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見得明將軍身形在山谷外消失不見,幾人才鬆了一口氣。
杜四握住物由心的手,運功助其療傷,關切地問道,不妨事吧!
明將軍雖是從頭到尾都是輕言柔語,半點不見敵意,但卻無時無刻不讓人感覺到一種無形的壓力。以至就算物由心噴血受傷,除了林青和物由心本人,其他人都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物由心閉目良久,方纔功運圓滿,黯然長嘆一聲,我自問也見識過不少高手,卻從來沒有見到一個人如將軍般深不可測。
楊霜兒心有餘悸,我聽父親說過,江西鬼都枉死城的歷輕笙有一種邪功,名爲揪神哭,專門以音惑敵憑聲傷人,難道將軍也會這種邪門的武功嗎?
容笑風奇道,歷輕笙身爲六大邪派宗師之一,揪神哭是他的不傳之秘,將軍應該不會這種邪功吧!
林青沉聲道,據我所想,這並非什麼以音惑敵之術。只是明將軍渾身毫無破綻,讓物老不敢向其出手,散功時又被將軍所趁,發聲亂氣以致內息紊亂,有我等相助半個時辰應該可以復原。
物由心點點頭,卻仍是一臉的茫然,好象有什麼事情極爲不解。
許漠洋看着物由心問道,請物老說說當時的感覺,以你幾十年的功力,總不至於半招都發不出吧?
物由心望向林青,你面對將軍時可有什麼怪異的感覺麼?
林青頹然嘆道,將軍的精、氣、神全鎖定在我身上,我只得竭力運功消除那份有若實質般的殺氣,那還有半分其他的感覺!
杜四點頭道,我是側面對向將軍,猶感覺到那份龐大的壓力,林兄弟身在局中,感受自是份外強烈。
楊霜兒驚訝地道,我怎麼一點也沒有什麼感覺?
許漠洋得了巧拙渡來的真元之氣,見識大長,所謂殺氣實是一種玄而又玄的感覺,武功越高者越能有所感應。像將軍如此的武功,只怕一個心懷殺意的人接近到一定範圍內就能爲其所覺,而一個不通武功的平常人,就算面對鬼失驚那樣的超級殺手,也未必能察覺什麼異常。
鬼失驚乃爲將軍座下三大名士之二,僅排在將軍府大總管水知寒之下,猶在毒來無恙之上。手下訓練有二十四名殺手,以天宮二十四星宿爲名,人稱星星漫天,專門替將軍進行暗殺行動,幾乎無有失手。
鬼失驚因此被稱爲黑道上的殺手之王,與蟲大師並稱爲武林中極品之殺手。
物由心心神不安地喃喃道,當時將軍的出現極爲突然,我蓄滿了十成的功力以待一舉制敵,卻發現我一直沒有認準將軍的方位
啊!衆人皆是驚懼交集,什麼叫沒找準方位??
物由心似還在回想當時心志被奪的剎那,本門的識英辨雄術不但能看人的面相,更能從敵人的武功中找出最弱的一點予以猛烈的打擊。所以我面對將軍時首先便是尋找他身形的破綻,然而我只感覺到他周圍的氣場中毫無變化,便只像是一個非實物般的影子
容笑風與杜四皺眉思索物由心的話意,許漠洋與楊霜兒更是似懂非懂。
林青長嘆一聲,將軍說得不錯,我們憑着巧拙的指引去制偷天弓無疑也是給了他強大的壓力,在這樣的情況下,他的流轉神功更上一層,達到了凝神化虛的境界。
物由心喃喃道,在那一刻我雖然雙眼所見的將軍就在面前,但在感覺中他卻像是根本不存在一般。如果閉上眼睛,我就無法測知將軍的方位!流轉神功到底是什麼功夫?
要知武功高明到物由心這一層,對身邊萬物都有自己的異常敏銳的靈覺,更多的時候都不是憑五官對敵人的偵知,而是取之於心意中一種超然的感覺,而他直到面對將軍本人時才發現自己根本就感應不到對方的存在,這份鬼神莫測的武功着實讓他震驚!
林青道,據我所知,流轉神功取自於天地二氣流轉不息之意,正是要化身爲自然,汲取天地之氣。明將軍其人雖是善惡難辨,但流轉神功卻的確是道家正宗無上的絕世神功!
物由心深吸一口氣,再嘆一聲,以前我對明將軍天下第一高手的稱號尚有些許的不服,但觀剛纔的情況,若是明將軍全力出手,我們雖是有六個人,只怕仍是敗面居多。
許漠洋反駁道,物老何必長他人的威風,衆人同心其利斷金,依我看將軍只是知難而退,真要出手也未必真能全身而退。
林青微笑着拍拍許漠洋的肩膀,以示對他鬥志的讚許,我有一種感覺,將軍剛纔的確是志在威懾,毫無出手之意。
容笑風思索道,你們認爲將軍的那番話可信嗎?
