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淡淡的看了他一眼,也沒說什麼,只轉過頭去繼續看着裡面,平靜的說道:“這件事是我做錯了,陛下也可以明正——”
話沒說完,他沉聲打斷了我:“朕說過,朕不會傷害你!”
“……”
我微微蹙了一下眉頭,但還沒來得及說什麼,裡面的那些太醫已經聽到了他的聲音,一看到皇帝駕臨,慌得急忙走出來,跪拜在地:“臣等恭請聖安。”
裴元灝這才上前一步:“公主怎麼樣了?”
其中一個太醫跪伏在地,顫顫巍巍的說道:“回稟皇上,臣等已經查看過了,公主殿下除了臉上,還有胳膊上有一些擦傷——臣等已經爲公主上藥包紮——其他的地方,並未見有傷。”
裴元灝急忙道:“沒有傷到骨頭?”
“臣等查看過了,並沒有。”
他這才鬆了口氣,我也鬆了口氣,急忙撩開簾子走了進去,看到她安安穩穩的躺在牀上,能感覺到她的呼吸平順,被子也隨着她的呼吸而慢慢起伏,這樣看起來,就像是她尋常時候在睡午覺一樣。
不過——
我下意識的回過頭:“那,她怎麼還沒醒?”
一聽我這麼問,那太醫的頭埋得更低了一點。
裴元灝原本鬆了一口氣,一見這樣,立刻又皺起了眉頭:“說,怎麼回事?!”
那幾個太醫面面相覷,最後還是那個先開口的斷斷續續的說道:“臣等——臣等查驗了許久,公主殿下的身體是真的無恙……但,就是一直未能醒來……臣等只怕,只怕公主殿下受驚嚇過度,舊患發作了。”
我的心猛地跳了一下,急忙坐到牀邊。
她臉上那處擦傷已經抹了藥,仔細聽她的呼吸,綿長而平靜,也的確不像是承受着什麼疼痛的樣子,但她真的就是沒醒,從頭到尾,不管太醫如何給她診治,她都沒有睜開過眼睛。
這讓我一下子想起了之前,裴元灝跟我說過——最後一次招魂之法,如果她接受,那麼就意味着她要再一次經歷那讓她失魂的記憶,如果她撐不下,後果可能就是一直沉睡,永遠也清醒不過來,難道就像現在這樣?
我頓時焦急的俯下身去,撫着她的臉,輕輕的道:“妙言!妙言!”
既然剛剛那些太醫已經這麼說了,我現在這樣呼喚,肯定是沒有辦法叫醒她的,但我還是希望我的能聲音她能聽到,哪怕一點……
那幾個太醫跪在地上,唯唯諾諾,生怕一點不對又要讓裴元灝大發雷霆,不過這一次,裴元灝倒像是很快就平靜下來,他走進來幾步,也不看跪在地上的那幾個太醫,只一揮袖:“都下去。”
“是。”
“遵旨。”
幾個人頓時大鬆一口氣,急忙起身退了出去。
門被虛掩上了,也暫留給了這個房間一點短暫的平靜,我聽見他的腳步聲緩慢而沉重的走了進來,走到我的身邊,低頭看了許久,他輕輕的說道:“你不要太擔心。”
我擡起頭來看着他。
他的目光顯得有些凝重的看着沉睡不醒的妙言,過了一會兒,慢慢說道:“這一天,不過是來得早了一點。”
“……”
“朕,知道,你也一直在猶豫,猶豫到底要不要讓她行這最後一次招魂之法。”
“……”
“但現在看來,老天幫我們做了一個決定。”
我的心頭沉重得像是壓了一塊大石頭,連呼吸都覺得那麼困難——他說得沒錯,雖然表面上,我和他維繫着平和,甚至愉悅的關係,氣氛,爲了給妙言一點堅強的信念,但其實,維繫這一段關係的背後,是我們誰也不願去觸碰的,如果招魂之法後,妙言沒有撐過去,那不堪的結果。
所以這些日子我不提,他也不提,甚至連急於見到護國法師的我,都沒有再說過這件事。
可現在,妙言墜馬,昏迷,我和他無法做出的決定,上天替我們做出了。
我用手背輕輕的滑過妙言的臉頰,沉默了許久,慢慢的說道:“既然這樣,那陛下——”
“朕已經安排好了。”
“……”
“明天,就會給妙言行招魂之術——最後一次。”
“……”
“你想要見護國法師,就一併見了吧。”
我的喉嚨哽了一下,輕輕的點了一下頭。
但眼淚已經有些控制不住的涌上來,模糊了視線。這時,一隻溫熱的大手覆在了我的肩膀上,他抓着我,微微的用了一點力,像是想要把自己的力量傳遞給我一般,沉聲道:“你也不要太擔心,至少這些日子,妙言一直都很快樂,朕相信,她能撐得過去。”
我哽咽着,又點了一下頭。
他用力的捏了一下我的肩膀,然後放開了。我以爲他會立刻離開,但他卻沒有,反而在我的身後又站了一會兒,雖然是安安靜靜的,但那種欲言又止的氣息,就算沒有回頭,我也感覺到了。
