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24章

22重返家園

拼殺聲、呼叫聲……種種喧鬧似乎都在離我遠去,有人把我抱回牀上,有人在給我的傷口塗藥包紮,有人在給我診脈,還有人在叫我的名字……不,那不是我的名字,他們是在叫陳嬰,而我,一直都是楚輕雲。

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楚輕雲。

有人說人在臨死的時候,生前重要的事情會一幕幕的在腦海裡重現,但我一件事也想不起來,唯一一個荒唐的念頭就是:我要死了,那會不會再穿越回去?或者,這一切只是個夢?

“對不起,這不是夢。”

恢復意識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到一個奇形怪狀的非人類在誠懇地向你道歉,如果你還能像我一樣保持冷靜的話,說明你也曾像我一樣穿越過時空。呃,好吧,我承認我還是不那麼冷靜的,因爲我就像對待當初守在我牀邊的陳零一樣——揮拳打了過去……

我的拳頭穿過了他/她/它的身體。

我大吃一驚:“你是鬼?”

他/她/它平靜地道:“按照地球人的觀念來說,現在你纔是鬼。”

啊,對了,我不是受了重傷嗎?難道我已經死了?

本着不恥下問的精神,我道:“請問,閣下是牛頭?馬面?判官?閻王?好吧好吧,難道你是黑白無常中的某一隻?反正你總該不會是西方的死神吧?那可就是撈過界了,不利於東西方鬼神們的團結友好啊。”

他/她/它語調依舊平靜:“按照你們地球人的說法,我是外星人。”

外星人?我困惑,難道時下不流行死後進地府或是上天堂,而是直接移民外星球?

他/她/它眨了眨眼睛(如果可以把那網球大小似的物體稱之爲眼睛的話,那麼這雙眼睛還是很水汪汪的,只不過它是紫紅色的),道:“當然,我可以改變外形以適合你們地球人的審美觀。”說着他/她/它那果凍似的身體開始變化,一如好萊塢大片裡的科幻場面般,幾秒鐘之後一個古希臘式的美男子就出現在我面前了,而且居然是穿着衣服的!

“x__x那個……你可不可以更適合我們亞洲人的審美觀一點?”我小聲要求,最好半裸,當然全裸我也不介意。

他/她/它很瞭解地問:“你希望我變成哪個人的樣子嗎?”

既然如此我也就坦言相告:“YAMAP吧。”

嗬嗬嗬——,雖然是個冒牌的YAMAP,但也請允許我HC一下。

僞YAMAP輕咳一聲,居然連略微害羞的神情都和YAMAP一模一樣:“請問,你難道不覺得奇怪嗎?”

“當然覺得好奇了,外星人長得都像你一樣嗎?都可以想變什麼樣子就變什麼樣子嗎?”

“我們@&*^_^¤——§ЙЖД星人的身體是可以的,其它星球的人有的可以有的不可以……重點不是這個,我是問你不奇怪自己怎麼會到我們的飛行器裡來嗎?”他說的那個星球名字發音太古怪,我是有聽沒有懂。

終於想起重點在哪裡了,我恍然大悟:“對啊,我爲什麼會在這裡?”

僞YAMAP頭上滴下很大的一滴汗,我抗議道:“你看漫畫看多了吧?真人是不會流這麼大滴汗的。”眼看着那汗珠自動縮小,我就這樣了:-_-|||

僞YAMAP道:“事情是這樣的……”

我張望着四周,道:“這裡怎麼什麼都沒有?地方也不大,牆壁還是很沒創意的銀灰色,天花板還是弧形的。”

僞YAMAP道:“這是一個特殊裝置,在這裡你的能量體——也就是你們地球人說所的靈魂纔不易分散,地球人的靈魂是很脆弱的,一旦脫離你們的寄體……哦,應該叫身體。一旦脫離你們的身體,就很容易受到污染和解構。其實我要說的是……”

我道:“那你們的飛行器到底是什麼樣子的?我可不可以參觀一下?”

