暈白的月輪之中，一隻羽色純白的飛鶴停駐在半空，白髮白衣的女子立在鶴背，冷冷地朝下俯視。
朱紫衣眼皮不禁一跳：姬仙雲怎麼會出現在這裡，難道是個圈套？
他目光一轉，卻見到姬瑤光的眼神中也有些不明所以。
兩人對視了一會，姬瑤光開口，“你怎麼沒有去漠北？”
姬仙雲冷冷道，“我爲什麼要去漠北？”
她的口氣之中，似乎對蒙古之事一無所知，姬瑤光更是奇怪，“四妹不是給了你一封信，你沒有看？”
姬仙雲道，“信封上寫着，讓我走開百里之外拆開來看。”
姬瑤光忽然有些明白，“裡面寫了什麼？”
姬仙雲道，“信上說，你今天會被人打死。”
小艾聽到這裡，開口笑道，“二姐，你回來救大姐了……”
只說了一半，口中鮮血流出，朝後栽倒。
姬仙雲目光一轉，“她怎麼了？”
姬瑤光輕聲說道，“小艾彈奏無音之音負擔過大，現下已是五臟俱損。”
姬仙雲道，“看樣子是活不成了？”
姬瑤光點頭。
姬仙雲道，“你不是很會保護人麼，怎麼就讓她在你面前死去？”
姬瑤光嘆道，“我無法讓她離去。”
姬仙雲不再說話，將目光轉向大內第一高人。
朱紫衣緩緩道，“姬仙雲，你要救下姬瑤光？”
姬仙雲語聲平靜，“我不知道什麼是救人，我只是要殺你。”
朱紫衣道，“你不爲救人，爲何要對我出手？”
姬仙雲道，“姬瑤光是我的成道之機，誰也不能從我手上搶走。你要殺她，就需代她受我一劍。”
朱紫衣心中一凜。
飛鶴之上。感覺不到半分劍氣，姬仙雲依然只是如同普通人一樣。
但她若是普通人，又怎能馭鶴在天？
正在這時，姬瑤光道，“二妹，你不是他的對手，走吧。”
姬仙雲冷笑，“朱紫衣最多隻是下品先天而已。”
姬瑤光道，“但他已經能御出九道龍氣。”
姬仙雲望向九條躍躍欲動的龍形之氣，“他的紫龍皇氣最多也就是時乘六龍。怎麼會有九道龍氣？”
姬瑤光道。“他定是身有先天至寶。九龍樽。”
姬仙雲冷笑，“藉助外物生成九龍至尊氣，能有什麼用？”
朱紫衣喝道，“姬仙雲。你還未真正跨進先天那一步，向我出手，必死無疑。”
姬仙雲不再多話，吐出兩個字，“接劍！”
那隻浮在半空的飛鶴之影，在月輪背景上驟然消失。隨後，一道如電似光的劍氣突然爆發，直劈大地。
姬仙雲手中並沒有劍，她原本的佩劍已在山門斗劍之後送給了姬夢影。
姬瑤光看得分明。彷彿隨着月光灑下的這一道劍影，是姬仙雲的右腳墜如刃尖，整個人化成了劍鋒，直落朱紫衣的正上方。
上窮碧落下黃泉，這是姬仙雲的劍道心境。
劍客在平地上出劍。不管怎樣心志決絕，依然有退避的餘地。
此刻姬仙雲在空中下墜，再無任何一點退路。這全身所發的一劍如流星落地，必定是無比的燦爛輝煌，就算殺得了朱紫衣，自己也會粉身碎骨而死。
不抱定必死之心，未入先天之人怎能殺得了大宗師？
這一劍的意志，前所未有的決絕，真正的有進無退。
這一劍的氣象，如同自天外飛來，強行闖入了人間。
這一劍的心境，甚至會打破命理，使對手橫生不測。
上天下地，一劍斬去。
朱紫衣只覺得天靈之上，劍氣凜冽，徹骨生寒。急忙雙手一託，九龍同聲呼嘯，飛天而起。
只聽上方姬仙雲厲聲怒喝，“朱紫衣，就憑你也敢說殺我全家！”
劍氣激發，光芒璀璨，如同橫貫天空的閃電亮了一剎那。
姬瑤光也忍不住微微一眯眼，再睜開時，已然沒有了劍光。
朱紫衣已經不見，姬仙雲同樣不見。
眼前出現的是一個黑沉沉的圓形深淵，九條紫色龍氣環繞在深淵周圍，漂浮不定。
姬瑤光問道，“二妹，你怎麼樣了？”
姬仙雲冰冷如鋒的聲音從深淵下方傳上來，“沒死，還活着。”
姬瑤光微微點頭，“這就好。”
姬仙雲道，“朱紫衣強行駕馭九龍，不能收發由心。還未來得及近身，就被我斬下了九幽黃泉。”
姬瑤光讚道，“你這一劍，上通九天，下至九幽，終於進入先天劍境。”
姬仙雲微微“嗯”了一聲。
姬瑤光道，“你怎麼不上來，受傷了？”
姬仙雲冷聲道，“上不去了。”
姬瑤光道，“爲何？”
姬仙雲不答，反問道，“朱紫衣死了，這些龍氣怎麼不散？”
姬瑤光看了看九道環繞深淵的龍氣，忽然醒悟，“你被鎖在下面了。”
姬仙雲冷哼了一聲。
現下她只要微微一動，這九道龍氣就會同時衝下深淵。而姬仙雲隨身無劍，衝不破這九道龍氣的封鎖。
姬瑤光思索片刻，開口道，“看來朱紫衣沒死。”