許漠洋冷哼一聲,明將軍乃是兵法大家,自然知道什麼是兵不厭詐,他的話不能全信,莊主一方面着手撤兵,另一方面也要防備將軍人馬的偷襲。
林青點點頭,不錯,將軍既然說這幾日要停止進攻,我們便將計就計,明日先讓部份莊兵從後山撤軍,我們繼續留到四月初七煉成偷天弓再走,莊中的地道不到萬不得已先不用,以防被敵人看破了虛實。
容笑風點頭稱是,當下撮指鳴哨,叫來幾個莊兵依言吩咐佈置。
杜四關心地看着林青,照我看今天將軍來此主要是針對於你,只是見我們人多沒有機會纔沒有出手,你要當心些纔是。
林青面現堅毅,杜大哥請放心,我既然給他下了戰書,便不怕他用什麼詭計,以明將軍的的名望,若是不能在公平情況下擊敗我就是一大失策。
物由心直言道,我看林兄弟的武功只怕還是差了將軍一籌,將軍自不會放過揚威的機會,唯一就是看林兄弟何時挑戰於他,這個時機到真是很難掌握
容笑風見物由心邊說邊搖頭,顯然一點也不看好林青,連忙轉化話題道,偷天弓的煉製全憑杜老的巧手,將軍若是有所陰謀,只怕還是以針對杜老爲多。
林青截然道,將軍不會再出手,我們倒是要防備八方名動。機關王爲人平和謙讓,一心怡情於機巧變化的土木機關學中,到是可以忽略;然而牢獄王城府極深,更是久不忿我排名其上,只怕要伺機而動。
容笑風大笑,牢獄王自不會放在暗器王眼裡,久聞黑山精於用刑,更是在京師中讓不少忠義之士屈打成招,我早想會會他了。
林青瀟灑的一笑,牢獄王黑山一向口碑極差,心狠手毒,只是他與機關王白石很有交情,一向焦不離孟,他若出動了只怕機關王也不會閒着。
楊霜兒奇道,這兩人性格如此不同,怎麼會走到一起?
林青道,我也不知其中詳情,這二人性格做法絕不相同,到底是如何能走在一起可能只有他二人心知肚明瞭。
容笑風笑道,必是那牢獄王黑山怕人尋仇,所以天天纏着機關王白石,我保證要是楊姑娘能殺了黑山,白石不定多感激你幫他甩掉了這個大包袱呢。
衆人哈哈大笑,沒有了將軍兵臨城下的威脅,心情彷彿都輕鬆了許多。
許漠洋沉思道,那個潑墨王又如何呢?
杜四望着林青笑道,潑墨王排名在你之上,你可有把握勝他嗎?
林青傲然一笑,牢獄王既然被容莊主搶去了,我也就只好找潑墨王試試偷天弓了。
楊霜兒顯是對潑墨王很有好感,潑墨王應該不會對我們出手吧?
林青正色道,潑墨王心計極深,表面看來謙遜有禮,其實暗地裡卻是犯下無數惡行,只要有機會,我絕不會放過他!
容笑風奇道,林兄可是與潑墨王有過節嗎?
林青眼露異色,我一生立志武道,從不沾染風塵,平生只有一個紅顏知已,便是她告訴了我潑墨王的一些所爲
楊霜兒一呆,道,林叔叔的紅顏知己是誰?
林青頓了一下,方纔輕輕吐出一個名字,駱清幽!
駱清幽身爲京師三大掌門中的蒹葭門主,是天下人人景仰的才女。衆人見林青的神色既歡喜亦悵然,想必是與私情有關,都不好再問下去。
眼見氣氛漸重,許漠洋連忙轉移話題,林兄可有幾成把握去挑戰明將軍?
林青的語氣中充滿着信心,巧拙既然窮九年之功才研究出來偷天弓,有此神器無論如何也有與將軍的一拼之力。
杜四豪然大笑,以我的判斷,此弓的確有鬼神莫測之機,只要應用得法,就算是人稱天下第一高手的明將軍也不敢輕視。
物由心耽心道,我只怕明將軍不容我們將弓製成。
林青堅決而不容置疑的聲音朗朗傳來,我認定明將軍必會放手讓我們煉成偷天弓,因爲那也是他所期待的
楊霜兒一呆道,林叔叔憑什麼認爲將軍也希望我們煉成偷天弓?