僞YAMAP道:“以你現在的狀況不方便參觀,因爲我們的飛行器裡還有其它星球的人,這其中只有我們@&*^_^¤——§ЙЖД星人的能量波不會傷害你的靈魂。而且因爲各個星球人的生存環境的差異,飛行器裡充滿了地球人的靈魂無法承受的電磁波。我是想說……”

我道:“這麼說這裡還有其它外星人嘍?他們長什麼樣子的?你們不同星球的人爲什麼會在一起?這是個旅行團嗎?”

僞YAMAP道:“對不起,可不可以請你聽我把話說完?”

真是個有禮貌的外星人(如果忽略掉他突然張大到足能吞下我的腦袋的嘴巴的話)。

其實也不能怪我呀,親眼看到外星人耶!這個機會多難得啊!一百萬個人裡面也不見得能有一個人有這種機會的,我怎麼能不像“十萬個爲什麼”一樣問個不停啊?

見我閉上了嘴巴,僞YAMAP又恢復了他正常且美型的模樣,語速明顯加快地道:“事情是這樣的,我們是宇宙高級生命安全督察司的成員,職務就是在各個有生命跡象的星球間巡邏,以發現並防止及糾正各種影響該星球生命進程的犯罪行爲。在巡邏到地球的時候,我們發現曾有一艘商業飛船在從海中基地起飛時撞死了一個在海邊散步的地球人。該商業飛船爲了掩飾他們的過失,就把這個地球人的能量體轉移到了地球的5642時間維區中的一個生命體中,該生命體正處於你們地球人所說的死亡狀態,而且生命運動頻率與你原來的身體相符合。這種行爲直接造成了你的靈魂穿越時空的事實,並且影響了地球人正常的歷史進程——雖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點偏差,其實造成的後果並不是特別嚴重,地球人的歷史基本上不會有任何改變,因爲……咳,咳,當然我並不是說你這個人在地球歷史中的存在可有可無……但不論如何,該商業飛船的行爲都已經觸犯了《聯合星球宇宙穿梭保護生命法》,並造成了極其惡劣的影響。所以我們已經對該商業飛船的船長和駕駛員依法進行了處罰,並吊銷了該商業飛船的航行執照。”

沉默了幾分鐘,我道:“你是說我之所以會穿越,都是因爲你們外星人搞的鬼?”

僞YAMAP的臉有點紅,道:“其實那個商業飛船是фюФё?星球的,跟我們@&*^_^¤——§ЙЖД星沒有關係。但是作爲執法者,我還是要向你表示歉意。”

“事已至此,你的道歉沒什麼用處,關鍵是補償合不合理。”跟妖精哥哥混久了,我也有了商人的意識。

僞YAMAP道:“正是爲了補償你,我們纔會把你的靈魂接到這裡來。如果你願意的話,我們衆多星球都可以接受你的移民。”

“就這樣?”我吃驚。

僞YAMAP臉上再度流下一滴超級誇張的汗,道:“從地球人目前的生活環境來看,我們的星球都要遠遠優越於地球的,我們的科技、文明都要高於地球人,如果你移民的話,是不會有人因爲你來自地球而歧視你的。而且你也不用擔心身體的問題,我知道有一個♂星球,那裡的人都是一股能量波,不需要身體也能存活,而且更自由更平等。如果你實在想要一個身體的話,我們還可以給你製作一個仿身體,純生物技術的。”

“我想回家。”

“這個……其實你回去了會更加失望的。”

“爲什麼?自從我穿越之後,我每天都想回家,想我的爸爸媽媽和弟弟,想念我的朋友,想念我生活的那個世界。”

僞YAMAP揉揉鼻子,再撓撓脖子,很不情願地道:“可是,那個肇事的飛船把你在那個世界生存過的痕跡都給抹去了,這個操作程序又是不可逆的……也就是說,在那裡,沒有人記得你曾經存在過,包括你的家人。”他的聲音越來越低不可聞。

我大叫起來:“你騙人!我的家人怎麼可能不記得我?我離開那麼久,他們一定急死了!就算你是個外星人,你也應該有家人吧?要是你失蹤了,你的家人會不擔心你嗎?他們會把你忘記嗎?”

