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是因私赴京,在帝國東南部吳越省擔任一省總督的林家長子林從政並沒有攜帶秘書,也不曾通知吳越駐京處,林小草和林水墨在機場見到這位最近在帝國政壇中處於風口浪尖上的風雲人物的時候,他身邊僅僅跟着一個表情平靜的近乎木訥的警衛。林小草面無表情的站在林水墨身邊,看着緩緩走向接機口的帝國高官,自己的大舅,嘴角微微泛起一絲冷笑。
林從政的外表和他的身份很搭配,五十多歲的年紀,身材高大卻卻不臃腫,一張國字臉頗有些不怒而威的氣勢,人至中年,但卻魅力不減,一舉一動都有一種說不出的沉穩和威嚴,他明顯也看到了林水墨和林小草,眼神有些疑惑,但卻依舊對着女兒揮了揮手,略微加快了步伐,臉龐上也浮現出了一絲柔和笑意。
“爸。孫哥。”
林水墨笑着打了聲招呼,有非私人場合的情況下,她的笑容再沒有剛纔的那份悽楚無助,整個人落落大方,有種平易近人的氣質。
林從政身邊神色有些木訥的警衛靦腆的笑了笑,沉默不語,林從政隨意嗯了一聲,摸了摸女兒的頭,看着林小草,笑道:“這位是?”
“爺爺請小草來保護我的安全,嗯,他是葉老的徒弟。”
林水墨中規中矩的解釋道,用詞也很謹慎,並沒有說林小草是她的保鏢,事實上,僅憑葉老徒弟四個字,真正明白其中分量的人也不會單純的拿林小草當一個保鏢來看待。
“葉老...”
林從政喃喃自語了一聲,原本有些疲憊的眼神瞬間變得無比深邃,他深深看了林小草一眼,主動伸出手,笑道:“你好,小草,以後水墨的安全就麻煩你了。”
“林總督客氣了。”
林小草語氣平淡,沒有絲毫見到高官的熱情,隨意伸出手跟對方搭了一下。
林從政一愣,卻沒多說,轉身看了看跟在自己身邊的警衛,溫和道:“小孫,你也別跟着我了,回家看看吧,後天早上你到我家接我,好吧?就這樣。”
表情木訥的小孫顯然不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毫不意外,點點頭,率先轉身離開。
“我們也回家。”
林從政看着自己警衛的身影離開,長長出了口氣,摸着女兒的頭,笑呵呵道。
林小草轉身在前面領路,三人走出機場,坐進那輛顏色鮮豔的特斯拉,依然充當司機的林小草發動汽車,離開機場。
略有些出乎林小草意料的是,車上的林總督並不健談,甚至跟自己女兒的交流都是極少,一個人有些疲憊的靠在身後的柔軟背椅上,靜靜的看着窗外,偶爾皺皺眉頭,動一下身子,這個帝國核心層次中的高官,此時竟然給人一種煩躁不安的感覺。
林小草同樣一言不發,對於林從政的沉默,他是求之不得,葉老徒弟這個身份在九州城太過敏感,如果曝光,除了一些麻煩之外,林小草勢必會受到一些完全不必要的矚目,甚至還有大羣人別有用心的接近,如果他對於國內形勢真的一無所知倒還罷了,可關鍵是林小草非但不是一無所知,反而對於目前帝國的形勢知道的非常清楚,這是他來九州城之前必須要做的功課,畢竟他是來複仇的,不是來送死的。帝國境內的政治,商界,乃至一些見不得光的領域,林小草不敢說如數家珍,但起碼絕對不陌生,正因爲如此,他作爲葉老的徒弟,一些時候更是要謹言慎行,不然如果被人誤認爲是葉老甚至葉家的意思的話,肯定會平添出無數風波來。
回到天公府三號的時候已經接近十一點,因爲林霄的事情連晚飯都沒來得及吃的林水墨第一個下車,林從政下車後跟在女兒後面進入別墅,林小草面無表情的看着他們下車,獨自將車子停進車庫後,纔不緊不慢的走進別墅大廳。
林水墨獨自一人站在大廳內,看到林小草慢悠悠的進來,向前走了兩步,攏了攏鬢角的髮絲,輕輕道:“我們去書房吧,爺爺,我爸,二叔都在,我們邊吃邊聊。”
林小草含糊的嗯了一聲,眼神掃了一圈,沒發現一身迷彩服給人印象深刻的林丹青的身影,微微挑眉,卻沒多說。
“我姐回基地訓練了,她不是普通的軍人,也不是普通意義上的特種部隊,屬於比較特殊的一類,平日裡自由空間很大,但是她和爸爸的關係不好,他們兩人...”
林水墨語氣頓了下,水潤的大眼睛中出現了一絲傷感的情緒,輕聲道:“他們這幾年就沒怎麼說過話。”
“爲什麼?”
