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車駛過燈光昏暗的鼓樓,向右拐入古老的厚載巷,口擺放兩個雕花石凳的青磚小樓前停下,堅持將每一位弟兄送回去才罷休的安毅費力地鑽出後座,醉眼迷濛地向侍從室兩位警衛司機致謝。
尉侍從官恭敬地詢問用不用通知長官的衛隊長前來?安毅連忙搖頭拒絕,說弟兄們來一趟南京不容易,讓他們在風花雪月的揚飯店開開心心地過一晚吧。
侍衛官笑了笑敬禮上車很快離去,安毅下意識地拉緊腰間的武裝帶,將手槍向邊上挪了挪讓肚好受些,眨眨眼仔細辨認正面的門牌號碼,嘴裡嘀嘀咕咕地叨唸起來:“三十……怎麼是三十,不是三十五?三十五在左邊還是右邊呢……”
“在你背後。”
美豔動人的茜披着一面寬大的透花披肩已經站在安毅身後,上前一步扶住搖搖晃晃的安毅低聲責怪:“你看你,怎麼喝成這樣?一點兒風度也沒有了,活脫脫一個小酒鬼,快跟我回去,一身酒氣臭的要命……”
安毅哈哈一笑,不自覺地摟住龔茜纖弱的腰肢笑着解釋:
“姐,我早想回來了,永和園的菜哪有我吳媽做的地道?可是……老胡和今天剛認識的戴雨農、還有和小弟關係很好的黃傑幾個,一起使壞輪流折磨我,我悄悄到洗手間吐了三次,才把老黃、蔡大哥和他的副官喝趴下,大家這纔不敢惹……呃……惹我了,我們幾個把蔡大哥和他的副官抱上車,送回去連連走錯三條巷,蔡大哥那孫喝多了胡說八道,一會說是雞鵝巷,一會說是如意裡,氣死我了,搬上搬下搬了他四次才找到家,原來是相府營北邊的炮兵司令部宿舍,哈哈,好玩吧,姐?
,老胡也吐了,一下車就扶着牆晃,我不敢看他怕受傳染,連忙讓司機送我回來了,哈哈……姐,你別生氣啊!小弟我是酒醉人清醒,哈哈……”
“清醒你個頭!接到你電話說到一半你就掛了,我趕回來和吳媽做了一桌菜等你,肚皮貼了脊樑骨都捨不得先吃,氣死我了!你這沒心肝的,啪——”
茜沒好氣地打了安毅手臂一巴掌,費力地推着安毅進入大門,吳媽已經趕來,關上門立刻上來幫龔茜扶着安毅走過前院進入小樓前堂,一個勁兒地嘮叨怎麼喝這麼多,蚊都被薰跑了。
進入前堂,安毅一屁股坐在紅木椅上,歉意地望着燈光下不停擦去額頭汗珠的茜:“姐,對……對不起了,姐,還有吳媽,對不起了!我也不願喝這麼多,都是那幾個孫硬灌我的,我本來不想這麼晚還來打擾,可我……明天上午就得回前線,這一去,起碼……起碼要完成北伐才能回來,時間太長,小弟心裡實在捨不得姐姐和吳媽,所以……所以明知被你們罵,小弟也來了。”
茜心一暖,接過吳媽遞來的溼毛巾給安毅擦臉,看到安毅擡起手,連忙命令他放下,安毅老老實實仰起臉,愜意地享受龔茜溫柔地服侍,吳媽看看嘆了口氣去給安毅煮薑糖水醒酒。
茜爲安毅擦完脖剛要罵他兩句,看到安毅閉目微笑的甜甜面孔不由得呆住了,伸出手輕輕撫摸安毅的臉龐低聲問道:
“小毅,能走動嗎?姐給你打洗澡水去,你得去洗個澡,一身的汗……”
“哦?嗯……我能行,我自己去,姐,你睡吧,我洗完就睡沙上,涼快,我熱啊……”
安毅掙扎着站起來,可剛走到紅木雕花長沙邊上就無法支持,“砰”地一聲重重坐下,身一歪睡死過去了,一雙長腿無力地懸在沙之外。
茜急忙上去搖醒他,可不管怎麼搖都無法讓安毅醒來,回答龔茜低聲哀求的只有沉重而均勻的呼吸聲。
茜長嘆一聲,費力地將安毅的雙腳挪到沙上,憐愛地替安毅解開鞋帶,脫下生膠底軍用皮鞋,屏住呼吸飛快脫下安毅地一雙臭襪,晃眼一看立刻被安毅傷痕累累的雙腳驚呆了,一顆顆淚水順着龔茜白皙光滑的臉上滾滾下落。
這是一雙與普通士兵毫無區別的腳,厚厚地老繭遍佈腳板和凸起的關節處,一條條癒合不久地粉紅色劃痕分佈在一塊塊燒傷的疤痕之間,青紫的瘀傷遍佈脛骨周圍,左腳的大腳趾甲剛剛長出嫩嫩的指甲,顯然是整塊指甲被掀掉之後才成了這般摸樣。
茜再也不記得安毅一雙大腳的異味,伸出顫抖的手捧住毫無知覺的腳板傷心哭泣,她不知道安毅走到今天花了多大的代價,但她知道這一條條傷痕、一個個傷疤所帶來地痛苦,知道這個英俊瀟灑滿臉笑容的年輕將軍所承受過的種種折磨。
吳媽捧着薑糖水來到前堂,看到龔茜捧着安毅的雙腳不停抽泣,心一驚,連忙將大腕小心放到桌面上,來到龔茜身邊徐徐蹲下輕撫她的秀,茜擡起頭淚眼迷濛地搖了搖,鬆開雙手讓吳媽看看安毅的腳,吳媽看完連聲低呼情不自禁流出了老淚:
“這孩受了多少苦啊……茜兒,我去給他打盆熱水,咱們給他洗洗……”
茜點點頭,移動婀娜的腰身來到安毅面前蹲下,靜靜打量安毅沉靜透出絲絲憂鬱的面孔忍不住再次落淚,她輕輕解開安毅的武裝帶,費了好一番功夫纔將安毅的手槍和公包連同腰帶一起摘下,輕輕解開安毅地衣襟拉開被汗水溼潤的衣服,左肩上地彈孔造成的傷疤和左腹部被彈擊穿過地痕跡隨即映入龔茜朦朧的眼簾,她再也無法控制自己地情感,快速站起來衝進臥室裡埋頭慟哭久久無法抑制。
“我的孩……”
吳媽放下銅盤擰乾熱水裡的毛巾,輕輕捂在安毅腹部的傷口上愛憐地擦拭,嘴裡哆哆嗦嗦難過地叨唸起來:“苦了這孩啊!年紀輕輕的就遭這份罪,老天怎麼不長眼啊……”
一盆潔淨的熱水變得污濁起來,吳媽擦擦眼淚端起盆去換水,龔茜已經平靜下來緩緩回到安毅身邊,她不知自己爲何哭得這麼傷心,爲何看到安毅的傷口自己的心就像刀割一樣,可她知道面前這個乖巧懂事善解人意地小弟已經走進了她的生命,讓她魂牽夢縈永遠也無法忘懷,無聲無息之成了她生命不可或缺的組成部分。
兩個慈愛的女人沒有一點的猶豫就把安毅的衣服褲都解下,只剩下一條寬大的內褲,拉下褲腿地那一瞬間,安毅大腿上那條長達三十釐米的深深疤痕再次讓兩個女人落下揪心之淚。
茜趴在吳媽肩膀上不住掉淚,吳媽伸出顫抖的手,輕輕撫摸那條已經癒合微微凸起的淡紫色狹長疤痕,一邊撫摸一邊擦淚,安毅卻在這時猛然坐起,憑藉僅存地一點本能意識跌跌撞撞走向院,在龔茜和吳媽驚愕的注視下走到那顆碗口粗地桂樹下,拉下褲頭撒了一泡長長的尿,完了竟然會拉上褲頭搖搖晃晃地從原路返回。