僞YAMAP低頭玩手指頭,我發現自己還從沒這麼討厭過一個長着YAMAP的臉的人,怒道:“變成那個混蛋小泉吧。”然後指着那張令人厭惡的醜陋的臉罵道:“你們憑藉着高科技就可以無視我們地球人的生命嗎?隨隨便便撞死人,隨隨便便讓人穿越,隨隨便便讓我再死一次,還隨隨便便的就不讓我回家……”

他小聲解釋:“這次的死亡並不是我們造成的,其實我們更希望你能在那個空間裡安全地生活下去,那對你或許更好。”

我憤怒:“好不好不是你們說得算的,在一個根本不屬於自己的地方生活怎麼可能好?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周圍的空氣一陣波動,外星人的臉色變了,連忙道:“快平靜下來,你的情緒太過激動,產生的能量會干擾到飛行器各項裝置的運行的。好,我這就送你回去,讓你看一看你的家人,然後咱們再談。”

原來外星人也有害怕的時候。

雖然有點想知道我繼續生氣下去,會產生什麼樣的後果,但是我更想現在就回家,所以勉強自己平靜下來,周圍的波動也隨之停止了。

看到熟悉的那扇窗,我突然覺得心裡一陣慌亂,或許這就是“近鄉情更怯”吧。窗內亮着燈,我不安地問身邊已現出原形的外星督察:“他們能看見我嗎?”

外星督察道:“一會兒我會給你注入能量讓你可以在他們面前現形,但是維持的時間比較短暫。”

咬一咬牙,我道:“OK,let’sgo.”然後如同一個真正的鬼魂那樣(其實現在就是個真正的鬼魂了),我穿過了牆壁,又回到了我生長了二十幾年的家裡。

爸爸在他的臥室裡,拿着那副舊撲克在玩俗稱擺彆扭的遊戲,不時擡頭看看電視里正在播出的電視劇。他每天晚上都擺彆扭,從來不厭煩的,對此我一直深感疑惑。電視劇是他看了幾十遍的陳小春版的《鹿鼎記》,其實對於爸爸來說,每次看差不多都相當於第一次看一樣,因爲他總是隨看隨忘,大致情節是記得的,可是那些搞笑橋段、武打場面在他看來都還很新鮮。換句話說,哄我爸爸很容易,一部《鹿鼎記》夠哄他個十年八載的。

站在爸爸旁邊猶豫了半天,我還是沒敢讓隱身的外星督察給我現形,爸爸有心臟病,我怕嚇到他。

飄到廚房,媽媽正在做飯,剛燙過的頭髮染成了葡萄紫,綠格子的圍裙也是新的,我以前沒見過。看到她有條不紊地把菜切好,下鍋,翻炒,加調料,裝盤……我覺得飢腸轆轆起來。

手指穿過了盤子,我嘆了口氣,變成鬼是連偷吃都不可能了。

媽媽手裡正揮舞着菜刀,我並不打算讓她吃驚之餘把菜刀丟出來,所以我在這裡也沒有現形。

我親愛的弟弟楚重山在他的臥室裡,對着電腦玩搶灘登陸,神情專注。如果讓媽媽知道他不寫作業而是在玩遊戲,肯定會罵他的。

我微笑着把目光投向他的電腦上方,那裡有一張照片,是我高中畢業的時候和他一起拍的。他說那時候我又苗條又清純,超可愛……我呆住了,照片上的背景仍然是在我家附近的公園,可是人卻只有楚重山一個。我呢?我哪兒去了?

我急忙回頭,楚重山喜歡攝影,在他的牆上多的是我的照片,想當初爲了求我給他當模特,他可是花了好多零用錢給我買巧克力的。

牆上仍是像以往一樣,錯落有致的掛着許多照片,可是全都是風景照,沒有一張上有我的身影。

心臟一下抽緊了——如果我還有心臟的話。我衝進了自己的房間。

這裡,是我的房間嗎?我呆呆地看着那排整齊的書架,它們原本是放在客廳的,怎麼會跑到這裡佔據了原本是我的牀的位置?我的房間什麼時候變成了書房?

對了,書架上還有我買的書。我急忙讓外星督察拿下那本《波麗安娜》,翻開,扉頁上我蓋的古篆體印章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楚重山那鬼畫符似的行草:楚重山購於xx書店,雪後初晴,x年x月x日。

外星督察同情地在我耳邊低語:“你看,我說過了,他們抹去了你生活過的痕跡。唉,其實我並不希望你看到這些,這隻會讓你更難過。”

胡說,騙人的,我在這個世界生活了二十三年,怎麼可能全都抹去?