林青笑而不答,在這一刻,他直覺到與明將軍有了一種相惜的心靈感應
或許,只有像暗器王這樣專志武道的人,才能懂得明將軍高處不勝寒,苦無一個激勵自己的對手的寂寞
第二日,那對峙於莊外的高臺已然築成,但將軍的人馬果然停止攻莊。
容笑風已下令,讓所有莊兵在傷勢已半愈的副莊主酷吉率領下悄悄從莊後撤到安全地帶,偌大個笑望山莊中便只剩下他們六人。
林青雖是竭力勸楊霜兒先行離開,楊霜兒卻執拗不走,加上杜四也言明制弓時也確是需要她無雙城的補天繡地針法,只得順了她。
明將軍雖是聲明弓成前不會再出手,但誰也不敢保證他是否真做如是想,也許尚有另外的計策
而若是潑墨王出手奪弓,就憑他與他手下的六色春秋,這份實力已令人不敢輕視,要再加上牢獄王與機關王,實力更是處於上風。
一時諸人心中都預料想到了將至的惡戰,各自盤算着
但幾日來敵方卻毫無動靜,各人都知敵人不發動則已,一出手定是志在必得之勢,心中俱是有些忐忑;知道偷天弓即將如期鑄成,心中又不免滿是期望。
日子便在表面上的平穩中渡過,內裡卻洶涌着一觸即發的殺機。
四月初七夜。晴。
利禦寇,宜制器,忌出行。
六人再次來到引兵閣,定世寶鼎經過幾日不熄的焚燒,外表雖是如常,但離得近了,便感覺到一股灼然的熱浪撲面而來。
諸人幾經波折,從半個多月前的巧拙身死到力抗明將軍的大軍於笑望山莊外,終於等到制弓的這一天,均知今夜最是關鍵,心內俱又是興奮又是緊張。既想早日一睹巧拙大師不惜一死而傳下的偷天弓,又怕徒勞無功,有負巧拙的重託。
杜四隨身帶着一個大包袱,解開來卻是一方已制好的模板。衆人均來圍觀。但見其下襯以木板,木板上澆着厚厚的一層油泥。那油泥不知是用什麼材料所制,觸手柔軟,伸縮自如,見風即硬,想來應是兵甲派的不傳之秘。
杜四已用小刀在油泥上刻出偷天弓形狀,再以無數鐵片固定在四周,果就如一輪上弦月。
雖是僅見模板,諸人卻全都由此想到巧拙大師的神機妙算與巧奪天工,林青、物由心與楊霜兒未見過巧拙大師卻還罷了,許漠洋、杜四、容笑風三人睹物思人,均是神色黯然,許漠洋更是紅了眼眶。
巧拙大師的那柄拂塵早已拆開,那拂塵的塵柄本是崑崙山的千年桐木,堅固無比,正是做弓胎的最好事物;拂塵的塵絲是火鱗蠶絲,杜四精挑出數根,用鎖禹寒香的汁液中膠於一起,雖只是小指般粗細,卻是韌性極大,彈性十足。物由心小孩心性,欲要試試火鱗蠶絲的韌度,運起幾十年精純的內力,強行用雙手將剩餘的塵絲扯開,亦不過只能拉長尺餘,一鬆手卻又恢復原狀,用尺量來竟與拉扯前不差分毫。
衆人素知物由心的神力驚人,見他掙得滿臉通紅,暗地均是咋舌不已。物由心收了功,兀自嘖嘖稱奇,以此爲弓弦,若能拉至滿弓,怕射出的箭足有三四百石之力。
要知一般弩弓只有三四十石,射程能及百步。百石便已是強弓,射程可有三百步之遠,對於武林高手來說雖不在話下,但尋常人已是難以拉開,需要藉助機械的力量方能拉滿。而此弓若能有三四百石之力,只恐一箭的射程足足有將近千步之遙,簡直聞所未聞,確是千古神兵的超級強弓。
許漠洋久經戰陣,對弓箭的特性亦很熟悉,想起一事,如此強弓若是沒有好箭,只怕不能盡情發揮其威力。
林青點點頭,尋常羽箭重量不足,只恐一出弦便抵不住勁風的撕扯,近距離間自是無礙,一旦距離過遠,便會失了準頭。
杜四沉思道,我早料到這一點,本想借着定世寶鼎的火勢與笑望山莊的精鐵,順便再煉製幾支鐵箭。但鐵箭太重,影響射程,何況攜帶亦很不方便。
楊霜兒道,巧拙大師不是在引兵閣的那副對聯中尚暗示有換日箭麼,卻不知那是什麼材料所制?