眼看閉着眼睛如夢遊般的安毅就要重新尋找沙躺下,龔茜在吳媽的提醒下連忙上去攙扶毅,將他領到自己的臥室躺到牀上,以免他光着膀睡在沙上着涼。吳媽跟在一旁幫忙攙扶,等安毅睡下連忙端來銅盤,將安毅的大腳再次擦洗乾淨這才站起來喘口氣。
仰面而臥的安毅舒服地**一聲翻身向裡,如同頑皮的孩般趴着沉沉睡去,後肩上那個巴掌大的不規則疤痕再次顯現在兩個女人面前,吳媽連連搖頭幽幽長嘆,端着銅盆悄悄離去,撿起安毅地衣褲掏出裡面的東西,放進盆裡走向院,拉亮院裡昏黃的燈泡連夜給安毅把衣褲洗乾淨。
茜將檯燈移近牀頭,給安毅蓋上薄被接着搬來張凳靜靜坐在牀邊,默默地看着安毅背上的傷疤。
也許是趴着睡呼吸不暢,安毅又再翻過身來,動了動漂亮的嘴脣呢喃幾句模糊的話語,迷迷糊糊重新進入夢鄉。
直到這時茜才抽出被安毅健壯身軀壓得麻的左手,放進右掌心揉了揉緩緩伸向安毅的臉,用如春筍般秀美的指尖貼着安毅的眉毛和長長地睫毛末梢輕輕滑過。
“姐,想你……”
茜嚇了一跳,觸電般收回手僵在那裡,歡喜而又害怕地盯着安毅顫動的眼皮,只見安毅像個貪吃地孩般咂咂嘴,重重呼出口氣再次睡去,茜這才捧住激烈起伏的胸脯緊緊閉上眼睛。
好一會兒,沒聽到安毅有何動靜,只傳出均勻而有力地呼吸聲,茜睜開眼端詳着眼前這張純稚俊秀令人心亂的安靜臉龐,忍不住捧起安毅攤開地大手,將自己燙的臉龐輕輕貼上去,徐徐俯下身一動不動,誰知安毅突然轉過身來,另一隻大手隨即貼在龔茜柔美的抖的肩膀上……
……
“小毅,小毅……”
“嗯?哦……誰啊……”
安毅緩緩睜開疲憊的眼睛,看清吳媽慈祥的臉嚇得飛快坐起來,四處看了看驚愕地望着吳媽。
吳媽將早已熨燙得整整齊齊的軍裝拿在手裡,責怪地低聲埋怨:“以後可不許喝那麼多了,害得我們擔心死了,你姐姐服侍了你一夜,數着你身上的一個個傷疤不停掉淚,唉……你這小冤家啊!快起來吧,你的侍衛長已經來帶前堂等你了,說什麼蔡司令和顧長官在央政府大院等你呢,還有一個小時就要出了。”
安毅將被扯到下巴,紅着臉尷尬地問道:“吳媽,我怎麼到這來了?我姐呢?”
“你姐一大早就公幹去了,她們的央黨部剛搬到丁家橋那邊,多少事情都忙不過來啊!你姐臨行前吩咐我別吵醒你,讓你多睡一會兒。說你恐怕幾個月沒睡個安穩覺了。”
吳媽愛憐地走到牀邊將衣褲遞給安毅:“害臊什麼啊?昨晚我和你姐幫你把身都擦了一遍,一身的酒氣和汗氣,以後你可不能喝多了,喝多誤事啊孩,你在前線打仗什麼時候都給我多張隻眼睛多長只耳朵,要好好地回來,別讓我和你姐擔心,明白嗎?”
“吳媽……”
安毅鼻一酸,重重地點點頭飛快地穿上衣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