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大宅時,屋外的牆燈照亮我單獨的身影,泛黃的影子隨着腳步和燈光而搖晃擺動。
風拍打着樹葉發出沙沙聲,源源不絕的水聲在背後的噴水池持續,我緩緩的腳步聲迴響在這寧靜的夜晚中。
我深深吸口清涼的空氣,一下子,所有煩惱也暫時一掃而空,當我走到屋子門前時,決定今晚好好睡一覺,其他的明天再算吧。
此念頭纔剛升起,門口忽地打開,我嚇了一跳,不自覺向後一退。
“小姐?”晨的聲線打破這夜色,身影出現我眼前。
“爲什麼你還在大廳?這麼晚了。”我鎮定下來,邊從他旁邊進入大廳邊問。
他自然地關上門,轉身望回我,回答道:“就是這麼晚,所以才擔心小姐你是否發生什麼事了。”
我噗一聲笑出來,回頭和他對望,有晨在,總有種安心的感覺,比起希文……希文他……
一想起他,剛纔纏繞着我的難受又在內心翻滾,我不想晨發現,只好勉力微笑着說:“辛苦你了,晨。你回去休息吧。”
他沒有作聲,原本溫和的笑容突然消失於臉上,一臉嚴肅地緊緊凝視我。
我心裡一突,可是疲累起來的心已無力去猜想他的情緒,我手一揮,拋下最後一句:“抱歉,我現在很累,你回去吧。”我背向他,直接走上樓,背後沒有任何聲音,連開關門也沒有,我按着痛得可怕的額頭,不敢回頭看一眼。
第二天,下午纔剛送走了希文,我又來到溫室,不再管散於胸前的髮絲,我只是蹲下身子,呆滯地凝視着心愛的彼岸花,心神還停留在早上和希文的相處。
早上他稱讚我,稱讚我的天份、我的能力,還說表演已經沒問題,那天的我一定會豔壓全場,他稱讚了我很多很多,可是我知道,他說的那個我不是真正的我,他看不到真正的我如何的努力,在他眼中,我永遠只能是雨嫣。
我伸手撫摸着彼岸花花辦,喃喃低語說:“我愛上他了,怎麼辦?”聆聽着我秘密的彼岸花休閒地飄揚着,溫柔地陪伴我不安的身影。
時間一下子好像靜止下來,直至晨的聲線從背後響起。
“小姐……”他的聲音打破了溫室裡的安穩,我慢慢站起來,陽光照亮我面無表情的臉容,我努力拉扯自己的嘴角,等到確定掛上笑臉時,才轉身面向他。
“晨。”我儘量讓自己笑着向他說:“演奏會就快到了,我想自己的鋼琴技巧已經沒問題了,我會和媽媽說的,讓你也參加這個鋼琴演奏會。”
晨依然沉默的盯着我,可是他這次沒有因我的說話而微笑,看到他陌生的表情,我開始感到手足無措。
“小提琴呢?”他的說話聲很小,但在我耳邊卻很刺耳:“小姐你不是說要爲希文少爺去練習小提琴嗎?就算不用表演,你也不用放棄最初的決定。”
我低下頭,不想讓他看見我漸漸維持不了的鐵青臉容,我喃喃說:“就算練成功,在他面前表演,對我來說也沒有任何用處。”我愈說愈小聲,可是最後一句話我只能在內心呼喊:在他眼中,我多努力也比不上雨嫣。
可是話一出口,晨的反應竟然比我更激動,他盯着我的眼神變得混亂,焦急中甚至想拉扯着我的手,可是他伸出的手停在半空中,最後還是垂在他身旁。
看見他這樣的慌張,我感受到他的關心,只好向他低頭說:“抱歉,讓你擔心了。”
他搖搖頭,臉上的表情更是苦澀沉重:“小姐,別這樣說,現在你爲希文少爺失去以前的笑容,我卻甚麼也幫不了你。”
我不再裝出笑臉了,晨一早已發現我現在的心情,我頭轉向彼岸花,落寞地說:“不是你的錯,是我自己的問題。”
“小姐,不如你繼續練習小提琴吧。”一臉擔心的晨突然提出建議:“當初你練習小提琴,不管是不是爲了希文少爺,但我看見你是真心希望練好夏空這首樂曲,我覺得這是你自己想做的事,做回自己想做的事吧。”
