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小半個時辰的路,朱顏才發覺有些奇怪,一轉頭果然山道上除了他們兩人,一個跟隨的也無,不禁停了步問他:“你說與我上山來認草藥,杏葉那丫頭太吵了不要她跟着也罷,怎麼關河也不跟着過來?我昨日似乎也沒見着他,他沒有同你一道來?”
袁凜搖頭,眉間帶了點笑意,她發現的也不算太遲,“他去流花寺尋一個人證。”
“人證?”朱顏愣怔地望着他,流花寺這名字挺耳熟的,不就是葬了向妃遺骨的那地方嗎?那裡不就是空法和他的徒弟嗎,除了他們兩人,還有誰可以做人證的?
“有一些棘手的事情,須得個人證纔好。”袁凜點頭,不再說下去,轉頭看着道旁一株小巧的灌木,“這兒的南天竹果然長得好。”
朱顏順着他的目光望去,山間野草掩映的地方,果然生着一株枝幹血紅,葉子蒼綠的小灌木,柔弱的莖稈上一邊開着米白色小巧的花朵,一邊還掛着幾顆去年結了沒落盡的紅果,雖然顏色已在一年的風吹日曬中淡去,但原本嫣紅可愛的顏色仍是依稀可辨。
“這東西持久得很,用來做歲朝清供倒是好的。”朱顏勾起一絲笑意,她幼時就採摘過一截枝葉,在水中足足養了一週,依然同摘下來時一模一樣。
“我帶你來山中認藥,怎麼想起歲朝清供來了?”袁凜無奈搖頭,她是在故意轉移話題?
“這東西顏色這麼鮮豔,自然挺毒的,沒事何苦用它做藥?劑量若是不對,與殺人何異?”朱顏斂首嘆息,她記得附子也是個毒的,因而老師曾告誡過。不能掌握運用方法,不要隨意用大量附子,免得病人危重之時,惹出不必要的麻煩來。
“能用到大量南天竹的。多半也算惡疾,治不好又如何?”袁凜撥開野草走近了些,十分麻利地折了幾段粗壯的莖,在手中掂了掂,“少量南天竹可止熄肝風。正好能防止衣天在術後染上旁的眼病。”
朱顏挑了挑眉,那就是個術後感染的結膜炎,能同“肝風”有半點關係麼?她實在覺得肝風這一回太冤,這麼重的鍋不該由它來背。不過她是懶得同袁凜說這些的,反正學醫講的是實踐,只要目的能達到,不管理論怎麼說都成。
“難道你特意跑來山上,只是爲了採些這個?”朱顏蹙眉將他遞過來的莖幹收入袖內,沒好氣地橫了他一眼,他爲了方便行動穿了件窄袖的。卻不告知自己,在山間拖着這麼輕薄的廣袖衫子,簡直就是瘋了,“說來,這裡不過三四錢的樣子吧?”
“足夠了。”袁凜向上走了幾步,回身向她伸出手,“再上來看看罷,到了京中可不能這麼自在了。”
朱顏橫了他一眼,這意思是——趁着還能活蹦亂跳的時候玩個盡興,往後想都別想?故意將他伸出的那隻手撂在那裡。自己攀着旁邊一株挺拔的樹往上走,“我自己就可以。”
才說完,裙角就被道旁低矮的灌木勾住了,不得不勉爲其難地扶了他的手彎下腰去解開。
“你倒是要強得很。”袁凜緊緊握了她的手。待她直起腰,用力將她往自己懷裡一帶,“那怎麼連夢裡都喚着我?”
朱顏心一緊,山道頗爲陡峭,她不敢大意,只能任他抱着。一邊暗暗思索自己昨夜難不成說夢話了?爲什麼一點印象都沒有……擡頭見他笑得意味深長,這才明白過來指的是之前那次——永無寫信告訴他的。
想明白之後,朱顏冷下臉來,“放手,這麼熱的天黏在一起也不嫌熱的。”
“日頭還沒出來呢,熱什麼?”袁凜雖是這麼說着,手卻放開了她,“快些吧,我們還得趕在午間回去。”
朱顏沒回答,擡頭望了望頭上濃密的葉影,其實太陽早就出了,不過是被樹影擋住了而已,真當她是好騙的?
“唔?”朱顏眼角一瞟,忽地看見草叢裡一串紫紅色的漿果,飛快地摘了一串在手中,“這個我認得,是商陸……誒,我本就該認得的……”吐了吐舌頭,她想表達的意思其實是,她在學醫以前也是認得這個東西的,但一時也不知該怎麼解釋,索性閉了嘴不說話。
見她神情尷尬,袁凜笑了笑,嘲笑她的話到了嘴邊仍是嚥了回去,改而取了帕子拭她手中蹭到的紫色汁液,“紅莖的有毒,小心些。”
“原來這個也有毒的?”朱顏眨了眨眼,小心翼翼地摘下一顆漿果,從前不知道還沒有這麼小心呢。
“……你本草怎麼學的?”袁凜蹙起眉,商陸有毒,哪本藥經上不寫?何況,這東西在江南到處都長,家中長者怕孩子誤食中毒,多半都會提起的。
朱顏搖頭,“我不是那個意思,藥物多半都會有毒,但我不知,它究竟有如何的毒性?”
袁凜挑了挑眉,“有多毒?把你摘的這一莖果子吃了,大約便可以知道有多毒了。”
“……這就會出問題?”朱顏擰眉,她好像記得剛到這裡那會兒,恰好是清明時節,商陸剛抽嫩芽,那會兒家中貧苦,只得吃些野菜度日,徐綢珍似乎就用商陸做過小炒,她不還活得好好的嗎?
像是猜到了她在想什麼,袁凜指着她手中那枝紫紅色的莖,“紫色的纔有毒,若是綠莖的,貧苦農家常摘了做野菜食用。”
朱顏心中微澀,初來時的那段時間,她實在不願回想,而原本那個從京中錦衣玉食的生活一下子跌進這種境地的女孩子,究竟是怎麼度過的?
隔了一會兒,才勉強笑了笑,“新鮮的野菜味道也很不錯呢……倒比筍片好吃些。”
“阿顏,別想過去的事情了。”袁凜拍了拍她,將她手中的那截商陸扔在路邊,又替她拭了拭手上的痕跡,這才攜了她繼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