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近凌晨一點鐘的時候,距離戰神王府不到兩公里的一條主幹道上,一輛外表異常老舊的集裝箱貨車緩緩停在了路邊。
副駕駛的車門打開,一個看上去大概接近五十歲的中年男子從車上跳下來,看着道路上的車來車往,怔怔出神。
男子一米七左右的身高,身材又很瘦,看上去特別的不起眼,他穿着一身有些髒兮兮的深藍色工作服,工作服的胸口,迅捷物流幾個字樣都沾染了不少污跡,男人望着車來車往的路邊,足足沉默了將近五分鐘,才深深嘆了口氣,走向路邊不遠處的一家二十四小時營業的無人售貨商店。
燈光下,他頭髮的顏色顯得極爲斑駁,隱藏在黑髮裡的白髮雜亂不堪,配合着他一臉的風霜和疲憊,完全就是一個氣血不足身體又隱疾但卻爲了生活又不得不努力掙扎奔波普通人模樣。
已經是深夜,商店內一片安靜。
滿臉滄桑的男子徑直來到香菸專櫃前面,看着面前堪稱琳琅滿目的香菸,眼神茫然。
黃鶴樓,玉溪,中華,蘇煙,黃山,人民大會堂,紅塔山...
高檔的,中檔的,低檔的香菸相當齊全,還有一部分煙盒上印着英文字母的外國香菸。
中年人的嘴角露出了一絲苦笑和自嘲。
這裡的絕大多數香菸,都是他將近五十年的人生中從來不曾見到過的,不要說見過,甚至連聽都沒有聽說過。
在他的印象裡,黃山,黃鶴樓,人民大會堂,那都是一個個的地名或者景點,跟香菸根本就沒什麼關係。
數十種香菸中,他見過的只有兩樣,一種是中華,一種是紅塔山。
前者他見別人抽過,後者是他們平日裡自己抽的。
在他們那個地方,平日裡負責他們生活起居,甚至掌控着他們的生殺大權的人抽的就都是中華。
這一刻,看着專櫃裡擺放的整整齊齊的香菸,他突然都想嘗試一下,看看味道到底有什麼不同。
中年人摸了摸口袋,直接從口袋裡掏出了一大把百元人民幣,粗略一數,至少有幾千塊。
低頭看着手裡的錢,他的笑容愈發自嘲。
這種這個國家,這個城市裡被稱呼爲人民幣的玩意,他作爲一個在這個國家長大成人,並且活了快五十年的人,竟然還是第一次見到。
多麼諷刺的一件事情?
這還不是最諷刺的。
活了四十多年,第一次見到錢,也是最後一次撿到錢,這纔是最諷刺的。
中年人笑容愈發悲涼,猛地伸出手,一拳砸在了面前的櫃檯上面,巨大的力量衝擊下,結實厚重的櫃檯頃刻間稀里嘩啦的碎成一片,無數的香菸掉在地上,在一大堆破碎的玻璃間顯得雜亂不堪。
中年人深呼吸一口,隨手將手裡的錢扔到地上,挑着順眼的香菸拿了幾盒裝進口袋裡,這才慢條斯理的走了出來,重新上了路邊的集裝箱貨車的副駕駛席。
貨車的駕駛位上,一個看上去年紀小一些的青年正坐在座位上,雙手無意識的握着方向盤,看着燈火通明的窗外發呆。
中年人關上車門,將口袋裡的香菸都逃出來,拉開座位旁邊的一塊擋板,將其中兩盒直接扔進了後面的集裝箱裡,隨後又遞給駕駛席上的青年一盒 ,咧開嘴巴笑道:“嚐嚐味道怎麼樣,裡面的煙太多了,看的眼花,索性多拿了一些,來試試,看平時那些大人物抽的煙都是什麼滋味。”
“他們算是什麼大人物?”
青年神色平和,接過煙撕開包裝,抽出一支點燃,深吸了一口,平靜道:“他們把我們當狗一樣養起來,自認比我們高一等,其實在真正的大人物眼裡,他們也是狗,甚至比我們都不如,他們能算什麼大人物?”
中年男人繼續笑,笑容有些感慨,有些傷感,有些不捨,但更多的,卻是一種近乎絕望的無奈。
駕駛席上的青年深深吸了口香菸,伸出手,指了指戰神王府的方向,夜幕中,戰神王府的標誌性建築,那條高度將近兩百米的黑色巨龍有些模糊,但輪廓卻極爲清晰,頭龍的眼睛位置,兩點紅光顯得格外霸氣,很多人都知道,黑色巨龍的龍眼就是戰爭殿堂中兩塊最大的玻璃,一塊在戰爭殿堂的主臥室,一塊則是在小會客廳裡,青年眼睛死死的盯着巨龍的雙眼,繼續道:“住在那裡面的,纔是真正的大人物,對任何人來說,都是最頂尖的牛人,我來之前特意瞭解了下,這座城市,超過百分之八十,甚至是九十的人都在爲一個面積只有幾十上百平方的房子在努力奮鬥,可是這個地方的主人,卻一個人住着佔地面積將近七十萬平方米的私家園林,護衛數千,戒備森嚴,大丈夫當如是啊。”
中年男人抽着煙,還是在笑,他一向不善於言談,在屬於他們自己的地盤上就是這樣,如今第一次來到這裡,內心緊張,言語更是匱乏。
“聽說裡面風景如畫,有山有水,有花有草,亭臺樓閣極爲精巧,浩浩殿堂連綿成片...”