我一愕,卻掩不住滿心難以言說的滋味,我怎能告訴他,我一開始練習這首曲子,就是受希文說起過去和雨嫣的回憶而致,可是我忘了告訴自己的是,無論我把曲子拉得多完美,我也不是雨嫣,不是希文心心念念期盼的那個人。
我避開晨帶着期待的眼睛,搖了搖頭說:“不必了,沒用的。”
晨更爲擔心的踏前一步,直率地說:“可是,我很希望小姐繼續拉下去,因爲我覺得那時的小姐纔是雨嫣小姐,還是以前那個活潑開朗的雨嫣小姐。”
晨的話像一根根狠毒的大鐵釘,重重的打進我內心,在裡面翻起痛苦的波濤,我整個人都沒了力氣,只能僵硬着身體站立,任由他的話在我耳邊迴盪一遍又一遍,雨嫣雨嫣雨嫣,希文喜歡的是雨嫣……
心頭的痛楚幾乎要把我撕成兩半,再不排除出去,我一定會被這股浪濤淹沒而死,因此我只能聲嘶力竭地喊出,一直藏在心底的那句話:“我不是雨嫣!不要再叫我雨嫣了!”
話一出口,我就看見面前的晨,眼中的神采立刻被痛苦難過覆蓋,我的心裡升起一絲愧疚,卻被劇烈的痛苦衝散開去,我忍受不了,激動得連腳跟也顫抖起來,整個人蹲了下去,把臉埋進手臂間,輕聲低語:“我不是雨嫣啊,我……”是舒柔啊……
可是那句話我根本說不出來,我用力的咬着下脣,拚命忍下心裡的苦澀和眼裡的水霧,喉頭哽咽得幾乎喘不過氣來,腦子像發脹了似的,只剩下一突一突的心跳聲。
我隱約有感覺到晨跟着我跪下來,可是現在的我根本無暇去理會,胸口的痛苦佔據了我所有的想法。
現在的我到底是誰,是舒柔還是雨嫣?有人能好好的注視我嗎?有人……不是在看着我的影子嗎?
一直儲蓄下來的苦惱,像失去了堤壩的流水,充斥了我混亂的腦袋中,可惜無論多巨大的悲傷,也無法令時光停頓下來。
慢慢我的理智回到了腦海中,把煩惱無奈的放在心裡一角,我重新收拾心情,歉疚的擡起頭來,卻直直的撞進了一雙帶着自負和難過的眼睛中。
原來晨一直在看着悲傷的我,他的眼神那麼的難受,彷佛連他的心中,也在經歷和我不相上下的痛,滿滿的歉意從我心裡涌現,我啞着嗓子開口:“對不起晨,我不是想令你受傷的。”
晨搖搖頭,臉上的表情仍舊悲哀:“小姐沒有令我受傷,是我令小姐難過了纔對。”
我心頭一緊,正想開口反駁他時,就瞧見他半垂下眼,越發的傷心難忍:“我一直沒發現小姐心裡的負擔原來那麼大,爲什麼呢,明明我是最接近你的人,爲什麼我竟然會沒發現呢。”
看着晨自責的樣子,一絲暖意從心中升起,我低聲說:“晨你別自責,你一直都很關心我,謝謝你。”
晨仍是搖搖頭,臉上的失落沒有一絲消退,他擡頭看着我,眼睛中充滿溫柔和堅定:“小姐,我不認識過去的你,所以我不知道以前的雨嫣小姐是個怎樣的人,但是小姐在我眼中一直都那麼堅強勇敢,無論外界發生何事,都能保持自己的內心去面對,無論小姐你是誰,我都很喜歡這樣的你。”
不負他的名字,現在的晨就像太陽般,緩緩照亮我的心房,剛纔留在心頭的煩惱和悲傷慢慢的消失,我眼中再次出現了水霧。
晨再次慌張起來,焦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看着他不知所措的樣子,我卻忍不住嘻嘻笑起來,看見我的笑容,晨臉上神情一鬆,整個人放鬆下來,跟着我也笑起來。
謝謝你晨,你一定不知道,你剛纔的話對我來說是多大的救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