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錦榮這個氣就不打一處來,要不是當着大夥的面,他真恨不得給自己這個寶貝兒子來上一腳。
就在這時,外面匆匆進來一個警衛員,來到方剛跟前,低聲耳語了幾句,方剛臉色刷的一下變了。
他猶豫了下,來到葉衛國身旁,小聲嘀咕了些什麼,葉衛國也是一驚:“哦?他怎麼來了?這老傢伙一向是無事不登三寶殿,今天來之前一聲招呼沒打,前兩天我還答應要請他來喝壺冰片,這次肯定不是衝着我的茶葉來的吧。”
正說到這兒,就聽門外一陣腳步聲響起,隨後傳來一個老人的聲音:“老葉啊老葉,你把我武建章看得也忒不值錢了吧,你以爲就憑你一壺破茶葉就能請的動我麼。”
很快,門口閃出一個清瘦的身影,雖然同樣是古稀的年齡,可一身灰白色的中山裝熨燙線端端正正,加之他腰板倍兒直,筋骨硬朗,揹着手一步跨進來,居然也虎虎有生氣,頗有老夫聊發少年狂的味道。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武瀟的爺爺武建章,同時也是葉衛國當年出生入死的好朋友。
武建章臉上一如既往掛着肅穆的表情,剛一進來,便微微一怔,提鼻子聞了聞,眼睛裡立馬放出光彩。
“廬山雲霧?”
葉衛國看到老朋友到訪,心情大好,哈哈大笑:“什麼茶也瞞不過你老武的鼻子。”
武建章指了指他:“你這個老東西,咱們這麼多年交情,你都不捨得拿出來給我嚐嚐,今天這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吧。”
“我就知道你老小子要來,專門給你預備的。”葉衛國狡黠的打趣道。
“呸!收起你那套吧,我可不是傻瓜。方剛,還愣着幹什麼,趕緊給我沏一壺新的。”兩個人一見面,就打起了嘴仗,完全沒有了平日裡指點江山、金戈鐵馬的威嚴,倒像是兩個一起撒尿和泥長大的小夥伴。
葉衛國取出一個精緻的彩瓷茶葉罐,小心翼翼的用小勺從裡面取了一點兒,在手裡掂量了下,皺了皺眉,又放回一半。
“豁,你這老傢伙真是越老越奸,貴客臨門居然連這麼點兒破茶葉都不捨得。”武建章又氣又笑,一把給他奪過茶葉勺,毫不猶豫的蒯了一勺,直接倒進茶壺裡。
葉衛國心疼的直嘬牙花子:“嘖嘖嘖,這可是極品的山頂茶,泡多了味道就壞了。”
武建章推開提着水壺來泡茶的方剛,拿過他的茶壺,自己動手給自己泡了一壺,道:“你們葉家人一個比一個奸,我可用不起,這叫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他一邊倒水一邊笑眯眯的瞧着葉衛國,“山頂茶是吧,極品的是吧,我這人偏就喜歡喝濃茶,越濃越好。”
葉衛國面色鐵青,指着他道:“好好好,你給我等着,改天我就去你家,把你私藏的那兩瓶漢帝茅臺都給掃蕩了。”
武建章坐了下來,笑道:“謝謝提醒,我呀,等會兒就囑咐我的警衛員,趕緊把我的茅臺藏起來,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
葉衛國吹鬍子瞪眼,賭氣也趕緊給自己滿滿的倒了一杯,生怕都被別人搶了去似的,“濃茶就濃茶,喝到自己肚子裡總比被別人糟蹋了強。”
兩位共和國的將軍好像小孩子爭搶糖塊似的,你一杯我一盞,很快便把一壺茶喝個精光。
一壺茶喝光,武建章似乎還意猶未盡,伸手又去拿茶葉罐,葉衛國這下可不幹了,猛然探出兩指作了個捏杯狀,穩穩的搭上茶葉罐。
武建章眉頭輕挑,極速的伸出一根小指微微勾去,可出奇的是,他的動作很慢很慢,慢的好像電影慢鏡。
葉衛國的手指自從搭上茶葉罐,居然一動也沒動,沒有任何收回的跡象。
這一刻,葉子健乏味的打起了哈欠,葉錦榮兄弟目不轉睛的盯着看,謝秋蘭和玉如的心思全然不在這裡,葉子清的注意力全都在葉承歡身上,葉承歡則低頭品着手裡的茶葉,可他的耳朵卻沒閒着。
兩個老人,一動一靜,動得緩慢,靜得沉穩。
可這悄無聲息的動靜之間,卻彷彿隱隱蘊含着某種奇妙的呼吸節奏,一呼一吸之間,距離在慢慢接近。
葉衛國嘴角含笑,目光低垂,好似江邊釣叟,風雨不動。
武建章則目不轉睛的盯着對方捏着茶葉罐的手,手指的每一個細微的動作,甚至肉眼都看不清的律動。
這個看似沉悶的場面,卻讓葉錦榮和葉錦生兄弟手心裡攥滿了冷汗。
事實上,他們從未如此專注的觀察一件事,甚至於超過了葉錦榮對書法,葉錦生對文章的關注。
就在這時,葉衛國的手動了,他輕輕的拿起了茶葉罐,只不過他的動作同樣慢的要死。
葉衛國一動,武建章卻不動了,他的手忽然止住,就那麼好像被凍在空中。