林小草隨口問道,語氣沒有好奇,有點像是出於禮貌很隨意的應付。
林水墨神色遲疑了一下,搖搖頭道:“因爲姐夫的事情吧,我姐曾經喜歡過一個男人,兩人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了,但是大概在三年前,那個男人被派往埃及執行一個很神秘的任務,結果犧牲了。那個時候,我爸還是副總督,結果這件事沒過多久,我爸就往上走了一步,上面的意思大概是因爲姐夫的事情,給我們林家一個補償,所以我姐就認爲爸爸利用了姐夫的生命換來了升遷的機會,總之女人的仇恨有時候就是莫名其妙的啊,從那以後,他們父女倆的關係就很僵硬了。”
兩人一邊說一邊走上別墅三層,林水墨也不再多說,來到書房門前敲了敲門,等到裡面傳來聲音後,帶着林小草走進了書房。
書房面積很大,內部裝修同樣古香古色,兩排巨大的書架佔據了兩面牆壁,各種書籍整整齊齊的排列着,有種撲面而來的厚重感,另一面牆壁上掛着幾幅很有意境的大幅國畫,一些不怎麼引人注意的小角落點綴着一些古董玉器,不張揚,反而精緻的恰到好處。
林小草第一時間將書房的環境打量了一遍,隨後對着書房內的幾人微微點頭。
林家的當家人林懷宇,吳越省總督林從政,林氏企業負責人林從業。
這三個人,毫無疑問是九州城林家最頂尖的三個決策人了。
書房中央擺着一張小圓桌,不大,但坐五個人也不擁擠,滿滿一桌子菜,中央處放着白酒和飲料,三個林家最頂尖的決策人坐在桌子旁,擺出了一副隨便聚餐的輕鬆架勢。
“小草,餓壞了吧?坐下吃點東西。水墨,你也坐,這裡沒什麼外人,我們自己家裡人一起隨便聊聊。”
林懷宇笑眯眯的招招手,語氣自然而然,彷彿真的把林小草當成了自家人,人老成精,單論城府,這位今年已經過了七十歲的老人絕對是九州城有數的老狐狸之一。
二十年前的九州城林家也算得上是京城豪門,那個時候,林從政剛剛進入仕途,林氏企業也纔開始發展,偌大的林家,完全是林懷宇獨自一個人在政治層面保駕護航,也做過一省總督,做過一省的黨務書記,最終衝進了帝國的最高決策局,雖然不是常委,但一個決策局委員的身份,也是一顆了不得的參天大樹。最近幾年他雖然完全退了下來,但長子林從政已經能夠獨當一面,所以說如今的九州城林家雖然在走下坡路,早已跌落出了豪門序列,但也並非一點實力都沒有。
如今林家雖然面對着二十年來一場最大的危機,但同樣的,這也可能是一次天大的機會,特別是在林小草來到林家之後,展現在林懷宇面前的希望大門更是敞開了小半,一個保鏢的身份不算什麼,但如果在關鍵時刻將林小草背後的葉老,甚至是葉家一起跟林家串聯成一線的話,這一次的危機,很有可能變成九州城林家的翻身戰!
所以林懷宇說林小草完全是自己人的時候,一點都不臉紅,而且,林家的守護者,如果不是林家的最重要的核心之一,那豈不是笑話?
起碼這個時候,林小草在老人眼中的分量,不會低於自己的兩個兒子。
林小草沉默着坐在林水墨身邊,他早已說了不喝酒,於是給自己倒了杯牛奶,一口氣喝掉大半後又重新倒滿,然後端起面前的飯碗開始吃飯。
有些疑惑爲什麼爺爺會選擇在書房吃飯的林水墨看了林小草一眼,微微愕然,然後愕然的表情變成震驚,繼而呆滯。
就像是不久前林小草在客廳中悍然出手一招秒殺老虎時一樣,所有人的眼神第一時間聚集在了林小草身上。
風捲殘雲。
狼吞虎嚥。
餓鬼投胎。
就在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的情況下,林小草碗中的米飯已經迅速消失,而他面前的一疊炒豬肝也消失了一小半。
坐在林懷宇身邊的林總督下意識的眨了眨眼,一省總督,可謂見多識廣,但大半輩子活下來,他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吃飯都能吃出魔術效果的。
林小草沉默着起身,端着空碗,又盛了一碗飯,坐下來繼續掃蕩。
“呃...這個,小草,慢慢吃,不用急的,絕對管飽,哈哈,你喜歡吃什麼菜,我再讓廚房給你做一份。”
一片沉默中,林從業乾咳一聲,看着林小草笑哈哈道。
林小草狼吞虎嚥的動作微微頓了頓,接着好像是點了點頭,然後又幹脆利落的解決掉了第二碗飯,再次盛了一碗坐了下來,這一次他吃飯的動作倒是慢了許多。
林懷宇哈哈一笑,揮舞了一下手中的筷子,示意大家吃飯。
“對了,大哥,今天下午的時候,林霄又過來了。”
林從業抿了一口杯中的二十年陳釀茅臺,吃了口菜,看似隨意的說了一句。
端着精緻的小瓷碗細嚼慢嚥的林水墨下意識的看了父親一眼,又低下頭去。
林從政濃密的劍眉猛地一皺,端起杯喝了口酒,淡淡道:“怎麼說?”