我不甘心地又衝到客廳,牆上掛的全家福只有三個人。

“吃飯啦。”媽媽已經做好了飯,開始催促。

於是爸爸戀戀不捨地放下撲克,楚重山更加戀戀不捨地關掉遊戲,走到餐桌邊準備吃飯。碗筷只有三副。

“媽,我明天中午不回來吃飯了。”楚重山習慣性地咬着筷子說,被爸敲了一下手背。

媽媽問道:“那你去哪兒吃?”

楚重山道:“呂明的姐姐第一次領薪水,請我們吃飯。”

呂明是他的好朋友,從小學一年級就同班。

咂咂嘴巴,他又道:“有姐姐可真好,呂明他姐對呂明可好了,給他零花錢,給他買衣服,還幫他寫作業。媽,你怎麼不給我生個姐姐啊?”

媽媽白了他一眼:“我再給你生個妹妹,你要不要?”

楚重山無限嚮往地道:“我還是想要個姐姐,讓她也幫我寫作業。”

心越來越沉,越來越酸,我親愛的弟弟,你真的忘記了嗎?你有一個姐姐的啊,雖然這個姐姐沒有幫你寫過作業,而且只給你買過一條牛仔褲,連你的零花錢都用來給我買零食了。雖然這個姐姐不是你嚮往的好姐姐,還常常和你吵架,可是你真的忘記她了嗎?

難道你就不記得我們小時候一起爬過樹,我們一起在海邊撿過貝殼,我們爲搶一張漂亮的糖紙而打過架,我們嘲笑彼此的穿衣風格……

難道你不記得我生氣的時候你剝桔子給我吃,你發燒的時候我用酒精給你塗身體,有男生追我你就去把人家嚇跑,有女生寫情書給你你就在我面前炫耀……

難道你不記得我喝醉的時候都是你把我揹回家,你失戀的時候我陪你在天台上看了一夜的星星,我們一起看電影併爲彼此喜歡的角色而辯論……

難道你不記得你上初中的時候超喜歡穿我那件胸口印有米老鼠的連帽T恤,我借用了你新買的揹包還沒有還給你,你抱怨我不肯給你洗襪子,我惱你不幫我擦地板……

這些你都不記得了?

關於姐姐的記憶真的就像海水沖刷過的沙灘,一片空白?

23遺忘

“你已經在這個世界遊蕩了三天了,應該已經認清楚事實……”外星督察化身成YAMAP的模樣向我進言,但在我充滿指責的目光下心虛地低下了頭。

是的,這三天來我以鬼魂的狀態四處遊蕩,尋找哪怕一絲一毫能暴露我曾經存在過的真相,我去了所有的親戚朋友同學的家裡,去了我念過的學校,去了我打過工的地方……沒有,全都沒有,就好像我存在過的事情只是我一個人的夢境,在現實世界裡連一丁點痕跡都沒留下。

我,就是寫在黑板上的粉筆字,被人輕輕一擦,風再一吹,連可供憑弔的粉末都沒有留下。

我的親人,我的朋友,他們對我的遺忘不是不記得那樣簡單,而是在他們的生活里根本就沒出現過一個叫做楚輕雲的女孩。

我對這裡眷戀不捨,因爲這裡有我生長的痕跡和血脈相連的親人,可是現在這一切都動搖了。生長的痕跡被清洗得乾乾淨淨,我的身體也沒有了,連做個DNA和家人相認的可能都沒有。我成了一個真正的孤魂野鬼。

“你還是快些做個決定吧,我們的工作也是很忙的,不能總陪你在這裡遊蕩。”外星督察說出了很無情的話。

我爆發了:“這都是誰的錯?!難道不是因爲你們我才變成這個樣子的嗎?難道不是因爲你們才讓我有家不能回,有親人卻不能相認的嗎?對你們來說這只是你們工作的一部分,可是對我來說這就是世界末日!”