青年認真的看着戰神王府的方向,似乎在努力想象着王府內的樣子:“真想進去看看,看一眼也好。”
“我覺得這裡就很漂亮了,何必進去?那麼大的園子,人雖多,但主子只有一個,孤家寡人,有什麼好的?”
中年男人憨笑着說了一句。
青年微微一怔,隨即認同的點了點頭,笑道:“沒錯,這裡也很漂亮,起碼跟我們住的地方比起來,這裡要好的太多,如果能夠呆在這裡的話,住在垃圾堆裡我都願意。”
他自嘲的搖了搖頭:“可惜。”
“沒什麼好可惜的。”
中年人笑道:“雖然我們住不上了,但我們的親人卻可以過來,而且不是住在垃圾堆裡,這已經是很好的結局了。”
青年沒有說話,狠狠吸着煙,車內的氣氛也變得無比的壓抑。
一陣電話鈴聲突然響起。
車內的兩人身體同時一震。
“你接。”
中年人猶豫了下,苦笑道。
青年的神色依然不變,點點頭,拿起中年人遞過來的手機接通。
不等他開口。
一道無比冰冷漠然的嗓音就已經透過電話傳了過來。
“五號,到位沒有?”
“到了,已經做好了準備。”
青年語氣平穩的說道。
“五號?”
聽到青年的聲音,電話那頭的聲音頓時愈發低沉, 十分不悅道:“三號呢?他搞什麼鬼?!”
“三號在做戰前動員,我們會全力以赴。”
被稱呼爲五號的青年淡淡道。
“很好。”
電話中,冷漠至極的聲音沉默了下,冰冷道:“林軒轅已經在兩分鐘前出發,大概會在十分鐘後經過你們所在的地點,二十輛車,三架直升機護送,另外,刑部,軍方也都做好了隨時支援的準備,我會想辦法調開距離你們最近的一部分人,但時間不會太長,在對方的火力壓制下,你們最多隻有十分鐘的行動時間,記住,殺了林軒轅,不擇手段,不惜一切!”
“好的。”
五號深呼吸一口道。
“啪。”
對方二話沒說,直接掛斷了電話,就猶如他剛剛跟三號說的一樣,在他們來的那個地方,那些實際上是狗,但卻是三號眼裡的大人物的狗,把他們這些高手,也是當成狗來對待的,沒有絲毫的尊重。
多年以來,似乎連他們自己,都已經習慣了。
五號默默的放下電話,將手機卡拿出來,用手指一點點的碾碎成粉末,扔到了窗戶外面。
三號靜靜的看着五號的動作,臉色蒼白。
五號的動作有條不紊,將手機卡銷燬後,從自己的口袋裡掏出一個小瓶子,從裡面直接倒了兩顆烏黑陰森的藥丸出來。
他將其中一顆遞給臉色蒼白的三號,笑了笑道:“林軒轅馬上就要來了,吃了吧, 祝我們都能一路走好。”
帝國特勤系統動盪在即。
戰爭當前。
如此敏感的時刻,刺殺剛剛爲帝國立下絕世大功的林軒轅,事情暴露出去後會引發多麼嚴重的後果,就算傻子都能明白。
所以這一次行動,無論勝敗,他們這些執行者的結局從一開始就已經註定。
三號伸出手,將烏黑陰森的藥丸拿在手裡,手掌都在微微顫抖。
五號笑了笑,深深看了一眼手裡的藥丸,毫不猶豫的直接放進了自己的嘴裡。
藥丸入口即化,帶着一種詭異的腥臭氣息,直接流進了肚子。
“味道不錯。”
他笑着說了一句,眼神卻是冰冷 。
三號輕輕嘆息一聲,在不猶豫,一口同樣吃掉了自己嘴裡的藥丸。
五號大笑一聲,再次點燃一支香菸,貪婪的吸着,似乎想要將這種味道融入到自己的靈魂裡面去。
一支菸被迅速吸完。
五號深呼吸一口,直接將手裡的菸頭扔出窗外,轉過身,看着依舊盯着窗外景色的三號,突然伸出手,笑道:“正式的自我介紹一下,搖光湖,古雙劍。”
這無疑是五號真正的來歷和名字。
這也是一個武者最重視的東西。
可在他來的那個地方,這些東西卻最不重要,沒人在乎他們的來歷,他們有的,只有代號。
搖光湖,古雙劍?
顯赫的來歷,超高的實力,在那裡,一個五號,就足以概括了。
三號愣了下,下意識的身手握住五號的手,但下一瞬間,他的臉卻猛地漲紅。
因爲這一刻,他突然意識到了一個極爲嚴重的問題。
比五號要早十多年進入那個地方的他,多年以來渾渾噩噩的他,竟然忘記了自己的名字,甚至連他最爲重視的來歷,一時間都想不起來了。
他就是三號。
似乎一直都是三號。
古雙劍緊緊握着三號劇烈顫抖的手,看着他眼神中瞬間涌現出來的屈辱,笑容苦澀。
“天璇領...”
五號沉默了將近半分鐘,才極爲艱難道:“凌...凌光明。”
凌光明。
光明。
古雙劍很想笑,但喉嚨卻被堵住了一樣,連聲音都發不出來。
他們生於黑暗,如今也即將死於黑夜。
光明?
何來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