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酥手, 黃藤酒，滿城春色宮牆柳。東風惡，歡情薄, 一懷愁緒, 幾年離索。錯、錯、錯！
春如舊, 人空瘦, 淚痕紅邑鮫綃透。桃花落, 閒池閣。山盟雖在，錦書難託。莫、莫、莫！
——陸游
世情薄，人情惡, 雨送黃昏花易落。曉風乾，淚痕殘, 欲箋心事, 獨語斜闌。難, 難，難！
人成各, 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尋問，咽淚裝歡。瞞, 瞞, 瞞！
——唐婉
“陸郎!”
南茜正梳着頭髮, 突然聽見顔茉馨的喊聲, 下手一重, 扯的頭皮生疼。
“茉…茉馨，你做什麼夢啊, 還陸郎呢，穿越啦!”
夢方醒，夢境已經有些模糊，顔茉馨從牀上坐起，回憶起大學的時光。
大三的時候，做爲班上的心理委員，被安排去參加每個班級都必須派一個代表去的詩詞知識比賽，顔茉馨受鄭珍的影響，從小就愛讀詩詞歌賦，沒想到原本只打算隨隨便便去完成個任務，竟然一路高分過關入了決賽。
決賽上，她選了一首《雨霖鈴》朗誦，穿着一身黑色的長裙，朗誦的那叫一個悽悽切切。
比賽意外的得了第一名，領獎結束後，一個同學把她叫住。
“顔茉馨同學你等一下，張老師找有事找你。”
和葛雲明的相識就源於張茵要導的一個話劇，她被她選來演唐婉，而她的兒子葛雲明，演陸游。
第一次見葛雲明，他懶懶散散地靠在張老師的辦公桌前，兩手隨意地抄在口袋裡，見她進來，下巴朝她揚了揚，眼睛眯起，勾出一個淺淡的笑意，男孩生了一雙桃花眼，笑起來眼尾微彎，皮膚白皙，卻有些痞裡痞氣的。
“你好，我的婉兒。”
顔茉馨身子抖了抖，嚴肅道：“你好，我叫顔茉馨，商管六班的。”
“我叫葛雲明，藝術系的系草。”男孩勾脣一笑，眼神似醉非醉，的確長得漂亮。
有這麼自戀的麼！顏茉馨上下打量着他，覺得他的氣質和她想象中的陸游嚴重不符，反倒像南北朝時期流行的面首。
經過後期的排練，她才深感不可以貌取人，也感嘆或許搞藝術的就是那麼容易讓人捉摸不透。
演起話劇來，換一身宋朝襴衫，眉目悽楚眼眸哀婉，一雙桃花眼噙噙淚目，甩袖再掩面，轉頭看她時，那一微微挑起又聳拉的桃花眼，顔茉馨的心都要跟着他一起碎了。
話就結束後他把她堵在排練室裡，單手撐着門框攔住她的去路，又恢復了平時不羈的笑臉，不再那麼陰柔，卻是剛毅而有攻擊性。
“怎麼樣，小茉馨，我覺得你已傾心於我，要不我們就做對鴛鴦，也給陸游和唐婉一個美好的結局。”唉，說起話來就不靠譜。
“那千古傷心趙士程怎麼辦。”顏茉馨挑眉。
“哎，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鞦韆索。角聲寒，夜闌珊，怕人詢問，咽淚裝歡。瞞，瞞，瞞!”男孩掩面而悲，眼角微紅，嗚嗚咽咽。
“你們搞藝術的，都這麼多戲的嗎？”學商務的顔茉馨把自己裝備的十足理性。
“你個薄情寡義的女人，他趙士程有什麼好，竟得你棄我而去!此生陌路，再難相見，不如不見，不見又得思念，一晌貪歡。”
什麼亂七八糟的……
“喂，騷年，你搞清楚，趙士程纔是最可憐的那個人。”兩人爭論着，好像真的是一對怨偶。
話劇過後，顔茉馨覺得自己與葛雲明這種思想跳脫天際的人並不會有什麼交集。大概是入戲太深，自此葛雲明總是來教室外等他，公開課尋她一桌，給她送早餐，約她看話劇，爲她作畫。
久而久之，大概是年輕的時候容易衝動，也可能是經不住他的四處圍堵，再或許他笑起來的時候眼神如酒，她竟然答應了做他的女朋友。
只是這段感情來的快，去的也快，葛雲明被保送法國學習深造，顔茉馨原本就覺得是鬧着玩的，冷靜下來，也就和他斷了音訊。
沒曾想，竟然在這深山裡遇見了。
昨晚太晚，人數太多，顔茉馨忙碌着隨曲楓分配房間，門口匆匆一遇，也沒過多交談。
洗漱完畢，顔茉馨收拾好自己，出門卻見南茜苦着張臉。
隔着日式的簾子聽見庭院裡淅淅瀝瀝的雨聲，看來，今天若是有室外的行程，是不能按時出發了。
曲楓的院子裡可沒有morning call，大家經過昨日的勞累，今天都睡着不願起牀，既然沒人喊，都捂着被子呼呼大睡，大而安靜的院子裡只有雨聲，時不時還聽得見村裡的幾聲雞鳴狗吠。
鄉村裡沒有城市的喧囂，晨起還能聞着幾許炊煙的味道，顔茉馨拉開簾子，去了外廳。
“早，婉兒。”
男人穿着黑色風衣，懶懶散散背靠着吧檯，眼中噙着笑意，一如初見那般，痞裡痞氣，卻又有着迷死人的桃花眼。