杜四眉頭微皺,也不答話,走近定世寶鼎,拿起早準備好的幾支鐵條架在定世寶鼎的火頭上,再從懷中取出舌燦蓮花,緩緩地放在鐵條上。
衆人見杜四的手都在微微地顫抖,均知像他這樣的武學高手若不是心情太過激動無論如何也不至於此,必是眼見神兵將成,卻尚有一些疑惑難解,都是不忍再追問。
林青若無其事地傲然一笑,弓箭是死的,發箭的人卻是活的,豈不聞武道大成,飛花摘葉亦可傷人。何況神弓若成,區區箭支如何能難倒我
衆人點頭稱是,心中卻仍是不能釋懷。以暗器王的武功,憑着發箭時的精妙手法自可彌補箭支的不足。只是對付一般武林人士也便罷了,若是面對明將軍這樣的大敵,任何些微的差錯都可能導致抱憾終身。
許漠洋眼見杜四呆呆地凝視定鼎,容笑風巡視四周,物由心一臉期待,楊霜兒稍有不安,林青卻是若有所思,當下岔開話題,難道明將軍果然不來阻止我們煉弓麼?
容笑風沉吟道,自古兵不厭詐,此弓與明將軍關係重大,或許他就是趁我等放鬆警惕方纔以雷霆手段一舉出手,不得不防。
物由心卻道,雖然明將軍惡名在外,我卻覺得其人光明磊落,不是出爾反爾之士。他小孩心性,本就與明將軍無甚仇恨,加上爲明將軍的神功所懾,不免爲其開脫。
杜四心神全在寶鼎上的舌燦蓮花上,渾若未聞,楊霜兒不知在想些什麼,嘴裡唸唸有詞,手足微動。林青毅然道,若是我所料不差,只怕明將軍還期待我們能早日煉成神弓。
物由心默然不語,楊霜兒聽到林青如此說忍不住插言道,林叔叔怎麼如此肯定?
許漠洋想了想,亦道,我看那日明將軍的語氣誠懇,不似作僞,只怕實情果真如此。話一出口他忽有醒悟,身子一震。以自己對明將軍的刻骨仇恨怎肯爲他說情,看來巧拙大師的那一眼已在潛移默化間改變了他對世情的許多看法。
容笑風不以爲然,林兄何以有如此想法?或許那日只不過是明將軍的緩兵之計,焉知他又會定下什麼計策。
林青肅然道,因爲如果我是明將軍,我定是很想看看偷天弓能對我造成什麼樣的威脅?
容笑風冷笑一聲,可惜你不是明將軍。他的故國高昌亦是毀於明將軍的手下,是以對其無法釋懷。
林青嘆了一口氣,仰首望天,我有種感覺,我與明將軍之間,要麼是最真誠的朋友,要麼是最仇視的敵人。沒有第三條路。
諸人聽他語氣凝重,且毫無留口直承足可與明將軍比肩,這份坦然與自信,大概亦只有暗器王能做得到。心底均是泛起一絲敬重。
林青看到衆人神色,哈哈一笑,明將軍既然言明不會來阻止我們,可以不用放在心上。倒是要小心八方名動的出手。他頓了一下,緩緩續道,尤其是薜潑墨。
楊霜兒對潑墨王最有好感,反對道,林叔叔爲何這樣說?八方名動與此有什麼關係?
林青一嘆,京師中的派系鬥爭遠非局外人所能想像。據我所知,與明將軍對立的,遠非御封太平公子魏南焰一人,暗地裡有不少人深忌明將軍掌攬大權,欲除之而後快。
聽得林青如此說,衆人都是暗暗點頭。自古爲權勢爾虞我詐、明爭暗鬥的例子不勝枚舉,在京師重地派系林立,情勢猶爲複雜,明將軍這些年氣焰高漲,鋒芒畢露,自是深爲人忌,林青身爲京師八方名動,自然通曉其間內幕。
許漠洋道,魏公子與明將軍處處針鋒相對,天下皆知。卻不知還有什麼人意欲與明將軍作對?
林青思索一番,緩緩道,在京師中最主要的派系可分爲五個。明將軍與魏公子自不必多言,他二人雖是對頭,卻均算是皇上的心腹。另三個派系的情況就比較複雜了。一個是當今太子手下的勢力,以宮庭總管葛公公爲首,太子御師、黍離門主管平爲謀,四公子中的簡歌、登萍王顧清風、妙手王關明月應該都是其中的一員;一個則是皇上胞弟人稱八千歲的泰親王的勢力,以當朝丞相劉遠等一羣文臣爲主,刑部總管洪修羅爲副,八方名動中支持這一派的包括追捕王樑辰、牢獄王黑山
聽到這些均是叱吒一方的人名,幾人均是暗暗心驚,楊霜兒心直口快,原來明將軍還有這許多的對頭,看來他在京師的日子亦不好過,怪不得寧可領軍來塞外,免得煩惱。
林青哈哈大笑,明將軍手握軍權,更有水知寒、鬼失驚、毒來無恙這樣的絕頂高手相輔佐,威名遠震,要說與他正面衝突,除了魏公子只怕亦找不到第二個人了。
楊霜兒不服道,林叔叔你現在不就是一個麼?