外星督察發了一會兒呆,道:“我知道這對你來說是很難接受的事,不過這就是現實,你除了面對別無選擇。當然,我們會盡最大的努力來幫助你的。”

“那給我一個新身體吧,和我原來的一模一樣,讓我重新作爲楚輕雲回家去。”

“呃,從技術上講是可以的,但是從規定上講不可以……因爲這裡的生活發展軌跡已經改變過一次了,從他們的意識裡來說你已經是不存在的了,如果讓你重新出現,那必然要再一次改變他們的意識……我也說過這個操作是不可逆的,就是因爲多次重複清洗記憶與錄入記憶的操作,不僅會給當事人的大腦帶來損傷,而且會給地球上的人類社會帶來波動,我們作爲督察員是不能做出這種有損害的事情的。”

“那我可以不要像原來那樣,給我一個新的身份,我也不用他們記得我,我重新和他們認識……”

“在你看來人類這麼多,突然憑空再出現一個人或許沒有什麼關係,可是你要知道,只要你存在,就必然會改變你周圍的人和事,只是因爲一個你,或許以後幾百年的歷史都會發生變化……”

那怎麼辦?我就是回不來了嗎?

外星督察小心地建議:“如果你真的不願意移民外星球,也不想做個容易被污染解構的鬼魂的話,不如還是回去做陳嬰吧。”

我一愣:“陳嬰不是已經死了嗎?”

他臉上有些尷尬的神色,清了清嗓子,道:“原本陳嬰是死了,可是由於那個商業飛船把你的能量體及時投入到她的身體裡去,從她的世界來看,陳嬰仍然是存在的。這次雖然是受了重傷,讓我們有可乘之機帶走你的能量體,但是爲了以防萬一,我們還是維持着那個生命體的生命狀態。也就是說,現在陳嬰的身體是……植物人。當然,只要你願意回去,我們可以立刻讓她康復。”

我疑惑道:“可是你們說什麼也不肯讓我回到我原來的世界,說是會引起什麼波動,那爲什麼又讓我去一個原本沒有我的世界呢?這就不怕有什麼變故了?”

他的神情更加尷尬了:“這是因爲一旦有了失誤無法及時糾正的話,爲了不引起更大的波動,我們就只能……咳咳咳……”

“將錯就錯?”我叫了起來。

說實話,我是沒有辦法相信這個傢伙了,怎麼聽他都是爲了減少工作量纔會這樣做的,完全不負責任嘛。

但是,回去做陳嬰……我還真有一點點想念007,想念妖精哥哥,想念小螢火蟲,想念書桐……“可是,他們關心的是陳嬰,不是我啊。他們要是知道我不是真的陳嬰,一定就不會對我好了。”

外星督察眼睛亮了亮:“你就是陳嬰啊,誰會說你不是呢?誰能看得到你的靈魂和陳嬰是不一樣的呢?況且,陳家的人對你只有比對陳嬰更好。”

我一怔,外星督察興沖沖地把我拉回飛船上,給我看一個液晶屏幕似的東西,那上面有過去的陳嬰的種種。對於這具我滯留多時的身體我是再熟悉不過了,可是對於那張枯槁病弱如鬼的臉上出現的陰鬱煩躁還是嚇了一跳。

陳嬰在摔東西,陳嬰在打人,陳嬰把來哄她開心的嫂嫂們轟出門去,陳嬰在放聲大哭……她的行爲令下人們懼怕,令哥哥們煩惱,令嫂嫂們厭惡,令陳鶴儒擔憂,而這一切只是因爲她病到起不來牀,發一場脾氣之後就是嘔血、抽搐、暈厥。她每天要吃很多藥,要鍼灸,每天都要承受病痛的折磨,卻連走出苔痕館都是極難得的大事。所以偶爾一次興師動衆的遊湖,她會興奮得拋盡十斛明珠,快樂的代價是臥牀半月連呼吸都很困難。

從來沒有人跟我講過陳嬰以前病得有多重,難怪當我以健康的姿態出現時,他們會那樣開心。目睹陳嬰十三年來的虛弱痛苦,只怕哥哥們內心深處也會發出和陳嬰一樣的哀求,讓陳嬰死了吧,死了就不必再這樣痛苦了。

