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愣,愕然的看着他。
他說什麼?
八大柱國?
這是——什麼?
我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傻傻的看着他,而謝烽在說出這句話之後,也看向了我,目光似乎別有深意。
可是,當他看到我臉上愕然的,可以說是全然無知的茫然表情時,頓時眯了一下眼睛,像是一下子就明白過來了似得,冷淡的一笑:“看起來,顏小姐對於八大天王的瞭解,要比八大柱國多得多。”
“……”
“你是不是根本不知道?”
在這種人面前,不懂裝懂當然是大忌,我坦然的說道:“的確是,初次聽說。”
“呵……”
他又笑了一聲。
但這一回,不是冷笑,笑容中反而透出了一種說不出的蒼然,好像一個人煢煢孤立於一片蒼茫之間,來者匆匆,去者匆匆,沒有一個人明白他,而他,也找不到一個可以訴說之人。
剛剛那一刻,他大概是想要將我當做一個可傾訴的對象,可只一句話,我就看到了他眼中驟然升起的戒備和疏離。
似乎,還有一點淡淡的失落。
他搖了搖頭,說道:“沒想到,顏小姐也不知道。”
“……”
我下意識的上前一步:“謝先生——”
他擡起手來,只一下,就阻止了我繼續靠近他,我擡眼望着他,所有想要詢問的疑惑都被壓制在了喉嚨口,格格作響,卻問不出口,謝烽淡淡的看了我一眼,那種失落更強烈了一些,啞然道:“連顏小姐都不知道,果然,八大柱國已經……湮滅了。”
我的眉頭皺得更緊了。
謝烽長嘆了口氣,說道:“罷了,今晚是我有些失態了,顏小姐可以不用在乎我說的——”
“……”
“原本,也沒什麼重要的。”
“……”
“我累了,告辭。”
說完,便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明明知道他這個人我行我素,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被人阻止的,但我還是下意識的又跟上去了一步,卻在這個時候,看到他離開時,那寬闊的肩膀,被屋檐下的燈籠發出的光一照,莫名的透出了一種刻骨的寂寞來。
那種寂寞,將我所有想要說的話,都堵了回去。
我的腳步,也停在了長廊的臺階上。
謝烽的腳步卻很快,不一會兒,他的背影就消失在了園中。
我卻站在原地,久久回不過神來。
我有些不知道,自己心中的激盪和沉重,到底來自哪裡——是他突如其來的情緒的波動?是邪候奇的到來?還是從他口中說出的,幾乎陌生的那個名詞:八大柱國?
聽起來,像是官名,但又不是普通,常見的官名。
謝烽這個人,實力強,底氣足,再加上原本就沉穩的性格,所以反倒給人的感覺很平和謙恭,但他剛剛的情緒,卻和平時完全不同,如果不是他平時掩飾得很好,那就是邪候奇這個“蠻人”的出現,或者說我口中對八大天王的誇讚,刺激到了他的某些情緒。
所以,讓他說出了八大柱國來。
八大天王……
八大柱國……
這一聽,就像是兩隊天生的對手,而且聽他的口氣,八大柱國應該也是戰將類型的人物,所以他纔會說,如果八大柱國還在,八大天王沒有逞能的地方。
也就是說,八大天王出現的時候,八大柱國已經消失了。
柱國,國之砥柱。
以謝烽的實力,以他的性格,能這樣的藐視八大天王,這樣的推崇八大柱國,可見當年八大柱國應該是非常具有力量的存在,至少在他們在還的時候,八大天王撼動不了他們。
八大天王是草原上的八個驍勇善戰的王,以及他們的族羣,那麼八大柱國,應該也是指中原八個頂天立地的大人物,和他們的家族纔對。
到底,是些什麼家族?
他們又是如何消失的呢?