林青傲然一笑,我不過是以江湖人的名義挑戰明將軍的武學,若是要動其根基與勢力卻是遠遠不夠的。神色一整,不過太子與泰親王這兩派的人都應該是不希望明將軍勢力坐大的,一有機會,便由不得明將軍隻手通天,翻雲覆雨。
容笑風心思縝密,還有一派卻不知是什麼人?
林青微微一笑,另一派可稱之爲逍遙派,不投靠任何權爵高官與皇親勢力,其中情況亦甚是複雜,有的人一意見風使舵,靜觀其變,有的人卻是心志高遠,不喜權謀。雖是並未真個結成什麼聯盟,但彼此間一向素有交往。若是不考慮其它因素,卻是以這一派實力最爲雄厚,蒹葭門主駱清幽、清秋院的亂雲公子、凌霄公子何其狂、琴瑟王水秀、機關王白石等均應屬於這一派
他雖是沒有提到自己,但諸人都是心知以暗器王林青的桀驁不馴,必不會加入太子與泰親王的陣營中,再加上他提到過蒹葭門主駱清幽是其紅顏知己,均是心知肚明。
楊霜兒聽得仔細,那潑墨王薜大哥又算什麼派別呢?她對潑墨王的翩翩風度最有好感,是以追問不停。
林青聽楊霜兒叫得親熱,眉頭微皺,薜潑墨亦算是逍遙派中人吧,但他爲人圓熟,與各派均有交好,若我所料不差,只怕他與泰親王一系更爲接近些。
容笑風緩緩道,若是林兄能憾動明將軍天下第一高手的地位,逍遙派人暫且不論,想必太子系與泰親王的人必都是極爲歡迎的。
林青點頭,冷然一笑,他們最希望看到的結果便是兩敗俱傷!
許漠洋關心的卻是偷天弓能否如願煉成,既然如此,這幾方自然都應該希望偷天弓能製成,就算那潑墨王是太子一系的人,林兄爲何還說其有可能要出手阻止我們?
林青道,他不會阻止我們煉成神弓,但只怕不想讓神弓輕易落在我的手上。
爲什麼?物由心自小長於師門,何曾想過這世上還有這麼複雜的事,聽到這許多算盡機關的明爭暗鬥,呆住了一般,此刻方纔愣愣地問了一句。
林青微微一笑,若是你有機會做天下第一高手,你會放過麼?
天下第一高手!物由心愕然,那有什麼用,最多就是名字刻在第一位而已。
衆人均是忍不住哈哈大笑,只覺得這個老人鬍子頭髮一大把,卻還是如此天真純樸,童心未泯,實是千載難逢;而林青說起武林中人人動心的天下第一高手之位,卻是面不改色,可見他決意挑戰明將軍只是看不慣其驕橫拔扈,或是爲了自己在武道上的突破,權勢名利看在其心目中亦只如過眼煙雲般當做平常。
一個是不通世事,一個是視若無物,卻同是難得可貴。
卻聽得杜四自言自語般喃喃道,火候差不多了吧!
幾人轉頭一看,杜四雙眼死死地盯着架在定世寶鼎上的舌燦蓮花,一臉癡迷,對適才諸人的話聽而不聞。
許漠洋看出杜四一門心思都放在如何能煉成偷天弓上,好能令其兵甲派留下傳世神兵。世上執著癡迷的人何止千萬,此老無疑可爲箇中翹楚。
他的心情驀然激動起來,從巧拙的捨身救人一直想到杜四的甘心守諾、容笑風的毅然相助、楊霜兒的不畏權勢、林青的不卑不亢這些毫無相關的人們終因爲巧拙的遺命走到一起來並肩共抗明將軍,無怨無悔,爲的亦不過是對一份正義的癡狂執著,傾注的無非是一腔滾涌而出的熱血肝膽!
而這一切,唯有四個字可形容:至性至情!