“請上天垂憐,允我死去,魂魄隨煙,心識泯然,再不爲求人身重蹈覆轍。”夜深人靜後,小小的陳嬰爬到窗邊祈禱,是她白日不許人見的脆弱。

“她爲什麼會病得這麼重?”我一直都討厭那個被我佔據了身體的女孩,因爲她打了鏤月,因爲她讓棋坪厭惡,因爲她讓幼睿害怕,可是現在我卻不得不同情她了。

“鳳麟國的王后想毒殺她的母親,但被及時救回來了,可是當時她的母親已經有孕,所以陳嬰還沒出生就已經中了毒。她的母親支撐到生下她,就去世了。”

還沒出生就已經開始承受這種折磨了嗎?可憐的陳嬰。

畫面一轉,是哥哥們輪流守在牀前看護胸前被刺了一劍的陳嬰的樣子,在我看來那個身體根本是沒什麼活着的跡象了,可是哥哥們日夜守候,爲我換藥,揹着人偷偷流淚。丫環們也是衣不解帶,裁雲熬得兩頰都沒了肉,畫紋幾次站着就睡着了,鏤月爲了不睡着就偷偷地用針扎自己的腿。小書僮們不方便進來,四處尋找良方,有一個方子裡要用一種寒潭裡的魚的鱗片,拈豆兒和小螢火蟲就輪流下去抓魚,直到凍得抽筋才爬回岸上,拈豆兒還差點把自己淹死。

雖然明知道這是外星督察爲了讓我同意回去,而故意放給我看的,但我還是被打動了。

伸手撫摸屏幕上陳零枯槁的容顏,我的臉頰一片潮溼。

“你瞧,他們都在盼望你活過來。他們現在是真心希望你能活下去,而不是像以前陳嬰病危時那樣暗暗盼望她死去結束痛苦。這不僅是因爲你比陳嬰的身體健康,而且還因爲你比陳嬰樂觀、陽光……”

“也許只是因爲我沒有經歷過陳嬰的那種痛苦。”我打斷外星督察催眠似的語言。

也許只有回到陳家,纔會讓我再次有種存在的感覺吧。既然在這個世界裡我已徹底消失,那麼,就讓這個世界在我心裡也徹底消失吧。

24我胡漢三又回來啦

當我重新回到陳嬰的身體裡時,我才發現自己犯了一個大錯誤,我竟然在心神恍惚之下忘了向外星督察要求更多的福利待遇!

損失,巨大的損失啊。

我本應該要求他帶我到各個星球上參觀一下,讓他在這邊給我弄個抽水馬桶和淋浴設施,讓他給我弄來電視DVD和最新的電影,讓他給我弄來J家小孩、東方神起的照片和演唱會碟片,讓他給我定期送來肯德基或麥當勞,最好還有哈根達斯……最最重要的是應該讓他把這個身體迅速復元啊。

結果我只來得及向飛速逃竄的那個果凍狀的外星督察叫了一聲:“記得以後每個月都給我帶護舒寶來啊——”

雖然這個身體目前還沒多少發育的跡象,可我也得爲日後未雨綢繆不是。

我隱約看見外星督察的身體好像撞到了什麼東西,然後速度明顯減慢地搖搖晃晃地飛掉了。

無法忍受的疼痛,這是我對於重新擁有的這具軀體的唯一感受。

該死的,明明我就是最不能忍受疼痛的那種人,怎麼還會忘記讓外星督察把這個身體瞬間修復呢?“腦袋進水了……不,是水泥……”我小聲地抱怨着。

“你醒了?”一隻溫暖的手立刻覆上了我的手,形容憔悴的陳零從我牀邊激動得站了起來,他的右臂還吊在脖子上不能動。

我歪頭看了看,同陳零一起守護我的陳憂趴在桌子上睡着了,畫紋也正倚着牆壁打瞌睡。只有陳零一雙眼睛還閃亮如星,在微弱燭光的映照下似乎有水波流動。

“噓,別吵醒他們。”我小聲道。這些日子大家都累壞了。

陳零呆呆地看着我,突然咧嘴一笑,眼淚頃刻滑落下來,他點了點頭,道:“好。你要不要喝水?還是吃點東西?”