“開始還算客氣,但那邊的意思很明顯,今年內就要和水墨成婚,估計是下最後通牒了,開始讓我給推了,後來小草吸引了林霄的注意力,廢了那個一直跟在他身邊的老虎,這件事最後也沒討論出一個結果來,不過估計這幾天如果我們還做不出答覆的話,林風雪就要親自來了。”
林懷宇撥弄着碗中的飯粒,表情平靜,但語氣中卻透着些許的陰沉。
林從政看了看林小草,慢吞吞吃了口菜,沉吟不語。
“現在的上面的形式到底怎麼樣?”
林懷宇沉默了一會,突然開口問道,他曾經是真正的位高權重,進入過決策局,做到了帝國領導人的位置上,至今還在很多方面享受着很多特權,如今的管家福老,就是林懷宇曾經的警衛,可不管怎麼說,他先是從重要位置上退二線,繼而全退,影響力大大削弱,加上林家將近二十年來基本沒有明確的派系陣營,林懷宇能接觸到的內幕已經越來越少,上面很多的動作,他現如今已經不能看的清楚明白了。
所以今晚叫林從政回來,就是想得到一些可靠的消息和風向,以便做出最準確的判斷和應付的對策。
“博弈很激烈,勝負未明。”
林從政沉默了一會,沉聲道。
默默吃飯的林水墨有些詫異的擡起頭來,停下了吃飯的動作,這個話題,父親和爺爺討論的話沒什麼,但在這種環境下說出來,就有些非同尋常了,有關於政治,特別是高層政治,不要說一個纔來的林小草還在,有些話就是自己這個親生女兒,還有二叔這個親弟弟,都是不能聽的。
林水墨下意識的看了一眼默默吃飯的林小草。
難道是說給他聽的?
林水墨嘴角勾起,覺得這個推測有些荒謬。
“具體一些。”
林懷宇皺眉道,眼神中光芒閃爍不定。
“爸,您知道孫哲也這個人吧?”
林從政長長出了口氣,臉色比之剛纔更爲疲憊。
“孫哲也?我聽說過,據說這個人很受高副元首的看重,算是西南那邊的干將,吏部好像已經派人跟他有過談話,前段時間他被調往吳越省,擔任副總督,進常委領導班子,這個人說起來,現在是你的下屬。”
林懷宇緩緩道,眼神看着臉色疲憊苦澀的林從政,有些疑惑。
“沒錯,吏部對孫哲也的考察,年前就走完程序了,但這不是最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孫哲也三天前到達的吳越,但在昨天召開的國民代表大會上,他落選了。”
林從政一臉苦笑。
林懷宇一時間怔住,決策局下達的任命,吏部考察合格的官員,在上任不到三天的時間裡落選,這絕對是大事件!
一個副總督的職位不算什麼,但這個現象卻是多年未曾有過,每次出現,代表的都是隨後而來的一系列激烈鬥爭和殘酷博弈。
而孫哲也的政治生命基本也劃上了句號,他或許很有能力,也很有背.景,但官場就是如此,一個曾經落選過的副總督,再想揹着這次的陰影走向更高的領導職位,基本不可能了。
地方和高層的博弈一直存在,但以這般極端激烈的方式表現出來的,林懷宇還是第一次聽說。
高層若是動怒,孫哲也雖然被廢了,但整個吳越的官場,恐怕都要受到大清洗!
“這是誰的手段?”
林懷宇沉聲道,他雖然退下來的時間不短,但把握了情況之後,直覺依然敏銳,吳越省的黨政一把手,作爲總督的林從政不可能做出這樣的事情,而吳越的黨務書記也是以性格溫和沉穩著稱,但這次卻突然來了這麼一手,傻子都明白,肯定是有更高層的力量插手了,不然就算一省的黨務書記,也沒膽子這麼幹。
“應該是鄒常委,他正好掌控國民代表大會,而且性格一直很強勢,做這件事情,並不讓人覺得意外,但這其中應該也有陳總的影子。”
林從政說着說着,突然苦笑一聲:“這幾年在吳越,工作始終都很順利,但這一次,有點難辦了。”
鄒常委,陳總。
不要說林水墨和林從業,就連林懷宇都有點心驚肉跳,這兩名帝國決策局最高層序列的巨頭,幾乎可以代表帝國中另外一個龐大到幾乎可以跟西南派系分庭抗禮的政治集團了。
那就是王系!
林懷宇臉色變了變,緊緊皺起了眉頭,喃喃自語道:“事情越來越複雜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