容笑風看着杜四一張老臉崩得極緊,皺紋密佈,就如又老了十餘歲,心中不忍,故作輕鬆道,這舌燦蓮花非金非木,集堅固與柔韌於一體,且長達三尺,倒是做弓柄的最好材料。物由心看看杜四,再看看置於定世寶鼎上的舌燦蓮花,想到這本是自己找來的寶貝,心中得意,卻猶有疑問,我本想把這大蟒舌烤來吃了,料想是大補的東西,卻怎麼也弄不熟它。不知在這定世寶鼎的高溫下能否烤軟了。他仍是堅持仍稱之爲大蟒舌,似是提醒大家不要忘了這本是他的功勞。
聽他一本正經說要吃了舌燦蓮花,大家肚內暗笑。楊霜兒老實不客氣地啐道,還大補呢。爺爺你要真吃了它我以後再也不會理你。
一聽楊霜兒如此說,物由心連聲告饒,我又未曾真個吃下去,乖孫女可不要不理我。一面用手撓撓頭,苦思不解爲何吃了這蟒舌楊霜兒就不理自己,莫非怕自己化爲蟒精麼?
許漠洋笑道,這東西韌力十足,只怕物老吃下去連腸子都給它撐直了。衆人大笑。
杜四卻是不笑,肅然道,定世寶鼎的高溫可化天下任何材料,舌燦蓮花亦不能免。只是要把握火候,不然便烤化了
物由心卻道,到時就看杜老兒你的本事了。那崑崙山的千年桐木亦是極硬之物,能否如願嵌於其中,並依模板製成那偷天弓?
衆人心中均有此疑問,只是不好向杜四問出口。那知物由心卻不管這許多,出口直言相詢。
杜四卻是胸有成竹,這些枝節小事都難不倒兵甲派傳人。屆時就看霜兒的補天繡地針法能否將弓弦從蠓舌的血脈中繞進去了。
楊霜兒所學派上用場,心中歡喜,卻也知道此事事關重大,由不得馬虎,亦是有一些忐忑不安,喃喃道,這些天我都在苦苦練習,杜老放心吧。
諸人這才知道這幾日杜四每天將楊霜兒拉到一邊囑咐不斷,原來是親授將弓弦繞入舌燦蓮花血脈之法。
衆人離定世寶鼎近了,均覺得熱氣逼人。眼見本是暗紅色的舌燦蓮花在火頭上燒得發白,卻不見任何似要軟化的異狀,心中均是有些不安。
杜四嘴裡唸叨,敦復無悔,反用其道,離火頻泛,渙奔其機。
幾人聽得不明所以,料想是兵甲派煉製神器的口訣。卻見杜四將一雙薄如蟬翼的手套拋給楊霜兒,準備好了嗎?
楊霜兒接過手套戴在手上,強自按捺住怦怦的心跳,一咬嘴脣,好了!
杜四眼光眨也不眨地盯住舌燦蓮花,口中猶對着楊霜兒道,待得舌燦蓮花的顏色變青,便是開始軟化了,那時必須將其移出寶鼎,不然便會溶化成汁。其軟化的時間大約只有半柱香的功夫,只要我一將千年桐木嵌入其中,你便立刻施展補天繡地針法,將弓弦繞入其中。他聲音亦隱有些發顫,舌燦蓮花雖可耐高溫,但不可反覆燒之,我們只有一次機會
衆人聽他如此說,均是不敢開腔,只恐會讓楊霜兒更感壓力,功虧一簣。
楊霜兒將雙針挑起那火鱗蠶絲膠合好的弓弦,口乾舌躁,心頭鹿撞,如臨大敵。
杜四續道,你不用緊張,那雙手套是吐蕃凝冰絲所織,不懼高溫,絕計燙不到你
楊霜兒長吸一口氣,事到臨頭,終於鎮靜下來,心中默唸本門補天繡地針法的口訣,只待杜四一聲令下。
那舌燦蓮花果是神物,只見其在定世寶鼎的高溫烤炙下漸漸曲起,隱隱蟄動,便似是要活轉過來一般。
杜四左手持千年桐木,右手抓起隨身的小刀破玄刃,挑在已燒得通紅的鐵條端頭,也不知是緊張還是高溫的緣故,他滿額皺紋間全是豆大的汗珠,一滴滴沿着臉頰流下來,尚未落地,便化爲一團水汽。林青等人目不轉睛地盯着鐵條上的舌燦蓮花,大氣亦不敢出。
嗤然一聲怪異的響動,那舌燦蓮花的顏色驀然由白轉青,兩端一軟,幾乎要從架着的鐵條間掉入定世寶鼎中
說時遲那時快,但見杜四一聲大喝,右手使出巧勁,以破玄刃將鐵條一捅,鐵條挑起舌燦蓮花在空中翻騰了幾個圈,不偏不倚地正正落在放於地上的模板中。
模板發出劈啪之聲,底下的木板經不起這般高熱,已然扭曲變形,那層油泥卻是極耐高溫,仍是保持原樣。杜四左手抽開木板,右手拋開破玄刃,重又從地上撿起一支鐵條,將舌燦蓮花按入以偷天弓形狀圍紮好的鐵釘中。
那舌燦蓮花卻似極不安份般彈跳不休,復又從模板中彈了出來。杜四情急之下顧不得許多,左手抓起千年桐木按在舌燦蓮花的正中,將舌燦蓮花固定在模板上,再以右手將舌燦蓮花兩端箍入鐵釘間
衆人鼻端立時聞到一陣焦糊味,杜四雙手均已被高溫炙傷,連袖口亦烤得發黑。許漠洋幾欲呼出聲來,強自忍住,知道此是杜四一生心願所繫,絕不容有失。
杜四卻是渾若不覺疼痛,死死將舌燦蓮花固定住,待得舌燦蓮花反彈之勢稍弱,大手一揚,遞至楊霜兒面前,一聲大喝:穿針!