不一樣的是，他看起來高大壯實了許多，也不像上學時那樣，皮膚比女人還白嫩，比起以前那張帥氣的臉上，添了幾分成熟和堅毅。
“好久不見，雲明。”
“是啊，真的很久很久。”男人轉身，倒了一杯熱茶，“這裡的特產，九曲紅梅。”
顔茉馨不習慣空腹喝茶，接過玻璃杯握在手中，就當暖手。
“曲楓早上烤了些糕點，可以叫你同事們起來吃早餐。”
“謝謝，今天下雨，讓他們自然醒吧。”
“跟我客氣什麼，我們……”男人話語突然頓住，看着她，露出微笑，“婉兒，你這些年怎麼樣？”
自從話劇後，葛雲明就一直叫她婉兒，久而久之，顔茉馨也懶得糾正他，後來她也在想，他們倆那段簡短的戀愛就是個話劇的延伸，若當真了，其實很荒誕。
“雲明，你知道我叫顔茉馨的，對吧。”顔茉馨抿了一口茶，對他笑到。
“當然。”葛雲明一笑，“婉兒。”
顔茉馨在一旁的沙發上坐了下來，曲楓的院子果然別具一格，風格也是多樣，日式的客房，北歐風的客廳，中式古典的庭院，假山奇石，石墩石桌，還有一間很大的玻璃房，裡面是她設計的民國服裝。
“我還好呀，現在在W市上班，你呢？”
葛雲明笑了笑：“我也還好，現在做設計，媽媽說曲楓的園林設計的很好，我過來看看找些靈感。”
“做設計很好，你……特別有藝術細胞。”
顔茉馨覺得葛雲明幫她倒的茶很清甜，一口一口不一會兒去了大半，“我們昨天去爬曲意楓了，這邊真的很美，你經常來嗎”
“不經常，昨天第一次來。”
顔茉馨睜大眼睛一臉驚訝。
“我們是不是很有緣分？”葛雲明走到她的身前，俯身，指尖點了點她的額頭，笑意深沉。
顔茉馨隨手抓住一個抱枕向他拍去，他卻一手抓住她的手腕，將她拉近，緊緊擁住，無限深情：“一別幾載，那趙士程待你可好？”
顔茉馨推開他站退幾步，卻見他又恢復了正常姿態。
只得嘆氣：“你真是戲精本人了。”
曲楓推開大廳的玻璃門，抱了一堆切好的乾材進來，碰見兩人打鬧，笑道：“可溫柔着些，我這裡是木製的地板，年久失修，經不起鬧騰。”
葛雲明過去接過木柴放在壁爐旁，南茜這會兒正好出來，看見大廳這番情景，冒出個新的想法來。
她問曲楓借了傘，匆匆出了門。
“南茜你去哪兒呀，外面下着雨呢。”顔茉馨追過去。
“我去前面小賣部，買些撲克!”
顔茉馨轉身，對曲楓抱歉：“看來我們又要在你這打擾一天了。”
曲楓倒是無所謂：“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我這兒本就是專門招待朋友度假休閒的，既然是張老師的學生，我也算是你師姐了，別客氣。”
葛雲明抗議：“師姐，您對我怎麼這麼兇呢？”
曲楓已經拉開玻璃門準備出門，對他揮了揮手，“叫你在意大利幫我拍的壁畫細節照，還有庭院裡那些花木不是說了要畫好送給我，我真想對你好，可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啊，你怎麼就這麼不靠譜呢!”
顔茉馨聽着她的話也連連點頭：“雲明，你怎麼就這麼不靠譜呢？”
葛雲明秒變悽悽慘慘慼戚哀怨臉，一來就要去握她的手，顔茉馨迅速避過。
“唉，如今連婉兒也要嫌棄我，我且去了，勿念勿念。”說着真往外走。
這是哪一齣？
“喂，雲明，你知道，我開玩笑的啦。”
男人隨即轉身，欲語還休。
顔茉馨擡手，示意他趕緊打住。
“差不多行了啊，今天雨要是不停，我們就留在這裡了，你呢？”
“我約好了客戶談佈局，今天回去了。”男人從上衣口袋裡拿出一個名片夾，從裡面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她：“我的電話和地址。”
顔茉馨接過，看了一眼，“江海路你也在W市啊。”
“嗯。”
“那回見啦。”
葛雲明目光向後望去，輕聲對顔茉馨道：“你同事長的還挺帥，就是兇了點。”
顔茉馨嫌棄：“誰不對你笑，你就覺得誰都兇。”
說罷回頭往後看去，只見駱新站在迴廊處，目光冷冽。院外的雨水打落在木製圍欄上，半掛的簾子遮不住濺起的水花，飛落在他靠圍欄那邊的手臂上，不知道他在那站了多久，白色的襯衫手臂那處已經溼透，水珠滴答滴答的掉落下來，打在木板上，滴噠…嘀嗒……
的確有點兇……
“駱總，您…那兒有雨。”
“婉兒”男人冷着一張臉，對她的話置若罔聞，緩緩吐出兩個字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