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鍾!
對了,就是孫鍾!這人究竟有什麼目的?他呂布始終想不明白。他不知道自己夢了多久,或許一剎、或許永恆,那又有什麼要緊?
只要貂蟬在他身邊,他可以安詳到地老天荒,貂蟬是他生命中最後的明光。他很累,他一生都在逃避着心中的恐懼,只有在這個夢裡,恐懼才淡薄了很多。
貂蟬還是在望着他,眼中含淚……
他終於看到貂蟬的淚水一滴滴的落下來,匯聚成河般要將他淹沒,他甚至感覺到淚水流淌到他的手上,浸染着他的身軀。
冰冷的淚。
是做夢。
一定是做夢!
怎麼會有人的淚水如此的磅礴,甚至要將他淹沒?
他啞然失笑,可見到貂蟬這般傷心的模樣,心中還是微微的刺痛了下,那絲痛就像一根如頭髮絲粗細的金針刺在心口——金針順着他的血管進入,隨着血液流入了心房,亦留在了心房。
——貂蟬。
他喃喃的念道,夢囈一樣的呼喚。他只怕驚碎了貂蟬的幻影,他很想停留在這永恆美妙的時光。
這是一個漫長的不願意醒來的夢。
他從未有過這般回憶的時候,他在長安的時候,整日想的就是一件事——我能不能在用那半根異形香後殺了董卓?
然後他就見到了貂蟬,和夢裡淚眼瑩瑩不一樣。
斜陽欲晚。
餘霞散天。
長安的景色比洛陽更顯得古樸滄桑,卻沒有洛陽的瑰麗。或許長安和洛陽一樣的放起一把大火,就會一樣的燦爛?
轉過這個念頭的時候,他已帶人將和華雄有關的人斬盡殺絕、雞犬不留!其實早不用他動手,他帶着的就是一羣禽獸,做起這種事情實在輕車熟路。
世上的人越來越少,洛陽的人口被這樣的殺戮幾乎滅絕,長安看起來會是下一個洛陽。不過他懶得理會,他若不死,他就是滔天的洪水;他若死了,哪管世間洪水的滔天?
他向董卓稟告了殺人的成果後,董卓看起來很不愉快。殺人這種事情已無法讓董卓愉快,他趁董卓瘋狂的時候退了出來,他感覺董卓看着他的眼神很有些猜忌。
這老鬼又在懷疑他私吞了異形香!
他明白這點時手腳冰涼,路過那奢華的苑囿時,看到池塘旁穿着奴婢衣裳的貂蟬。
池塘水冷。
佳人霧籠。
貂蟬的倩影倒映在池塘水面上,風吹過,微微紋起。倩影朦朦朧朧,佳人沉穩安定。
他看到貂蟬那一刻,本是滿懷恐懼的內心突然安寧了片刻,他就是那麼靜靜的望着貂蟬,不信有人會給他這般寧靜的力量,卻期待永久停留在這一刻相遇的時光。
貂蟬並沒有絕世的芳容。
董卓的身邊有着無數的女人、亦有着極美的容顏,貂蟬這樣的女人不會落入董卓的眼睛,可是……爲何這個女人會給他不一樣的感覺?
這不是個奴婢。
他看到貂蟬的時候,心中立即涌起了這個念頭。尋常的奴婢都是戰戰兢兢的活在這個地方,只有貂蟬寧靜的立在那裡,卻沒有一絲恐懼的模樣。
不知許久,貂蟬終於轉頭向他望過來,輕聲道——我要殺了董卓。
他那時候一顆心幾乎要炸了開來,他幾乎不信自己的耳朵,不等貂蟬再開口的時候,他就一把掐住貂蟬的脖子,將她按在假山之後。
貂蟬的脖頸柔滑溫暖,入手如絲帛般的感覺,讓他一時沒有將她的脖頸扭斷。
他的手冷、臉色亦是難看,記得自己嗓子乾澀——你說什麼?
——你也想殺董卓,我知道的。
他聽到貂蟬這麼說的時候,手已在用力——這個女人實在可怕,她竟然看出他的心思。無論如何,都不能讓這種話傳到董卓的耳中。不然的話,他呂布就會變成蛆蟲。
手掌發力,提防着眼前這女人的反擊,他殺機已起,可他終究沒有殺死眼前的女子。
不是憐香惜玉!
這種時候,如何會有人憐香惜玉?女人總喜歡高看自己,認爲自己可以將一個男人迷得神魂出竅,卻不知道男人在生死的關頭爲求保命,選擇犧牲的都是女人,而不會是自己。
但他終究沒有扭斷貂蟬的脖子。
因爲什麼?
或許因爲貂蟬太過冷靜,或許是因爲貂蟬看着他的目光有種熟悉的憐憫。
他在什麼時候看到過這種憐憫?他仔細的回想,驀地想到當初殺死丁原的時候,丁原看他的眼神就和貂蟬一樣。
他終於低喝道——你在想什麼?他想知道丁原臨死前想的是什麼,或許就是因爲這點緣由,他沒有選擇立即殺了貂蟬。
他感激丁原,就是因爲丁原,他纔沒有殺了貂蟬。因爲他沒有殺了貂蟬,他纔有了生命中最後的明光。
丁原當他真正的如親生的一樣,可是他卻殺了丁原,每次念及到這點時,他的心就會輕微的抽搐一下,隱隱痛楚的感覺。
——我在想,你是個可憐的懦夫。
貂蟬的一句話激得他怒髮衝冠,但他卻知道這是真相,他憤怒是因爲明白貂蟬說的是事實。貂蟬若是說錯了,他何必放在心上?
