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們一家三口便在這裡賞月好了,”顧景雲擁緊了她,輕聲道:“千里共明月,這一地的月光又比他們差哪裡?”
黎寶璐狠狠地點頭。
之前她覺得寂寞孤單,那是因爲這院子裡除了她之外就只有屋裡呼呼大睡的安安,可現在顧景雲來了,便圓滿了。
顧景雲靜靜地擁着妻子,在她額頭落下一吻,心中更加滿足。相比於在御花園欣賞歌舞,與朝臣們打機鋒,他當然更喜歡放鬆心絃的和妻女一起共度佳節。
夫妻倆在這裡靜靜地的相擁,擡頭賞着天上的明月,御花園裡被人衆星捧月圍在中間的太子卻笑得臉都僵了,就是二皇子和三皇子也被皇帝使喚得團團轉,拿着酒壺給諸臣倒酒。
這時候的皇帝不是主子,臣子也不是奴才,君臣相得是佳話,雙方是僱傭關係,臣子大可以一言不合就掛印而去。
所以除了大小朝會朝臣面見皇帝時要站着,大多時候在皇帝面前他們都是可以得到座位的。
自然,在中秋這樣的重大節日面前,皇帝讓皇子們給朝臣倒酒敬酒也是很正常的事,朝臣們也會很坦然的受之。
所以沒人被敬酒的二皇子三皇子轉移開注意力,大家依然盯着太子。
他們很想知道,皇帝他老人家爲什麼會想到禪位,而太子內心又是怎麼想的?
這到底是皇帝心甘情願,還是太子掌權後逼迫的,是人性的光輝綻放還是道德的敗壞?
太子被這樣探查的目光盯視着,差點就忍不住把手裡的酒杯給砸了,能不能不要那麼看着孤,孤在爾等心裡就那麼壞,壞到要逼迫自己的父皇禪位給自己?
太子幽幽地看向座上的皇帝,皇帝默默地扭頭去和皇后說話,對太子的目光視而不見。
他都把皇位讓出去了,還讓他替他說話,門沒有,窗戶也沒有。
有幾個還保持着理智的大臣默默觀察着皇帝和太子,發現了他們的互動後默默的沉寂了下來,所以真是皇帝心甘情願的?
不愧是仁明之君,幾個大臣在心中默默流淚,連禪位這樣千古留名的事都幹得出來。
其實現在大部分朝臣還都未回過神來,觀賞歌舞時還是一臉懵逼樣,顯然未從那巨大的消息中回神。
而回神的大臣,少部分坐在自己的席位上默默地思考,剩餘的則全圍着太子去了。
這位可是快要登基爲新帝了,他們得巴結一下。
但別看他們臉上笑得歡,其實心裡也有些茫然,偶爾還有些心驚膽戰。
他們以爲這次宮宴只是中秋佳節的國宴,以爲只是給二皇子相親的宴會,可是他們還是太單純了。
不然,以往國宴都是以家爲單位的坐在一起,這次爲什麼要男女分開坐席?
只怪他們太單純,真的以爲宮殿不夠大,所以裝不下這麼多人。其實不過是想把他們分開,皇帝這邊好宣佈這件驚天大事。
禪位!
這是遠古賢君纔會做的讓位之舉,堯禪位於舜,而舜治後又禪位於禹,堯舜禹湯一直被華夏人認爲是最英明的四位君主,而他們的禪讓之舉自然也備受世人,尤其是讀書人所推崇。
當然,也只是心裡敬佩,口上表達一下,沒有誰會笨到真的跑到皇帝面前讓皇帝禪位給其他人。
可今天他們就見到了心甘情願禪位的皇帝,如何不叫他們震撼,如何不叫他們驚訝?
也正因此,當他們聽到皇帝宣佈他要禪位給太子,選在新年來臨之時退位時,他們纔會驚得嘴巴大張,第一個念頭就是太子逼宮了!
第二個念頭則是皇帝被挾持了!
於是,忠君的對太子怒目而視,緊握了拳頭想上去保護皇帝;心思活泛的則是冷汗淋淋,想到了被太后皇后帶走的家眷,莫非宮中讓他們多帶家眷進宮是爲了威脅他們?
只有幾位歷經大事的大臣還能穩得住,目光快速的在殿內一掃,沒看到多餘的禁衛軍,而皇帝身邊也只站着蘇總管和一個小太監,不像是被控制的樣子。
而彭丹幾人在觀察完大殿的情況後便去看禁衛軍統領萬鵬和內閣閣老秦信芳的表情。
皇帝要真是被脅迫的,那一定瞞不過萬鵬的眼睛;而秦信芳是皇帝最信任的人,其外甥又是太子的先生,以他的聰明才智也肯定會有所察覺。
大家看過去,便見秦信芳穩坐泰山般的垂眸坐在自己的席位上,面色無波無瀾。而萬鵬雖也面色未變,但他大哥和熟悉他的大臣還是看得出他那一瞬間緊縮的瞳孔,看來他是真的不知道。
大家心裡一鬆,便已有五分確定不是造反,他們應該不用掉腦袋了。
但他們還是想流淚,明明當今在當太子時那樣循規蹈矩,爲何當了皇帝就那麼喜歡創新?