茶葉罐已經提到了半空中,葉衛國卻也不動了,他手裡的茶葉罐距離武建章的手指只有三寸,可他卻偏偏不再動彈。
下一刻,武建章的小指再次微微勾動,好像是某種應對,葉衛國的大拇指也象徵性的曲了下。
然後,彼此再次一動不動。
就這麼一直過了半盞茶的功夫。
他們穩如中流砥柱,可葉錦榮和葉錦生卻已經熬得滿眼通紅,後背的衣服全都溼透。
正所謂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他們是真正的內行,明白這動靜之間蘊含着多少兇險殺機和天地至理。
所以,像葉子健這樣的主兒看得快要睡着,一點兒都不奇怪。
武建章掐了個奇怪的手勢,葉衛國的兩指一翻,把茶葉罐整個翻了過去。
兩人的動作再次僵持。
如果說這是一場較量的話,那麼看不出進攻,也看不出防守,沒有精彩絕倫的過招,也沒有力量的碰撞,這簡直就像是一場老年人的門球比賽,就算戳一百杆子也戳不進洞裡。
可就在這時,也不知武建章哪根筋錯位,雙掌啪的一下打開,舞起一道柔和的氣旋,茶葉罐就好似有了生命似的,被那個氣旋吸了過去,葉衛國居然一個拿捏不住,罐子脫手而飛。
很顯然,這一次,武建章終於搶到了先手。
眼看罐子就要到武建章手裡,葉衛國的指尖如影隨行,徑直向對方的脈門點去。
他的指尖灌注了赤氣,一旦被點中,就算是生鐵都得戳出個透明窟窿。
武建章雙手再次在虛空划動,雙手中的氣旋一道接一道的飛快浮現,將葉衛國的指尖牢牢吸住。
葉衛國臉上赤氣一閃,心裡說老傢伙啊老傢伙,你真是貪心不死,喝了我的茶,還要搶我的茶葉,當着我葉家老小的面,要是讓你搶去了風頭,我葉衛國以後還有面子麼?
兩個人是生死的兄弟不假,但鬥起狠來誰也不服輸,一上來就是真刀真槍的幹。
葉子健看得兩眼發直,吧唧吧唧嘴巴:“兩個老寶貝一見面就過招,上次把爺爺一把明朝的花梨木椅子打個稀巴爛,這次還不知道什麼東西要遭殃呢。”
葉衛國暗暗提了口氣,四指平平切出,速度並不算太快,卻在虛空中赫然掛起一道赤芒,帶着獵獵的火焰聲後發先至。
武建章雙手越舞越疾,在面前舞出一道詭異的圓,圓心的中點顯出一個紫色光點,然後快速暴漲,直到將他整個人完全包裹,看不到他的動作,也看不清面目。
任憑葉衛國手上的赤氣又多霸道,紛紛落盡紫色氣旋中,一晃便消失不見。
葉衛國盯着對方,目光如炬的道:“老東西,想試試我的‘赤眉三千’嗎?”
武建章傲然一笑:“那就先問問我的‘紫氣東來’答不答應?”
兩人放聲大笑,茶葉罐穩穩的落在桌上,沒想到剛一落穩,忽然“咔吧”一聲,好端端的罐子突然裂開,裡面香噴噴的茶葉灑了滿地都是。
他們只顧着比拼,卻沒想到兩人不自覺的動用了上乘內息,一個小小的茶葉罐未免也太脆弱了些。
兩人相顧變色,居然一起蹲下身去,可憐巴巴的用雙手去收拾地上的茶葉,一邊收拾還不忘互相埋怨:“老傢伙,你呀你呀,喝了我的茶也就算了,居然還糟蹋我的茶葉……”
“我既然想要,你就做個順水人情給我得了,幹嘛還搶來搶去的,這下可好,咱倆誰也別要了,真可惜了這麼好的茶葉,早知道這樣,還不如讓我給你提前掃蕩了。真是天理昭彰,報應不爽。”武建章反倒振振有詞起來,他搶人家的茶葉,反倒是人家的不是了。
葉衛國指着他氣得鬍子亂顫,一張白白胖胖的臉變成茄皮色,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們都是愛茶之人,都懂得好茶葉不能粘塵的道理,尤其是這種在雲霧中生長的茶葉,本就仙風道骨,一旦沾了地氣,喝起來就再沒滋味了。
“好了,大不了回頭把我那兩瓶老茅臺送你。”武建章看老夥伴真氣急了,這纔出言寬慰道。
聽了這話,葉衛國眼睛雪亮,“真的?”
武建章眨眨眼睛,倒吸口冷氣:“你不會現在就要去我家拿吧?”
“我可信不過你,早點兒拿到手裡才踏實。”
武建章笑着搖搖頭,“不急不急……”
“你不急我急!”
“當着你一家兒孫,都一把年紀了,就不怕人家笑話你麼。”
葉衛國偷眼一瞧,自己那幫兒孫一個個目瞪口呆的看着自己,表情怪異之極。
他這才定了定神,乾咳兩聲,還不忘低聲道:“老武,說話可要算數。”
“算數算數,是你的早晚都是你的。”
兩個人這才相視一笑,茶葉的小風波算是過去了。
葉衛國忽然想起了正事:“無事不登三寶殿,你今天怎麼這麼閒在,不會只是爲了我這點茶葉吧?”
武建章點點頭:“還是你狡猾,一眼就被你看穿了。昨天發生那麼大的事,你怎麼也沒給老夥計知應一聲?”
葉衛國裝糊塗:“什麼事?我怎麼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