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麼剋制地說出這番話,徐瀅也訝了訝。
原先她真只以爲他是想治服底下的將官給自己臉上貼貼金,滿足滿足他小王爺能文能武的虛榮心,因此即便是幫着他打理軍務,也只是因爲出於自身利益而見機爲之,怎麼原來他還是有志向的麼?
倒是看走眼了。
再看了他兩眼,便說道:“這些事在朝廷上很平常,馮閣老這還並不算什麼。只不過作爲前輩來說,姿態未免擺得太高了點。大人要是不甘於被利用,倒也不是沒有辦法。”
宋澈看過來,一雙眼帶着迷茫,跟小鹿似的。
徐瀅前傾了身子,盯住那雙眼,說道:“馮玉璋小看大人,是認爲大人無能。相信皇上也心知肚明。但是皇上還是更希望大人能夠快些在中軍營樹威信。若是大人能憑自己的能力找到蔣訟的罪證,自然就能夠證明自己了。”
宋澈被她看得有些心慌意亂,移開目光道:“如此說來,我倒是必須去尋尋那位蔣夫人不可了。”
徐瀅點點頭,“除此之外,馮玉璋跟我伯父必然還知道蔣訟在朝中的後臺,大人若能順便把這個人找出來,相信皇上會更加高興,世人也會更加相信世子的能力。”
宋澈抿緊着雙脣看向窗外,眼裡全是鬥志。
端親王留在宮裡用午膳。
膳後回衙忙了會兒公務,瞅着太后約摸午睡起來了,便就又回到乾清宮,夥同皇帝一起到慈寧宮來。
太后正在梳妝,聽說兄弟倆一塊來了。便就起身到了前殿,笑微微說道:“你們倆倒齊。”
皇帝呵呵呵:“這幾日閒嘛,來跟母后嘮嘮磕。“說完又說道:“弟弟有話跟母后說。”
太后擡了頭。端親王遂道:“兒臣聽說母后有意給澈兒指婚,兒臣想了想,此事怕是不妥佩媛在世的時候曾經給澈兒訂過娃娃親。對方是佩媛的手帕交,還沒生下來的時候就訂了。說明了若是生女就成兒女親家,若是生男就結爲金蘭兄弟。“
“訂了親?”太后張大嘴。“我怎麼不知道?”
皇帝忙說道:“是打小的手帕交。母后少時進宮,佩丫頭在外的事,難免知不道那麼全。”
太后沉着臉深深地盯着端親王:“這是真的?”
“真的!”端親王點頭。還從懷裡取了個金鑲玉麒麟出來:“母后請看,這是對方留下的信物。”
太后拿起來瞥了眼,就放回他手裡,凝眉道:“她那個手帕交。是哪家的小姐?”
端親王凝眉深思:“這個兒臣還真不太清楚,是澈兒兩歲那年她帶着他去行宮時的事。當時兒臣沒去,只聽她回來後說過這麼一嘴兒,只說那位小姐並不是京師人。她們倆是一見如故。”
“行宮裡見的?”太后還沒接話,皇帝已說道:“你這麼一說朕好像也有點印象。”
“就是就是!”端親王猛點頭:“佩媛還說正是皇兄辦的宮宴上遇見的。”說完他又跟太后道:“不過雖說是有婚約。但也只是交換了個信物而已,也不算正式的,這麼多年沒找上門來。說不定人家根本就沒當這回事了。母后也不必太放在心上。”
“住口,”太后睨着他輕斥。“做人豈能言而無信?”
端親王忙起身稱喏。
太后望着他,卻是半點嘮嗑的心思都沒有了。宋澈這婚事她是的的確確沒聽端王妃說過,端王妃在世時是她最爲疼愛的孃家侄女,既有這種事,怎麼可能不跟她說呢?
她半信半疑地看着這兄弟倆,坐的真是一個比一個端正,面上連一絲絲不正常都看不出來。
想想他們幾十年裡孝順體貼,倒也沒出過什麼差錯,再說君無戲言,就算端親王瞎說,皇帝也會跟着他瞎說不成?這程淑穎配宋澈,多般配的一對兒,又不是害他們,他們也沒有理由騙她的對吧?
不過,這哥倆打小就鬼名堂多,皇帝又素疼宋澈,論起資質,程淑穎是比不上她的姑母端王妃,因而也難保不會合着夥地跟她耍心眼兒。
太后心裡翻來覆去,且把心裡的疑慮掩在面下,抿了兩口茶,漫聲道:“既有這麼回事,如今澈兒也大了,總該把這人家尋着了纔好。若是尋不着,豈不白白耽誤澈兒?依我看,皇上現在就下旨張榜詔告天下,兩個月內要是沒人出來認這門婚事,那就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張榜?”
皇帝和端親王皆愣了。
這本就是胡說八道,哪來的什麼婚約?這要張榜出去,必定沒有人來揭榜,原以爲太后是拿這事沒轍了,沒想到反過來倒被她將了一軍!
