紓沉吟了片刻,緩緩點頭,“靖弟年紀也不小了,或許確實該告知他了……”接着自嘲地笑了笑,“顏妹妹,其實靖弟與蘅妹妹之事……是我慫恿他們如此。”
“……爲何?”朱顏微微發愣,纖瘦的手指一下一下叩擊着手中杯壁,在茶水中漾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徐釗與藺氏唯有這一女,其餘妾室所出,亦都是女兒,藺氏十分寵愛蘅妹妹,不論她與誰成親,必定都會護他周全……”紓一口氣說着,面色微微泛紅,“可是徐釗一心想將沒落的家世重新振作,自然不會將女兒嫁與商賈之家,更何況,朱伯伯與徐釗熟識,他沒有理由不知道靖弟的身份,自然是更加不允此事……所以我才作此下策。”
朱顏眨了眨眼,喉間微微發澀,雖然她並不贊同紓這般行事,但也因爲紓爲親弟如此付出感動,這個女孩子在經歷了家國亡滅之痛後,不僅成功躲過了新朝的追捕,爲了保護親弟甘願從最高貴的地方墮入末業,終身不嫁,最後還設計了一樁完美的局,不得不說是一個極爲無私的女子。
“可是,朱顏有一事不明……”朱顏微擡起頭,恰好對上紓溫和的眸子。
“顏妹妹是想問,我爲何現在才告知你這些事情?”紓斂容微笑,帶着若有若無的遺憾,“當年我們到了江南以後,朱伯伯爲你延醫醫治已畢,將隨身攜帶的金銀細軟,還有多年經商所得盡數贈與我和靖弟,自己帶着你與綢珍姑姑住在了徐府撥給你們的一處小莊子上,綢珍姑姑那時就開始自己下地幹農活……”
朱顏斂眉,低聲嘆息,“原來,娘辛苦了這麼多年……”
紓點點頭,“綢珍姑姑是一個很厲害的女子,她對你真是非常盡心……後來朱伯伯過世了,我聽聞你們母女倆過得很辛苦,偷偷派人給你們捎去不少財物,不想都被綢珍姑姑給退回來了……她怕累得我和靖弟的身份被人察覺,只作不認得我們……”
“那紓姐如今爲何要告訴我?”朱顏還是不解,如今與從前,其實並無多少差別。
“因爲妹妹變得識事理了。”紓嫣然一笑,讚許地看着她,“你初初失憶之後,雖然不記得過去在京中錦衣玉食的日子,卻總是滿面傷心,朱伯伯死後,你更是夜以繼日地感慨自己命薄,沉湎於哀怨的詞曲之間不能自拔……綢珍姑姑看在眼中,急在心上,卻又不好說你什麼,最後甚至想讓你就這麼去了……也好少受些苦楚。”
“原來是這樣……”朱顏暗暗心驚,心裡不禁起了一絲惱怒,朱顏啊朱顏,你到底是怎樣一個軟弱的女孩子?竟然讓最關愛你的母親如此傷心難過?
紓見她神色平靜,不禁微愣,隨即笑道:“妹妹果然是明白過來了,其實這些前塵往事忘記了也罷,以後的日子,妹妹可該知道該怎麼過了。”
朱顏認真地點了點頭,她初來時,還覺得徐綢珍似乎對自己重病好轉並不高興,雖然後來又感到她殷殷的關切之意,依然始終不能釋懷,現在才明白,原來在那之前發生過那麼多事情,心中又是難過又是感動,下定了決心要好好照顧徐綢珍,以後的日子,再不能讓她受苦了。
兩人又靜靜坐了一會兒,或許是這些陳年舊事在心裡壓了太久,紓終於尋到一人吐露心扉,身上那點憂鬱甚至蘊着兇戾的氣息漸漸淡了下去,開始拉着朱顏在自己的小樓裡轉轉,一邊給她介紹一些帝京未破時的故事。
說着,話題便落到了紓的祖父,也就是永無提起的那個寵愛妃子招來兵亂的先帝身上。
紓微微斂了眉,“其實我也不知道那些事情,都是後來在逃來江南的路上,朱伯伯當作故事說給我聽的。”
她姣好的臉上浮起一抹嚮往與悵惘的笑容,當年一路逃往江南,正是深秋時節,雖然路上辛苦驚恐,但每夜朱衡哄她入睡時講的那些故事,一字一句都十分用心,像是要將這世間所有都呈現給她一個父母家國俱無的孩子,也就是那時,紓才明白,一個父親究竟該是什麼樣的。
“朱伯伯說起,那位替死的向妃其實還有親人留在世上……因爲那之後許多年,那個被先帝偷偷藏在民間的妃子被人一劍斃命,大家都說是向氏的後人所爲。”紓緩緩掩起眸子,心中微微不平,向妃已死,先帝還將向氏屠盡,最後只一劍便了結了那寵妃的性命,實在太便宜了她。
“原來向氏還有後人……”朱顏微笑,心下稍寬,“不知那人如今過得可好?”
紓輕輕搖頭,“那時十多年前的事情了,朱伯伯還提起過,向妃的女兒也並未死去,而是流落民間,淪爲青_樓的歌伎……”紓垂眸傷懷,那個女子也算是自己的姑姑,如今自己亦是流落民間,難免有些兔死狐悲之意。
“歌伎?”朱顏閉目沉思,似乎有一些奇怪的思想從腦袋裡閃過,但那些想法太過模糊,一時片刻根本抓不住,便搖頭不語。
“顏妹妹,你怎麼了?”紓見她神情改變,歉然笑了笑,“是我不好,綢珍姑姑說你之前大病一場,又喪失了不少記憶,此時將這些前塵往事一股腦兒說給你聽,只怕你要覺得難受,還是去外間花園裡透透氣吧?”
朱顏回過神,擡頭看了看外間天色,大約已是午後的光景,便起身告辭,“無妨,我還約了幾位藥鋪老闆談生意,只怕今日要就此告辭了。”
“談生意?”紓斂了容,緩緩起身立在窗口,“我送你去白浪鎮上,一道幫你談談價,如何?”
朱顏也知道紓這裡的生意雖然是靖出面去談,大部分主意卻都是紓想的,得她如此客氣,自是應下的,但一轉念,想到那幾家藥鋪似乎都是邊家產業,若是讓袁凜由此知道自己與紓十分親近,會不會對紓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