楊霜兒聞到杜四手上傳來的焦味,眼眶一溼,鼻尖一窒,更是煩悶欲嘔,將心一橫,蔽住呼吸,強忍淚水,雙針上下穿插,姿態輕柔,動作靈敏:輕巧處如刺錦繡帛、綿密處如補織天衣、揮灑處如行雲流水、繁複處如落英繽紛。直令人看得眼花繚亂,目眩神迷
補天繡地針法乃是無雙城笑傲江湖的絕學,爲無雙城主楊霜兒之父楊雲清所創,共有九九八十一式,以不足尺長的雙針爲武器,招招均是欺身尋隙、犯險近戰,專刺人身大穴。極盡小巧騰挪之變化,針式綿密,滴水不露。是以纔有補天繡地之名。
楊霜兒身爲女流,氣力不足,無雙城的其餘武功練得馬馬虎虎,此針法倒是家學淵源極得真傳。此時全力施展出來,但見她雙肘及肩幾乎不動,純是靠手腕的抖動在半尺見方的空間中做出千百種變化,若非是定世寶鼎的火光倒映,兩支細針在夜色下幾不可見,只聞得針尖哧哧破空之聲,令旁觀諸人均是大開眼界。
容笑風看得有會於心,連連點頭,物由心卻是幾乎將巴掌都拍爛了,口中更是大呼小叫地爲楊霜兒喝彩不斷。
許漠洋自見楊霜兒以來,雖覺得她俏皮可愛,卻是從未料到她家傳武功竟然如此精妙。此刻半是欣喜,半是惆悵,只覺得江湖之大,能人輩出,如此看起來嬌怯的一個小姑娘亦是不能輕視,枉自己的被人稱爲冬歸城第一劍客,若是隻論武功的精微處,還遠遠不及楊霜兒,不由有些心灰意冷。
林青似是知道許漠洋心中所想,輕輕拍上他肩頭,昔年公孫大娘一場劍舞令杜甫亦留下觀者如山色沮喪,天地爲之久低昂的名句。但你可知爲何武林中卻不見公孫大娘的傳人?
許漠洋心有所悟,聽得林青低聲續道,武學之道,虛實相生。真正的的武學高手尋隙一擊,動地驚天。若是太在意招式間的繁複變化,少了一劍直破中宮的豪勇,反爲不美。是以有時招數太過紛繁,變化太過複雜,卻還不及攻其一點,不涉其餘。
許漠洋知道林青在藉機指點自己武功。暗器王是天下有數的高手,能得到他的耳提面命親身指點,對自己的武功修爲大有裨益。當下凝神靜聽,有悟於心。他本不擅形色,此刻雖是滿懷感激,卻也只是暗銘於心,緩緩點頭。
這些日子以來,許漠六分別見過了毒來無恙、物由心、容笑風、潑墨王這幾個天下有數的高手,更親眼目睹了天下第一高手明將軍的動靜相間從容不迫的大家氣度。若單以武功論,暗器王不及明將軍,最多亦僅高出其它諸人一線,但他的淡泊自如、坦蕩大度的淋漓風範卻是直令自己深深折服!