謝烽剛剛用很失望的口氣說,連我也不知道,八大柱國果然已經湮滅了。
似乎我,是應該知道的……
難道說——
我覺得眼前一亮,好像有什麼東西呈現在了眼前,而就在這時,耳邊傳來了花竹的聲音:“顏小姐,要回去了嗎?天色已經很晚了。”
一轉頭,就看見她提着燈籠走到了我的面前。
果然,天色已經完全的暗了下來,在沒有燈光照耀的地方,伸手不見五指,只剩下了我們站立的這一塊地方,還有着一點點的光芒。
寒意頓生。
感覺到我打了個寒戰,花竹小姑娘很體貼的說道:“起風了,顏小姐還是回去吧,彆着涼了。”
“……好啊。”
我點點頭,跟她們一起往回走,走到內院門口的時候,我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着她們,似笑非笑的說道:“你們的師傅,到底是個什麼人啊?”
她們兩一愣,又下意識的對視了一眼。
沉默了一會兒之後,她們兩才說道:“顏小姐,師傅不讓我們亂說話。”
我笑了笑,其實看她們兩這樣子,不像是不能亂說話,倒像是這個問題連她們自己都不知道答案似得。
我又問道:“那,你們兩這麼小年紀就是他的入室弟子,是什麼時候拜在他門下的?”
這一回,年紀大一點的花竹更堅定的說了一句:“顏小姐,師傅不讓我們亂說話。”
“……”
看來,是問不出來什麼了。
我笑了一下,擺擺手道:“算了,是我過分了。”
說完,便轉身往裡走去。
那兩個少女留在了外面,可我能感覺到,她們對於這一晚謝烽情緒的起伏也顯得有些無所適從,等到我走回自己的房間,屋子裡的暖意讓原本適應了外面寒風的肌膚驀地起了一層雞皮疙瘩,我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南宮離珠聽見響動,就從她的房間裡走了出來。
我立刻看了韓子桐的房間一眼,她會意,低聲道:“已經睡了。”
我這才放心,慢慢的走到桌邊坐下,她也走到桌子的另一邊,卻沒有坐下,因爲害怕突然有人來的話,看到我們兩這樣“和平相處”,會引起人的懷疑。
她問道:“外面,怕是都準備得差不多了吧?”
“嗯。”
“明天,就是他們大喜的日子了。”
“是啊。”
“也就是說,我們——”
她別有深意的看了我一眼,我沒說話,輕輕的點了一下頭。
她長長的吸了口氣。
不知道是即將可以離開這裡的輕鬆感,還是將要面臨未知危險的緊張,她的神情顯得複雜而凝重,出神的想了一會兒,才感覺到我身上不同尋常的安靜來,又看了我一眼,低聲道:“你在想什麼呢?”
我突然擡頭看着她:“南宮離珠,你聽說過——八大柱國嗎?”
“八大柱國?”她重複了一遍,微微蹙眉:“是什麼東西?”
“……”
看來是不知道。
我原還想着是不是我對朝廷的結構不夠了解,或者朝廷內部還有一些我不知道的東西,南宮離珠畢竟自幼就靠近那些皇子,多少應該聽說過。
連她也沒有任何印象,那應該不是本朝,或者說,至少不是裴元灝和太上皇這兩代皇帝治下的。
我笑着搖了搖頭:“沒什麼。”
她卻緊張了起來:“跟我們要走的事,沒關係吧?”
我說道:“沒關係,我只是無意中聽說了,所以隨口問問,你放心,沒什麼要緊的。”
她這才鬆了口氣,又看了我一眼,然後說道:“別的事情我不管,但我是一定要離開這裡的,如果有任何阻礙,你都要提前告訴我,我要萬無一失。”
我說道:“你放心吧。”
聽見我這樣再三保證,她才稍微放下心來,又看了我一眼,遲疑的道:“你剛剛說的那個什麼,八大柱國——到底是什麼東西?”
我笑道:“沒什麼,不用在意。”
她又看了我一眼,終於輕輕的點了一下頭:“好吧。”
我說道:“明天就是大日子了,也不知道到時候會有我們什麼事,你早點去休息吧,養足精神。”
她答應着,轉身便往自己的房間走。
剛剛走到門口的時候,她卻又停了下來,回過頭來看着我,神情凝重的說道:“顏輕盈,你還記得我曾經跟你說過的話嗎?”
我擡頭看着她:“你跟我說過很多話。”
她說道:“這世上,有的人可以挑一百斤,有的人可以挑一千斤。”
“……”
“挑千斤的人去挑一百斤,這輩子就過得很輕鬆;挑一百斤的人去挑一千斤,苦的就是自己。”
“……”
“你還記得嗎?”
