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培德和李宗仁、白崇禧的侍衛留在了下面,沈子凌陪着三人,來到二樓的特護中心,一行人剛剛跨進走廊,就看到林耀東正在和兩個年輕人湊在一起輕聲交談。
李宗仁、白崇禧定睛一看,和林耀東聊天的二人均是熟人,一個是黃紹竑的族侄黃鶴鳴,現在擔任黃紹竑的副官;另一個是李濟深的秘書周澤甫。聽到腳步聲,林耀東警覺地轉過頭,發現來者是誰後慌忙迎上前,首先向朱培德行了個晚輩之禮,又向李宗仁和白崇禧各敬了個軍禮。黃鶴鳴和周澤甫也快步上前,向三位前輩行禮。
李宗仁含笑問道:“鶴鳴和澤甫都在,任潮兄和季寬賢弟都到了嗎?”
林耀東示意沈子凌自行離去,隨後恭敬回答:“現在他們正在司令的病房裡。我家司令上午十點醒過來,恰好得到胡司令率部成功突圍的消息,精神一下子好了許多,雲夫人剛剛給他喂完稀粥,煥琪便來了,兄弟會面,司令非常高興,我們湊在一起聊了許久。臨近中午的時候,任公和季寬將軍先後來了,我見病房裡太過擁擠,就拉着鶴鳴和澤甫出來了。”
“任潮兄終於拋開政治成見,復歸南京,欣慰啊”朱培德連連點頭:“自兩年前他在香港搞了個民盟黨,搞得我都不敢去見他,生怕委座和中央有個什麼誤會,現在好了,一切又像北伐時一樣,槍口一致對外了”
白崇禧眼睛骨碌碌一轉:“林將軍,任公和季寬兄到來之前,不知道你們在聊些什麼話題呢?”
朱培德和李宗仁有些詫異,不知道白崇禧爲何會有此一問。但想想上午會議進行時兩則石破天驚的消息,隱隱明白了什麼。
林耀東坦率地道:“由於轟炸日本機場得手的情報源源不斷傳來,我們就圍繞這個展開話題,司令說這次打擊若是不能起到威懾日本政府和軍隊的作用,上海一線估計很快就會打起來,讓煥琪做好隨時開拔南京的準備。隨後,司令又談了下一步轟炸的設想,我們討論後均認爲可行,現在已開始着手進行準備。”
“哦?”
狡猾似狐的白崇禧一副感興趣的模樣:“不知道安將軍對下一步空襲有什麼看法呢?還有,我心裡一直有一個疑問,日本本土和琉球、朝鮮幾乎同時遭受襲擊,不知道你們空軍是如何做到的?”
林耀東耐心解釋:“司令的意見是隻要日軍的空軍一天不對我轟炸機構成威脅,今後的轟炸就會長期堅持下去,頻繁打擊他們的飛機場、軍營甚至是生產製造武器彈藥的軍工廠,直接破壞日本的戰爭可持續能力。另外,對於臺灣、琉球和朝鮮等地,則應該在打擊其軍用設施和殖民統治機構的同時,採取攻心戰術,在城鎮鄉村廣泛散發傳單,讓這些地區的民衆瞭解自己民族的歷史和歸屬,同時也可以使日本殖民政府和被它奴役的殖民地民衆之間產生隔閡,相互提防,這樣他們就不能統一調配資源用於戰爭,說不一定還要額外付出軍隊和財政預算,用於防止這些地區民衆暴動,對其統治構成威脅。