卻見得楊霜兒驀然雙手一揚,將雙針往空中拋開,大叫一聲,可累死我了。聲音雖是疲倦,卻亦是極欣然。
杜四一聲長笑,雙手高舉,眼中卻是老淚縱橫,巧拙啊巧拙,杜四終不負你所託
與此同時,一道黑影驀然從旁邊的林中掠出,足尖在定世寶鼎上一挑,漫天的火光向四周迸泄而出,一掌劈向杜四。
林青亦在同一時刻發動,袖口微擡,三道寒光迅如電火般直奔來人胸口襲去。
來人在空中噫了一聲,似是料不到會遇見這般凌厲的暗器。但他身法快得驚人,竟然在雙足凌空的情況下一個半側轉身,右掌仍是劈往杜四,左手卻將身邊張口結舌的楊霜兒一扯迎向林青的暗器。
饒是以林青的武功亦弄了一個措手不及,雙足蹬地,身體如離弦之箭般向前飛出,後發先至將自己剛纔發出的暗器重又收入袖中。雖是不至誤傷楊霜兒,卻已不及相救杜四。
怦然一聲大響,杜四雖在心懷激盪之中,畢竟本能的應變尚在,左手鬆開偷天弓,與那人結結實實地對了一掌。
杜四方纔雙手爲高溫所傷,武功本就打個折扣,加上此時匆匆發招,又是左手發力,武功尚使不出四成,而那道黑影有備而來,勢在必得,這凌空而下毫無緩衝的一掌端端印在杜四的左掌上。杜四但覺得對方如山掌力排山倒海般襲來,其內力雖不雄渾,卻是飄忽不定遊走偏鋒,似是有一股大力要將自己往後拋去
杜四心知對方誌在奪弓而非傷人,是以這一掌側重於推卸而非壓實,如若此時循着掌力後退,可保無虞。但他神兵初成,如何甘心爲對方所奪,當下一咬牙關,雙足如釘子般緊緊紮在地上,右手仍是牢牢抓在弓上,寧可將對方的推力盡數用身體承受。
來人不料杜四如此狠勇,寧舍一命亦要保住神弓。雙掌一觸即分,掌力盡吐,再反手抓住弓稍,他似是深悉林青暗器的厲害,身形一晃已落在杜四身後,另一隻似是失血過多般蒼白慘青色的左掌不偏不倚地按在杜四的背心上
但見他臉上蒙着一層黑布,全然不見虛實,只餘一雙精光四射的眼睛,瞬也不瞬地死死盯着林青的手!
林青臉色大變,他事先早有防備:偷天弓一成,最有可能來奪弓的恐應是潑墨王與他手下的六色春秋。以他對潑墨王武功的熟悉,儘可防患於未然,但千算萬算亦料不到出手奪弓的竟是另有其人,變起頃刻下,導致杜四一招受制,自己出手空回。
物由心大袖一展,正要上前,但眼見杜四爲來人所擒,投鼠忌器下,不敢輕舉妄動,厲喝道,你是什麼人?
林青深吸一口氣,臉色恢復常態,冷冷道,絮萍綿掌,移花接木;幻影迷身,凌空換氣。如此妙絕天下的輕功,舍登萍王還能有誰?!
來者赫然竟是八方名動中的登萍王顧清風!
顧清風右手與杜四共抓在偷天弓上,左掌抵住杜四的背心,囁脣輕吹,蒙面的黑布猝然裂成碎片,露出一張寬額窄頰極爲瘦削的臉孔,林兄別來無恙,想不到暗器王不但武功好,一雙招子也亦是這麼亮!勁氣裂布,他口中說話卻是全無停頓,就若平日寒喧般輕鬆平常,似是不費任何力氣。在場諸人全是武學高手,眼見那黑布質地輕軟,渾不受力,見他若無其事地露了這一手驚人的上乘內功,方知八方名動確是名符其實,個個均有驚人藝業。
物由心本在一旁躍躍欲動,伺機出手。他出身隱秘,以他門中刻天下豪傑於英雄冢上的傲氣,一向不怎麼看得起中原成名人物。是以雖是聽杜四說起了京師中的八方名動,料想除了唯一以武成名的暗器王林青外均不過是江湖好事之徒吹捧出來的,此刻見了登萍王顧靖風這淡笑間吐氣裂帛的內勁,方纔真正收起睥睨天下英雄的心思,心神暗驚。
許漠洋持劍在手,上前幾步將尚在發呆的楊霜兒拉到身後。耳中猶聽得容笑風四聲長笑,想不到登萍王身爲八方名動之一,亦能使出如此卑鄙的手段,暗中偷襲!
顧清風臉色一黯,目光仍是不敢稍離林青的手,我不過是爲皇上跑腿的,又不是什麼英雄好漢,用不着講江湖規矩。
真是想不到。只不過是爲了一把偷天弓,林青深深吸了一口氣,亦是低頭望着自己的一雙手,嘆道,連一向淡泊名利的八方名動亦要一決生死了!
在散落四處零星燃燒的火光下,只見顧清風與杜四的手中合舉着那一把彎若弦月的偷天弓,端然正對着掛於東天的一輪明月。
暗赤色的弓身映着傾瀉而下的皎皎月色,將如霜似雪的鱗鱗流光反射入每一個人的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