我一時間沒有說話,神智像是一下子被捲入了時間的漩渦裡,被拉回了許多年前。
那是在揚州,她經歷了各種磨難,假意回到裴元灝的身邊,並且用了一招苦肉計讓裴元灝將我打入大牢的時候,對我說過的話。
雖然之前沒有想起來,可她這麼一說,所有的話語,情景,都在我的腦海裡復活了。
我依稀記得,她最後告訴我——
“世人都懂得,要把自己的擔子減輕,卻只有你,不斷的給自己加重。”
“你自問,是一個能挑千斤的人嗎?”
我有些恍惚的擡頭看向她,她在這個時候提起當初說過的這些話,意思是——
南宮離珠看了我一會兒,嘆了口氣道:“這麼多年來,我沒有變,你好像也沒怎麼變。”
“……”
“當然,我不能說我全對,你也未必是全錯。”
“……”
“但有的時候,少想一點,未必是壞事。”
“……”
“你覺得呢?”
我倒是沒有想到,她會跟我說這個。
其實當初,她跟我說這些話的時候,即使那個時候我已經被她害得身陷大牢,也並沒有感覺到她有多大的惡意,儘管在那之後,我們兩個人經歷了爭鋒相對,你死我活的鬥爭,現在當她再說起這幾句話的時候,奇怪的是,我也沒有感覺到什麼惡意。
相反,剛剛從外面帶進來的寒氣,像是都被慢慢的驅散了。
我看着她那張已經被毀,卻仍舊美豔不可方物的臉龐,淡淡的一笑,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就好,”她說道:“早點休息吧。”
說完,轉身走進了房間,關上了門。
她一走,這裡就徹底的安靜了下來,我坐在桌邊,回味着剛剛她說的那些話,卻不知爲什麼,臉上泛起了一絲苦笑來。
能挑百斤的人,別去挑千斤,這道理,我當然也明白。
最是秋風管閒事,紅塔楓葉白人頭,這話,我也勸過別人。
只是,已經到了這一步,明白了我的身世,知曉了那麼多的秘密,有一些事情,已經不是我說不管,就能不管的了。
四周萬籟俱靜,而我看着眼前不斷搖曳的燭光,內心的漣漪卻久久難以平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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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早上,我是被外面遠遠傳來的喧鬧聲給弄醒的。
在醒來之前,夢境中也是喧鬧不已,好像置身在鬧市當中,所以當我睜開眼睛,耳邊聽着那些聲音的時候,還有些茫然的,不知是夢是醒的混沌着。
過了好一會兒,才慢慢的撐起身子從牀上坐起來。
外面的人大概以爲我今天會起得很早,所以早就準備好了毛巾和熱水,我出去的時候,水溫溫的,我將就着梳洗完畢,穿好衣裳走出去,就感到一陣涼意襲來。
大門是打開着的。
我一眼就看到了韓子桐消瘦的背影,其實她住進來,加上生病也沒幾天,但人卻瘦得脫了形,身上的衣裳也單薄,被風這麼一吹,更顯得形銷骨立。
我走過去,低聲說道:“你不會又想把自己弄病吧?”
她頭也不回,黯然道:“會有人在乎嗎?”
我心裡暗歎了一聲。
原來,她也不是真的滿不在乎,只甘心當她姐姐的保護神,甚至是墊腳石,到了今天,就算再不爲自己考慮,也該有自怨自艾的權力了。
這個時候,南宮離珠從自己的房間裡走了出來,看到我安慰韓子桐的樣子,忍不住冷笑了一聲,說道:“今天可是人家大喜的日子,外面處處都歡天喜地,你這樣如喪考妣的,又何必呢?”
韓子桐回頭看了她一眼。
其實若是在平時,有人敢這樣跟她說話,依她的脾性是絕對不可能善罷甘休的,但不知今天到底是因爲所有的力氣都被抽光了,還是她已經在乎不起來了,只垂下眼瞼,淡淡的又回過頭來,像是自嘲般的笑了一聲:“是啊,我這是何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