“水。”即使說話也會讓我胸口傳來劇烈的疼痛,我只能惜言如金。

陳零端來水,先倚坐在牀邊,讓我靠着他的胸膛半坐起來方便喝水。我就着他手裡喝了幾口水,再慢慢躺下。陳零跪坐在牀邊看着我。

我道:“把杯子放回去呀。”

陳零輕聲道:“我怕這一回身,你又睡過去了。要是你又閉上了眼睛,我會以爲這一切只是我打了個瞌睡,做了個夢。”

我不禁想起第一次看到他時的情景來,那時他也像現在這樣守在牀邊,用那雙清澈的大眼睛望着我。只是那時他遠沒有現在這樣憔悴。是傷得太重了吧?我憐惜地反握住他的手,問:“痛嗎?”

陳零呆呆地道:“你傷得這樣重,該是我問你痛不痛纔對,你怎麼反過來問我?”

我忍不住笑,扯動傷口又忍不住痛得吸氣,陳零這才反應過來自己也是傷者,傻傻地笑了。他把臉貼在我的手上,輕輕嘆了口氣,喃喃道:“我就知道你會回來的,你一定會回來的。”

我心裡不由得有些歉疚,其實我是真的不想回來的,只是別無選擇。猛然想起事發時我對陳零說的話來,我萬分擔心他從那句話裡知道我不是真的陳嬰,不由得期期艾艾地問道:“七哥,你還記得……我昏倒之前……那個,嗯,說了些什麼嗎?”

陳零擡起頭來看着我笑,笑容一如既往的溫柔、陽光,他輕輕地道:“誒——?”

久違了這一聲輕輕的“誒——”,我竟然真的有了一種回家了的感覺,心中一陣激盪,淚水模糊了雙眼。

陳零把我的手放到脣邊輕輕親吻,用低不可聞的聲音喃喃地道:“孤魂也好,野鬼也罷,唯願今生今世再不讓你受傷,再不讓你孤單……”

什麼什麼?他還是聽到了那句話?那他其實是知道我不是真的陳嬰了?那他說的到底是什麼意思?即使我不是陳嬰他也會好好守護我嗎?爲什麼啊?大腦徹底混亂中我竟然忘記追究一個問題:他吻了我的手,這可不是歐洲人的吻手禮風行的時代啊。

咚!打瞌睡的畫紋把頭撞到了牆上,她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視線落在我臉上幾秒鐘,突然睜大了眼睛興奮地叫了起來:“姑娘醒過來啦!”

感謝畫紋及時打斷了我的大腦混亂狀態,外面隨時聽傳的大夫很快就被請了進來,陳家老少都在抱廈等候消息。

當聽到大夫說我只需靜養已無大礙的時候,陳鶴儒拉着我的手老淚縱橫。

受傷是很讓人氣悶的事,每每傷口都痛得我很想發脾氣,連夜裡都睡不安穩。可是面對那一張張熱切的面孔,我又只能忍耐,他們已經夠爲我擔憂勞累的了,我怎麼能對他們發泄呢?

王子哥哥也回來了,原來那個採花盜的消息不過是葬花鬼谷的殺手設下的調虎離山的圈套,爲的是防範武功高強的王子哥哥會干擾他們的刺殺行動。而中途王子哥哥又發現了顧纖塵的私奔,就追了下去,正好趁了他們的願。

竇小豆是太阿山莊高手楊無路的關門弟子,雖是王子哥哥的同門師妹,但她入門時王子哥哥已經出師,兩人見面不多。竇小豆倒是曾與陳言見過數面,但記性不太好的nod哥哥早把她忘在了腦後。竇小豆與顧纖塵是閨中好友,當她得知顧纖塵另有心上人時就極力鼓動顧纖塵私奔,然後自己代嫁——只因爲陳言多年前曾陪她玩過成親的遊戲,她就一門心思地想真的與陳言成親。暫且不論竇小豆的行爲有多荒唐——我懷疑她是有點精神上的問題的——但她到陳家之後倒是及時發現了葬花鬼谷的人,並在成親當晚救了我一命。