姬仙雲心中不信，“若他沒死，那他在哪裡？”
姬瑤光嘆道，“他已經飛昇走了。”
姬仙雲嗤了一聲，“飛昇，就憑他？”
姬瑤光道，“是你送他走的。”
姬仙雲道，“我？”
姬瑤光道，“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你方纔這一劍，已然斬破虛空，他身有九龍樽，趁機飛昇而去。”
姬仙雲頓時無語。
姬瑤光道，“這些龍氣本來半個時辰之後可以散去……”
姬仙雲道，“那我就等半個時辰。”
她忽然意識到姬瑤光的話中似乎另有含義，轉口問道，“有什麼不對？”
姬瑤光嘆道，“既然朱紫衣沒有死去。只要他一個念頭，就可以破壞這九道龍氣的平衡。”
話音剛落，九道紫龍突然劇烈搖晃，紛紛彎向深淵，像是一條條待人而噬的毒蛇。
姬仙雲揚起左手，束指成劍，便要硬接這九道龍氣。
適才她自天外出劍，沒等九龍至尊氣近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朱紫衣斬下黃泉深淵。但這九道龍氣的真實威力落身，卻並非她能承受。
九條紫龍呼嘯盤旋。正要落下。忽然之間。上空青赤黃白黑。連續閃動了五次光芒。
然後姬仙雲就見到九道龍氣好像是發現了更爲鮮美的獵物，齊齊向外轉身，一閃即逝。
一連串猛烈的撞擊聲音響過，旋即恢復了平靜。
姬仙雲口中發出長嘯。那隻白鶴立時自空中俯衝，落進深淵。
當鶴背上的白衣劍神飛了上來，見到青衣少女全身血跡斑斑，手中抱着年幼的妹妹。
姬仙雲冷冷道，“姬瑤光，你這是找死。”
姬瑤光看着她，臉上微微一笑，“是啊。”
姬仙雲道，“你應該死在我的劍下才對。被朱紫衣的三腳貓功夫打死，真是丟臉到家了。”
姬瑤光仍是笑道，“是啊。”
姬仙雲欲言又止，過了片刻，終於咬着脣道。“你可不可以活下來？”
姬瑤光道，“你希望我活下來？”
姬仙雲冷着臉，“你活下來，纔有機會被我斬殺。”
姬瑤光輕輕搖頭，“抱歉，我現在也是臟腑俱損，垂死之際。”
姬仙雲垂下目光，過了半響，問道，“你有什麼遺言要說？”
姬瑤光道，“你能不能保證，帶大家一起走？”
姬仙雲冷冷道，“這話你該去對姬聖典說。”
姬瑤光嘆道，“你還是不願？”
姬仙雲道，“每個人都應該走自己的路，爲什麼要依賴別人對你負責？”
姬瑤光道，“你既然不願答應，三妹又在歐洲，你把我的話帶給小劍。”
姬仙雲一怔，“他？”
姬瑤光道，“他是家主。”
姬仙雲默然了一會，點了點頭。
姬瑤光望向夜空，輕輕嘆道，“真是對不起大家，不是我想先離開你們，但小艾和我若還留在現世，已沒有生機。”
姬仙雲眼中忽然閃過亮光，“你是要此刻飛昇？”
姬瑤光點頭。
姬仙雲臉上露出了很奇怪的神色，“難怪你的心境自稱瑤臺引路，原來你能想走就走。”
姬瑤光微笑，“這也不足爲奇。”
姬仙雲凝視了她片刻，問道，“姬瑤光，你的前世之念究竟是什麼人，是哪一位無上大宗師？”
姬瑤光道，“說了你也沒法知道。”
她展顏一笑，“就算是無上大宗師，難道你就不敢殺我麼？”
姬仙雲冷哼，“我興趣更大了。”
姬瑤光道，“如此，我等你來找我。”
姬仙雲道，“我一定會再來找你。”
姬瑤光低頭看着懷中的小艾，輕聲道，“好妹妹，到了那一邊，你就能看得見了。”
姬仙雲聽了，也輕嘆道，“這很好。”
姬瑤光擡頭道，“你說什麼？”
姬仙雲板起了臉，“我是說，你該上路了。”
姬瑤光笑了笑，足下綻出五色光華，彷彿有一道無形的階梯，一步步走下了深淵。
當她全身即將落入地面之下，忽然擡頭說道，“二妹，送我一劍。”
姬仙雲道，“你這是何意？”
姬瑤光道，“今日是八月十五，每年這一天，你都該對我揮出一劍。”
姬仙雲道，“不錯！”
浩浩蕩蕩的劍氣席捲而過，這是當代劍神進入先天之境發出的第一道劍光。
上窮碧落下黃泉。
五色光華突然之間變得極爲耀眼，比明月更加奪目，姬仙雲也忍不住微微閉上了眼。
這一劍之後，地下平復如初，似乎從來沒有出現過深淵，似乎沒有發生過任何戰鬥。
似乎姬瑤光這個人，從來就沒有在世上出現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