“至於對日軍本土和琉球、朝鮮同時進行空襲嘛,這很簡單,我們有一個飛行中隊擁有十五架戰略轟炸機,這種轟炸機有四個發動機,航程高達六千公里,載彈量達到兩噸,我們以三架戰機爲一個編隊,此次出動了其中四個編隊,三個負責轟炸日軍的飛機場,一個裝載宣傳單,運送到日本大阪、橫濱和東京三座城市上空進行拋灑,打擊日本政府和軍隊的囂張氣焰,恐嚇日本國民的戰爭意志。
“臺灣那些機場、軍營和殖民地設施,由於路程較近,則是由我空二團發起的進攻,司令說只要把臺灣的機場全部摧毀,日本人在進攻上海的時候,路基戰機就沒有落腳的地方,只要牢牢地把握制空權,咱們想怎麼打就怎麼打。”
白崇禧聽了深爲欽佩,原本還想繼續追問下去,但看到一旁的李宗仁和朱培德有些不耐煩了,只好笑着說:“謝謝林將軍指教。大哥,益公,我們去病房吧,聽聽季寬他們在聊些什麼。”
病房裡並不如想象中嘈雜,安毅倚着墊枕斜靠在牀頭,左手邊是掛着大瓶小瓶的架子,詹煥琪眼睛紅紅的,坐在右手邊緊靠牀頭的一張竹椅上。黃紹竑和李濟深坐在詹煥琪後面、背後牆壁上掛着于右任大幅水墨畫的長條長沙中。四人神色專注,仔細傾聽沈鳳道的最新情況彙總。
現在安毅的電訊處已經入駐醫院,就佈置在隔壁的病房裡,基本上現在他第一時間便可以知道全國各地發生了什麼事情,對於安家軍系統內部的事務,更是事無鉅細,由專人分類彙總,方便安毅駕馭全局,做出統一部署和規劃。
“截止今日上午十一點,防守北平以南國軍各部已基本確認,其一是劉峙部。該部於昨夜十一點左右於三河縣城潰敗,一路急速向東,凌晨兩點該部潰退至通縣,恰好遇到日軍正在進攻通縣縣城,該部沒有任何停留,直接逃到北平,然後又沿平漢鐵路快速南逃,直至逃到房山縣城與友軍接觸才穩下腳步。在短短的十多個小時裡,該部連續強行軍九十公里,據說建制依然保持完好,劉經扶已向軍事委員會致電表功。”沈鳳道唸到這裡,停頓了下,眼睛裡射出一絲寒光。
“表功?虧他想得出來”
詹煥琪非常惱火,經歷過一次北伐江北的慘痛經歷,對於任何出賣安家軍利益的人他都沒有好感,罵罵咧咧地道:“這個劉經扶打仗不行,逃跑倒是挺在行,乾脆以後叫他逃跑將軍算了......我估計他說的建制保持完好純屬臉上貼金,他的司令部配備有越野車和吉普車,軍中各級主官也有車輛和戰馬代步,能夠創造這樣的行軍奇蹟不足爲奇,但他手下那些孬兵能跑那麼快?這個打死我也不信。”
安毅搖搖頭:“不要過低地估計中央軍的戰鬥力,關麟徵是我師兄,在黃埔時我們很熟悉,他打仗勇猛頑強,長城抗戰期間也曾並肩合作過,麾下將領也都是黃埔英才,對行軍打仗都有一套。我估計這一回中央軍四個師的主官全逃了出來,而且部隊也有近半成功逃出日軍的包圍圈,否則劉經扶不敢說這樣的大話,他也知道軍法無情......照理說他是我的老長官,對我和鬍子、繼南以及一大幫將校有提拔之恩,我不應該說他的壞話,可是這口惡氣實在咽不下,鬍子好心好意去救他,他連個招呼都不打拍拍屁股就走,置我大軍於重重包圍之中,這等人品......唉,罷了,此事不說也罷,老沈,你繼續講講,現在還有哪些部隊在北平南面擋着?我擔心局面撐不住”
沈鳳道點點頭,繼續將參謀人員剛剛總結出的情報娓娓道來:
“從武清和廊坊撤退下來的第十四集團軍鎮守永清一線,高桂滋新編十七軍鎮守固安一線,這兩部人馬沿用我第五軍團此前修建的永固工事,加之有永定河天險阻敵,對於日軍的重炮和戰機轟炸有着極佳的抵禦能力,又與撤至房山的第二集團軍相互呼應,應該說這條防線還是比較牢靠的。
“從靜海潰敗的商震部三十二軍在河間整頓好部隊後,前出至馬廠,與韓向方將軍派出的孫桐萱十二軍匯合,拱衛馬廠至大城一線安全,第四十軍和五十三軍也由任丘推進至大城至文安一線,牢牢地堵住了天津日軍向南和向西的進軍線路。
“這兩條直面日軍的戰線,直接決定了保定和石家莊的安全,軍事委員會在這一線投入了近三十萬主力,加上地方上組建的保安部隊,共計有四十萬,如若能夠依託國防工事,予以固守,未嘗沒有一戰之力,甚至有可能予以日軍以重創,再次消耗日本之國力。
“另外預備隊方面,目前暫時由騎兵第三軍駐守涿縣、騎兵第四軍駐守定興、我第五軍團六十八師駐守保定、第三十八軍孫蔚如部駐守大城,第五十一軍于學忠部、第六十七軍吳克仁部北調德州,以上各部構築第二道防線,同時補充一線的損失,堵住一線防線崩塌後的缺口,避免局勢急速惡化。此外,胡宗南第一軍、李延年第二軍、黃傑第八軍、新二軍調往河南鄭州、開封以及山東津浦路沿線,隨時待令。”
安毅在腦海裡過了一遍,點點頭:“這樣算下來,只要指揮得力,將士用命,倒不用太過擔心華北會一潰千里。世叔,你看,委員長連他最心愛的第一軍都要派上抗日戰場了,現在不擔心委員長是假抗日了吧?”
李濟深站起來,漫步走到窗戶前,傾聽着外面街道上傳來的陣陣抗日口號,轉過頭道:“自從上月國民政府取消對我民盟高層的通緝令後,我就和真如兄(陳銘樞)一起坐火車來京,一路上走走停停,不時參加羣衆集會,傾聽學生和社會團體演講,觀看政府和駐軍組織修建國防工事,發現不少新鮮事。總的來說,這兩年來,蔣介石也並非一味地妥協,還是做了些抗日準備的。我們民盟也非冥頑不靈之輩,此前已經開會取消了一切反對國民政府的條款,一旦抗日戰爭全面爆發,民盟即自動宣告解散。”
“好啊任潮兄,你終於想通了”
朱培德剛好聽到李濟深這番表態,快步走進病房,“如今國難當頭,我等正該攜起手來,槍口一致對外。任潮兄,到南京後你去見介公了嗎?”
李濟深看到朱培德和李、白二人聯袂而來,微笑着招呼:“益之兄,經年不見,你的氣色越發好了。德鄰、健生,我們又見面了,你們什麼時候派兵北上參戰?”
一身戎裝的詹煥琪連忙上前,向李宗仁、白崇禧敬了個禮,然後站到了朱培德身邊。黃紹竑和李宗仁、白崇禧親熱擁抱,又和朱培德握了握手,這才道:“兩位兄長和益公此時纔來,肯定是出席了上午的緊急會議,如何,有新的方針政策出臺嗎?”
“都是全民動員一致抗日的議案,這回中央是下定決心了”李宗仁隨即指着黃紹竑道:“你這個中央監察委員不合格啊,竟然如此重要的會議也不出席,小心委員長把你的委員資格給取消了。”
朱培德大步來到病牀前,迎着安毅滿是笑意的眼睛,鼻子微微一酸,問道:“身體好些了嗎?”