但是竇小豆搞怪本事一流,武功卻不怎麼樣,所以第二天晚上賊心不死的殺手又一次上門,並且不肯再賣太阿山莊的面子時,她也就束手無策了。

因爲顧纖塵私奔之事,她與陳言的婚約也就無效了,顧家火冒三丈地將顧纖塵逐出家門,拒絕承認家中有這樣一個敗壞門風的女兒,並將聘禮全數退回,另備厚禮向陳家賠罪。但據王子哥哥所說,顧纖塵對此倒是無所謂,只要能與心上人在一起,即使是流落到異國他鄉,她也甘之如飴。

陳言沒來得及爲這件事難過,因爲他的心思全被我的傷勢給牽掛住了,意料之外的我竟成爲了nod哥哥失戀的療傷聖藥。等我從“昏迷”中清醒過來,他緩過一口氣準備哀悼一下自己的不幸時,已經找不到最初的震驚和難過了。

王子哥哥以師兄的身份狠狠教訓了一頓無法無天的竇小豆,並將她強制送回太阿山莊,不過竇小豆離去之前哭天抹淚地發誓一定要讓師父來給她提親,死都要再嫁給陳言。

臨行前妖精哥哥送了她一樣禮物:竇小豆燒燬樹林的帳單。並告訴她,那些樹都是數百年的古樹,其中還有極爲稀少的價值千金的金絲楠。想必爲了這份帳單,太阿山莊十年之內是不太可能好意思登門提親的了。

我猜竇小豆一定在後悔爲和妖精哥哥賭氣而放的那把火,但她也可以順便自豪一下,她吃了世界上最貴的烤紅薯呀。

那個殺手的武功的確很高,合衆人之力才重傷了他,被俘之後他第一時間便服毒自盡了,其絕決慘烈令人觸目驚心,可見葬花鬼谷規矩之嚴。至於是何人買兇的,一時還沒有查出來。但妖精哥哥和小鳥哥哥已經是咬牙切齒地開始佈置,準備向這個江湖上第一神秘+殘忍的殺手組織宣戰。

看着我的傷勢一天天好轉起來,陳零終於也放下心,開始有心思調養自己的傷勢了。

我責怪他當時太魯莽,怎麼能傻到在殺手面前先自損一臂呢?

陳零卻只是笑笑,道:“誒——?”

看着他那半是撒嬌半是裝傻的模樣,我一下沒了脾氣。伸手摸摸他柔軟清潔的頭髮,我心裡有些酸楚地懷念起我老弟的刺蝟頭。

唉,去吧去吧,往事一切隨風,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啦。

我振作一下精神,小心翼翼地伸了個懶腰。或許是有外星督察的暗中幫忙吧,要不然就真像老媽說的那樣,我結實得像個皮球,反正我的傷正以驚人的速度痊癒着。鏤月都忍不住偷着問我是不是又吃了九天玄女給的靈藥,還問我能不能向九天玄女問一下她的姻緣。

我真是頭疼,才十五歲就開始擔心自己嫁不出去,她不覺得自己提前過更年期了嗎?

“繭兒,把這個拿去燒了吧。”我戀戀不捨地撫摸着阿不的小腳丫,那上面繡着我的希望,但如今已經毫無價值了。

一旁的裁雲驚訝地看着我,她是知道阿不對我有多重要的,有一次因爲畫紋把阿不拿去洗了,我一時找不到它還急得哭了。繭兒年幼,自是不會深究這些,應了一聲便伸手來拿。

我叮囑:“要燒得乾淨些。”

繭兒道:“是。”

我道:“把燒完的灰用帕子兜回來。”

繭兒道:“是。”

我道:“找塊乾淨的地方燒。”

繭兒道:“是。”

我道:“別把它燒疼了。”

繭兒道:“……是。”

我道:“回頭用盒子把灰裝着,給阿不做個墓。”

繭兒道:“……是。”

我道:“還得立塊碑。”

繭兒道:“是。……姑娘你倒是鬆手呀,你那麼大力氣我拽不動了。”

我嘆了口氣,終於放開了手。

裁雲道:“既然喜歡又何必燒掉呢?要是一時不想看見了,我藏在櫃子裡也就是了。等哪天你想它了,我再給你找出來。這豈不更好?”

我咬咬牙,道:“燒了吧,燒了以後就不再想了。”

那個世界,我從此放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