五指收緊,看着貂蟬眸子要翻白的樣子,他沒有快意,反倒終於鬆開了手掌。他如大病一場,虛弱的說道——我安排你離開這裡,你離開長安,永遠不要回來,永遠不要……
——你幫我,我們一起殺了董卓。
他話未說完就被貂蟬打斷,等聽清貂蟬所言,他難以置信道——你說什麼,你不要得寸進尺。
然後他就看貂蟬的眼淚流淌了下來。
——我得寸進尺?我真的得寸進尺?
他被貂蟬反問的啞口無言,他知道得寸進尺的不是貂蟬,而是董卓。可他只敢質問柔弱的貂蟬,卻不敢喝問那真正得寸進尺的董卓。
——我警告你,我不會幫你,你若再敢對董卓不利……你知道後果。
他丟下這麼一句話後就惶惶離去。他事後想想很是奇怪,這完全不符合他做人的風格,他應該殺了貂蟬一了百了,他爲何留下這個禍根……不是,他爲何要留下貂蟬?
貂蟬不是禍根,董卓纔是的。
自從那天后,他開始留意那個一心要殺董卓的女子,這女子的每一步都像踩到他的心上。不過貂蟬沒有辦法,要殺董卓的人實在太多,可誰能敵過董卓的強悍?貂蟬更不能。
董卓不是夫差,貂蟬亦不是西施。
他出入董卓府勤了許多,不爲向董卓表功,而是想多看一眼貂蟬。看到貂蟬冷靜的努力時,他心中有點期待……貂蟬或許能殺了董卓。
他爲自己的想法感覺羞愧,等見到王允的時候,他羞愧的心思就淡薄了很多。
王允要殺董卓!
那是一個“偶然”的機會,王允得他呂布幫忙,然後請他入府喝酒以表謝意。這是王允製造出來的“偶然”機會,他如何會看不出來。
他早不是那個天真不懂事的少年。
不過他還是裝作不知道的樣子,在長安城中,每個人其實都戴着個面具,有的戴着兩個,他呂布戴着的面具銘刻着幾個字——董卓忠實的殺人機器。
王允先是一頓廢話和他套着交情,看出他的不耐,王允終於小心翼翼的談及到正題——聽說太師前段時間不悅,曾拿手戟投擲將軍,甚至……想要殺了將軍?
他倒沒有心驚。這已不是秘密。董卓瘋了,稍有不滿意的時候就想殺人泄憤。因爲異形香的事情,董卓也想殺了他——辦事不利也好,私吞異形香也罷,反正董卓認爲是他呂布的問題。不過就是想到他呂布還很有作用,董卓這纔沒有下手。殺了他呂布,董卓很難再找到這種好用的傀儡。
見他平靜若水的樣子,王允有些意外,含含糊糊的提及他姓呂、董卓姓董,算不上什麼親戚。如今天下不太平,若有英雄能匡扶正義的話,天下的百姓一定會感激他的。
王允給他一個天真的畫餅,想讓他主動拍胸膛承諾去殺董卓!
他聽出王允的意思,心中暗自冷笑——你以爲我是傻的?英雄何用?我死了,你們掉兩滴眼淚後轉瞬吃吃喝喝,留我這個孤魂野鬼供人拿口水憑弔?我讓貂蟬出手殺董卓都有點慚愧,但看來臉皮最厚的不是我呂布,而是你們這些廟堂之人。
貂蟬都知道要動手才能實現目的,你王允就動動嘴,然後讓我去冒險?
傻子纔會答應你的交易。
他聽笑話一樣的表情,沒有回話。
王允很有點失望,也有點害怕。
他卻無暇照顧王允的心情,離開了王府後走在長街上的時候,見到一個碧眼之人向他走來,開口道——你拿了華雄的那半截異形香,只要我一句話,董卓就會知曉。
他那時可想而知的驚懼,伸手就要拔出手戟,卻被那人一把按住。
心中凜然,他知道眼前這人的功夫絕對不比他要差,他無法殺了此人。
這人要做說什麼?
他知道自己臉色蒼白的可怕,就聽那人道——董卓撿到了項羽的軍刀,從刀中破解秘密後尋到一根異形香。董卓如此強悍,就是用了整根異形香。你有半根異形香,要殺董卓還是不夠,但我孫鍾可以找人幫你!你若是不下手的話,後果你應該很清楚。
他不知道怎麼到了董卓的府上,他知道自己一定要出手了,孫鐘不是在和他開玩笑。他那時已得到董卓的“絕對”信任,可以拿着長戟在董卓如牢獄般的宮殿外巡視。
董卓那天很快的找到他,一句話就讓他滿是恐慌驚懼。
——貂蟬要殺我。奉先,你去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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