬌玲介紹道:“商枝姐姐,她是平陽候府的大小姐蘇錦瑟,蘇易哥是平陽候府世子爺。而且鎮國大將軍秦景凌是他們的舅舅,前幾個月抗倭勝利,十分得皇上看重。秦老夫人十分和藹,身體有疾,你……”
“嬌玲!”
蘇錦瑟擰緊眉心,心裡有一種恐慌感,拼命捂着自己的身份,突然間別魏嬌玲跳出來揭開,她就有一種如今的地位,正在向商枝流失的感覺。
商枝也奇怪,好端端不着調的魏嬌玲,爲何突然將蘇錦瑟的家底透露給她?
是想要請她進京治病,攀上秦家和蘇家的高枝?
還是猜想到他們的來意,給她提個醒?
不管是哪一種,蘇錦瑟與蘇易的身份都讓她吃驚,沒有料到兩個人是秦景凌的外甥。
莫不是因爲心疾的藥,他們才特地找過來?
“錦瑟姐,你臉色怎麼發白?身體不適嗎?”魏嬌玲忍不住擔心,“讓商枝姐姐給你號脈。”
蘇錦瑟掐死魏嬌玲的心都有了!
她蒼白的面容上露出淺淺的笑容,袖中的手緊緊握成拳頭,眸光溫柔的望向魏嬌玲,“你不用擔心,我早膳沒用多少,如今正晌,還未吃飯餓得頭有些暈。”
蘇易一聽蘇錦瑟餓了,他招呼道:“各位一起用膳。”
蘇錦瑟輕柔地說道:“哥哥,他們與我們一起,只怕會不自在。”有魏嬌玲在,生怕她這嘴上把不住的門的丫頭,將不該說的給說出來。
魏嬌玲一點不客氣,“錦瑟姐,我想你們了,好久都不見。大家坐一起吃,氣氛也熱鬧。”拉着商枝與魏崢一起進去。
蘇錦瑟狠狠地咬緊牙關,覺得魏嬌玲十分礙眼!
再心不甘情不願,蘇錦瑟也只得忍耐,她臉上強撐着笑意。
魏嬌玲已經落座,歪着腦袋道:“錦瑟姐,你不高興嗎?”
蘇錦瑟尖利的指甲扎進手心,臉上幾乎控制不住的扭曲,面容上卻笑得越發柔美,“怎麼會?我只是在想你很喜愛吃甜食,等一下滿桌子都擺滿甜食,我只能幹看着,特別苦惱而已。”
魏嬌玲圓溜溜的眼睛盯着蘇錦瑟,鼓着腮幫子道:“你體態勻稱苗條,就算吃了一碟子甜食也無妨。蘇伯母和我一樣,最愛吃甜食了,還是那般身姿纖細,遭人嫉妒!”
這一番話,讓蘇錦瑟眼皮子一跳,心裡升起不好的預感,張口就要打斷,就聽見魏嬌玲道:“咦,說起蘇伯母,我覺得商枝姐長得很像。”她看一看蘇錦瑟,又看一看蘇易,最後視線落在商枝的臉上,“錦瑟姐像蘇伯父,倒是商枝姐與蘇易哥有點像兄妹,相貌隨了蘇伯母。難怪我覺得商枝姐讓人很親近,原來是看着面熟呀。”
“啪嗒——”
蘇錦瑟失態的打翻茶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