幾乎年年都做些出人意料的事來,這次乾脆放了個大招,禪位給太子自己退休了。
今晚的歌舞很精彩,但頭上的大老闆要換了,沒幾個人有心情欣賞,白費了樂坊兩個多月的努力。
一開始女眷們還說得熱鬧,後來見自家的丈夫或兒子都低着頭悶悶不樂的樣子,不由低聲詢問起來。
總有那麼一兩個嘴巴不嚴實的,於是女眷們差點炸鍋。
皇帝要換了!
女眷們想的沒有男人多,頭一個想法,也是唯一的一個想法就是——她們得去和太子妃,即將上任的皇后搞好關係!
於是大家紛紛去找太子妃,這才發現太子妃好像自帶黎寶璐母女去後殿後就未再出現過。
衆女眷:……不帶這樣欺負人的,仗着你夫君是太子的老師,提前知道消息,提前巴結太子妃也就算了,竟然還把人帶走,自己吃了肉,竟然連湯都不剩給她們,簡直是太過分了!
是的,大家總算是想明白了剛纔宴席上黎寶璐爲何要插嘴讓太子妃坐下,肯定是爲了討好太子妃。
皇帝做出禪位這樣的重大決定,肯定會跟太子商量,最起碼也會通知對方的。
而顧景雲是太子的老師,又是太子最信任的人,顧景雲肯定早早就知道了,所以才指使黎寶璐提前討好太子妃。
衆女眷恨鐵不成鋼的瞪了丈夫/兒子一眼,白當了這麼多年的官,還掌着實權呢,卻比不上一個才當了四年官的四品翰林消息靈通。
衆官員不知道他們被遷怒了,他們此時還有些回不過神來呢,反倒是場中的女眷更容易接受皇帝換人當的事實。
換就換唄,反正也是老子傳給兒子,都是他們李家的天下,誰當皇帝不是當?
而且太子早一年多前就監國了,換不換皇帝也沒差了。
而抱了另一種心思進宮來的女眷更是開心。
換了好啊,太子當了皇帝,那同胞的二皇子最少也是個親王,女兒/孫女要是嫁給二皇子,那就是親王妃了。
可比皇子妃要尊貴得多。
在她們的丈夫/兒子還未從“變天”的變故中回過神來時,她們已經瞄上了二皇子,竭力在皇后和太后面前表現了。
看來,還是女子的受壓力要強,適應性也更強些。
只是苦了太子和二皇子,太子是被朝臣們圍着,二皇子則是被官眷們盯着。而三皇子仗着自己年紀小插科打諢,滿場亂轉,成功把圍着太子和二皇子的朝臣給灌醉了不少,自己卻用點心填飽了肚子。
這場中秋宮宴就這麼稀裡糊塗的結束了,太子等人是大鬆一口氣,大部分臣子還剛剛回神,而官眷們卻是意猶未盡,剛纔太后和皇后都沒有流露出對哪家的閨秀比較滿意。
最遺憾的是她們沒能再見到太子妃,和未來的皇后搞好關係。
官眷們遺憾的退場。
秦文茵卻有些擔憂的看向後殿,白一堂擁着她低聲道:“放心吧,清和去找她們了,我們先出宮,在宮門口等着。”
秦文茵微微頷首,跟白一堂出去,卻在御花園的入口碰到了等待在那裡的秦信芳。
秦信芳看到倆人,這才揹着手走到他們身邊,見周圍的人都悄悄瞄着他,他便不由失笑,他也不做遮掩,當着他們的面便和秦文茵倆人道:“走吧,剛纔慈寧宮的女官過來,說清和已帶着純熙安安在宮門口等着了。”
秦文茵放鬆下來,不由露出一個笑容。皇宮裡並不是敘話的地方,三人也未多言,一起往宮門口而去。
宮宴結束的並不晚,回家後他們還要跟家人再吃一頓團圓飯,此時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圓,銀色的月光鋪灑在地上,拉得人影又細又長。
官員們成羣結隊的往宮門口去卻靜謐不已,沒有人交頭接耳的說話,甚至連說話聲都聽不到。
要不是腳步聲不停,內侍們幾乎覺得今晚的宮道與往常並無不同。
大家沒有說話的慾望,匆匆出了皇宮便坐上馬車離開。皇帝禪位是大事,他們忍不住的回去跟人傾訴傾訴,商量商量。
秦信芳沒坐自家的馬車,而是上了顧府的馬車,白一堂和秦文茵默默地轉身去坐秦家的馬車。
秦信芳坐在上首,等馬車出了皇城,周圍都漸漸安靜下來後纔開口問道:“純熙,你怎麼不去御花園?”
“太子妃似乎懷孕了,而且脈象可能不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