“兒臣以爲這種事,不宜鬧得人盡皆知。”端親王暗地裡抹汗。
皇帝也道:“澈兒最害羞,這要是張揚開了,也怕他下不來臺。”
“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有什麼好害羞的?”太后雍容自若,翹起的蘭花指都帶着看透一切的自信,“難不成你們就打算護着他一輩子?這人哪,只有有了家室纔會真正成長,他這三天兩頭出狀況,你們就沒想過有個人管管他也好些?”
這是拐着彎兒說他們沒對宋澈盡心呢。
皇帝咳嗽着別開臉了,端親王也覺背上刺刺地發癢。
午飯後宋澈着商虎他們去打探了一番蔣家。
承德衛所就在城郊,因此蔣訟基本上是天天回府的。蔣家宅子前後四進,裡頭大小院落不少,但居然差不多都住滿了,因爲蔣訟的妾侍多,生的庶子女們也多,因此下人也多,據說整個宅院裡就跟家裡辦宴席似的,哪哪兒都是人。
“這麼大一家子人要養活,必然得不少進帳。這個姓蔣的,兩手口袋必然都不會乾淨。”宋澈聽完稟報這麼說道。又問商虎:“見到蔣夫人不曾?”
“沒見到。”商虎皺着眉道:“小的們此去直奔正房,奇怪的是房裡並沒有蔣夫人,蔣訟本人倒是在,但卻跟兩名侍妾在玩歡喜佛……”
商虎說到這裡,立刻把自己的嘴給咬住了。
果然宋澈問道:“歡喜佛是什麼?”
商虎臉紅得要滴血,看看他又看看徐瀅,說不出話來。
徐瀅玩味地撩了一眼宋澈,微笑把扇子搖得穩穩當當:“歡喜佛嘛,固名思議就是看着就歡喜的佛。”
宋澈道:“那是彌勒佛?”
商虎憋出內傷,沒忍住噗哧了出來。
徐瀅卻是停了扇子沉思點頭:“差不多是這麼回事兒吧。”
宋澈瞪了咳嗽不止的商虎一眼,接着道:“這個蔣訟,竟趁正室不在把侍妾帶進正房,簡直不把倫理道德放在眼裡!——蔣夫人既不在房裡,那又去了哪兒?”
“先不管在哪兒,她肯定不會是去走親戚。”徐瀅收了扇子道,“陳夫人既然蔣夫人請求他們把蔣訟告倒,那麼處境必然十分艱難。蔣訟不會讓她隨意在外走動,而陳夫人說等她多日也未見至,我猜她恐怕是被蔣訟軟禁了起來。”
宋澈點點頭,起身踱了幾步,忽然又轉過身來:“去打聽蔣夫人的確切去處——算了,還是我自己去。”
徐瀅也站起來:“我跟你一起去。”
宋澈心旌神搖,幾不可見地點了頭。
蔣家距離客棧只隔着一條街,此地不如京師繁華,入夜人煙便已很稀少。
到了蔣家院牆下,只見院裡寂靜無聲,看看天色已是亥時,想必都睡下了。宋澈召集了商虎他們六個,“何竟帶個人去摸摸蔣夫人的下落,蘇萊進去把西側門打開。商虎去盯住蔣訟,其餘人去屋頂蹲守接應,一有動靜立刻傳聲。”
衆人麻溜地去了。
徐瀅跟着宋澈到西側門下,頭頂立刻有瓦片響動,知是侍衛們上屋去了。二人皆不再說話,等緊閉的門忽然啓開,蘇萊在裡頭招手,便就輕手輕腳走進去,順着牆根往後宅去。
一路上暢通無阻。徐瀅忍不住問他:“你不是最看不慣這種偷雞摸狗的事兒麼?怎麼我看你眼下幹起來這麼心安理得?“
宋澈略有不自在,睃她道:“近墨者黑!”
徐瀅揚脣,繼續往前。
很快進了後宅,二門下上的鎖早被蘇萊挑開。但是看宅子的佈局,這蔣訟果然是將門出身,雖是看不到人,但處處皆有放置武器的地方,而且院子裡四處皆很安靜,尋常宅院裡到了這會兒都會有幾個喝酒吹牛的聲音,他們家偏沒有。
進了二門,何竟就迎面來了,說道:“西跨院後頭有間小院子,有幾個婆子把守着,還有好幾條大狼狗,小的怕驚動它們,沒敢靠太近。”
徐瀅點頭:“必定就是那兒了,過去瞧瞧!”
直接順着廡廊走過去,果然西邊庭深處有間牆角長着好些荒草的小偏院。
纔到牆腳下,就有婆子粗鄙地咳嗽吐痰的聲音傳來。趴在牆洞上看了看,只見新月下幾道碩大黑影伏在地上,伸着舌頭髮出呼哧呼哧的聲音,而隨着它們頭顱的扭動,還帶動着幾道鐵鏈拖動的聲音。(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