我回過頭去看着他,看到他的眉宇間淡淡的憂慮,對上我的目光,他輕輕的說道:“她——”
我一怔,以爲他還要說什麼關於妙言的事,但看着他有些爲難的樣子,才恍然明白過來,他要說的“她”,是南宮離珠。
我垂下眼:“陛下有什麼話,請直說。”
不過,他還是沒有直說,沉默的看了我好一會兒,才說道:“沒事。”
“……”
“你沒事就好。”
說完,便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我坐在牀邊,慢慢的回過頭去看着牀上安穩合目而睡的妙言,心裡說不出的安靜,卻也是說不出的翻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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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傍晚,吳嬤嬤他們送來了湯藥,我讓他們扶着妙言,一勺一勺的餵給她喝,一碗藥,大概喝進去了大半碗,我算着量劑也差不多了,便沒有再喂。
吳嬤嬤收拾了碗勺,又走到我的身邊,輕聲說道:“姑娘在這裡也坐了好久了,出去走走,散散心吧。”
“……”
“不要太悶了。”
我搖搖頭,還是想守在牀前,吳嬤嬤沉默了一下,才輕聲說道:“貴妃娘娘一直在宜華宮外面站着。”
我一愣,擡起頭來看着她。
她小聲道:“好一會兒了。”
“……”
這一回,我沉默了許久,將手裡的帕子給她,然後站起身來——果然坐久了,腿腳都有些發麻,她急忙伸手扶着我才站穩,我輕輕說道:“那你先看着這邊,我出去看看。”
“是。”
我走了出去,外面暮色降臨,只剩最後一點夕陽還斜照在赤紅的牆上,晃眼一看,像是燃燒的火焰一般,透着一點熱氣。我慢慢的走出去,一直走到大門口,果然看見前方不遠,南宮離珠正站在那裡,身後還跟着她的宮女蕊珠。
一看到我,那個蕊珠立刻一臉憤恨的表情,不過大概也不敢真的說什麼,只狠狠的瞪着我。
我慢慢的走了過去。
一直走到她的面前,纔看到南宮離珠被夕陽照着的臉,其實也是蒼白的。
和蕊珠的憤恨不同,她在看到我的一瞬間,眼中也閃過了一些情緒,嫉恨,傷痛,甚至還有說不出的恥辱感,但當我一走近,她的氣息還是立刻亂了。而我平靜的,甚至帶着一點冷漠的看着她:“你來,是有什麼要說嗎?”
“我……”
她剛一開口,我就打斷了她的話:“還是我說吧。”
她望着我,眼中多少還是有一點怒意,我淡淡的說道:“我知道今天發生的事了。”
“……”
“不過,我不會認錯,也不會道歉。”
“……”
“若你不跟着她,你不多事,我的女兒不會有此一劫。”
一聽我這麼說,南宮離珠的臉色更蒼白了一些。
“況且,”我冷冷的看着她:“論起你以前對她做過的那些事,這一巴掌你捱得不冤枉,只是太晚了,太輕了。”
“……”
“今天會挨這一下,無非是因果報應而已。你要認。”
她的臉上,我留下的指印一直沒有消散,這個時候她的臉漲紅了,那指印也變得越發顯眼起來,好像又被人無形中狠狠的抽了似得。
聽見我這麼說,蕊珠終於按捺不住,指着我道:“你敢對貴妃娘娘無禮——”
“閉嘴!”
話沒說完,我冷冷的低喝了一聲,像是又一巴掌打過去,蕊珠一下子被我吼得愣在那裡,話也說不出口了。
我連看也沒看她一眼,又繼續看着南宮離珠:“現在,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她的臉一陣紅一陣白,那種掩飾不了的屈辱已經清楚的浮現在了她的臉上,眼睛裡,我甚至看到她狠狠的捏着拳頭,手背上青筋都鼓了起來,是一直在壓抑自己。
但最終,她咬着牙,憋着似得,慢慢說道:“妙言——她怎麼樣?”
“……”
我原本冷硬的心腸,這一刻也有些堅持不住的,微微軟了一下。
不管我和她之間有太多的齟齬,但今天的事,我知道念深沒有騙我,她是因爲擔心妙言纔會衝出去阻攔,說她好心,不爲過。
只是辦了一件壞事。
不過,我的心也只是軟了那麼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