安毅笑着點點頭:“還行,德叔,你就放心吧,閻王爺不收留我,他要我領着安家軍跟日本人幹呢”
李宗仁和白崇禧也簇擁上前,噓寒問暖好一會兒,才被黃紹竑拉着在沙發上落座。
爲了打消病房裡略顯悲愴的氣氛,黃紹竑主動道:“爲了應對日軍的步步挑釁,委員長從去年開始,便召集軍隊將領、政府官員以及全國中等學校校長、訓育主任、辦理童子軍校的幹部,與負責
地方黨政的幹部,集合到廬山統一進行訓練,我擔任本期集訓第二總隊長職務,前兩天訓練營纔剛剛結束。
“想必諸位都知道,我同時還擔任着湖北省主席的職務,武漢必定爲未來抗戰之中心,一旦南京淪陷,武漢則必將取代南京的地位,因此國防工事的佈置與建築顯得尤爲重要,一直抽不開身來嗎,爲此委座也非常理解,特許我不出席會議。這次若不是想見見小毅,估計還不會動身來南京。”
“哦?”
李濟深返回沙發坐下,神色間無比凝重:“季寬,你的意思是中日戰爭全面爆發,不僅淞滬可能不保,就連首都南京也會被日寇佔去,那國民政府置江浙閩沿海數千萬民衆於何地?”
黃紹竑有些無奈地點了點頭:“沒錯,其實這也是此前在廬山時,我和小毅、辭修、健公反覆商量的結果,不管這些國防工事最後用不用得上,有備無患總是好的。”
李濟深頗爲不解:“剛纔小子不是說華北沒問題嗎,而且我們的空軍還佔有制空權,現在竟然提前把遷都都想好了,是不是太過怯弱了?”
安毅代爲解釋:“世叔,今天的勝利只是暫時的,日本的工業實力遠勝於我,加之其強大的海軍,可以選擇在任意時間,任意地點進攻我國沿海城市,我國空軍雖佔有一定的優勢,但隨着時間的推移,這個優勢會被嚴重削弱,甚至會被日本反超,總的來說,我方還是處於弱勢地位。而且戰爭未謀勝,先謀敗,在大戰開始以前,先設定幾道防線,以備不時之需,這也是爲將者必有的眼光。”
李濟深還想說上幾句,突然看到安毅的情報處長劉卿快步走進病房,又把話硬生生嚥了回去。
劉卿臉上滿是悲憤,來到病牀前,大聲稟報:
“司令,第十七軍魯軍長來電,第五軍團遭遇日軍戰機空投的大規模毒氣彈襲擊,胡家林司令、黃智參謀長、張承柱副司令、章祖穎師長昏迷不醒,生死未卜,近萬將士傷亡。”
安毅早已從劉卿的表情中隱隱猜到什麼,心中有了不祥的預感,聽完劉卿的報告,氣血翻騰,大腦一陣刺痛,差點兒再次昏迷過去。他緊咬着牙強撐着,嘴角被牙齒咬破鮮血淋淋也渾然不覺。
阻止衆人上前安慰,冷靜思考了一下,安毅迅速下令:
“立即搶救傷病員,以最快速度轉移至後方記錄我的一份聲明書:日寇公然違背1925年關於禁止在戰爭中使用毒氣或類似毒品及細菌方法作戰的日內瓦議定書,悍然對我第五軍團實施大規模毒氣彈襲擊,致使我上萬將士傷亡,如此暴行,天理難容
“在此我安毅以安家軍統帥的身份向日寇發出嚴正聲明,若日本政府和軍隊不爲此進行道歉,並承諾在以後的戰爭中放棄使用毒氣彈,我空軍部隊將對日本本土實施大規模毒氣彈攻擊,屆時不分皇室、貴族、平民或者是軍人,也不管是城市還是鄉村,將全部屬於我毒氣彈攻擊之範圍。我安家軍上下,不惜玉石俱焚,決意於日本國民一同走向毀滅
“安毅公元一九三七年八月八日”
病房裡,圍在安毅身邊的李宗仁、白崇禧、李濟深、黃紹竑面面相覷,臉色大變,坐到安毅牀頭的朱培德若有所思,詹煥琪、沈鳳道和劉卿卻是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劉卿快速記錄下安毅的命令,轉身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