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轉瞬即過。
單飛留住皇宮後,除伊始的時候阿九、韋蘇提婆前來見過一面,倒無旁人叨擾。第三日清晨時分,單飛調息完畢後,已有宮女呈上潔淨的衣物、準備好鋪滿花瓣的熱水。
求神雖說是心誠則靈,但一些繁瑣的禮節不可避免。單飛入鄉隨俗,知道雖是阿九求神顯靈,自己不可能置身事外,宮女如此準備,顯然是讓他打扮一番。
單飛盥洗完畢後,又有僕人爲其整理儀表。等收拾妥當後,那些僕人、宮女雖未多說什麼,但眼中均是露出詫異之意。
單飛素來少修邊幅,但一番收拾下來,着實神采奕奕、氣度不凡。
稍用早飯後,已有一兵士在宮人的帶領下到了單飛的身前。那兵士輕裝簡行,容貌像是中西混血,開口居然是流利的中原話,“單大人,副王請你先至王廟。”
單飛知道蘇拉是韋蘇提婆的副手,這幾日必定竭盡心力的準備祈靈一事。聽蘇拉來找,單飛正想借機看看王廟。聽那兵士以大人稱呼,單飛暗想我又不是貴霜的官員,你這般稱呼真是客氣。
他跟隨那兵士到了宮外,那兵士牽來匹上好的馬匹,賠笑道:“這匹是從大宛進獻的汗血寶馬,本是副王的坐騎。副王說單大人是貴客,當用良馬相迎,副王這般,對單大人倒是極爲禮遇。”
單飛見那兵士很是活絡,問了句,“不知閣下如何稱呼?”
“單大人客氣了,你叫我張文就好。”那兵士忙道。
單飛微有意外,“張文,這倒像是中原的姓氏?”他知道蘇拉、韋蘇提婆都是音譯罷了,但張姓卻很有中原的特徵。
張文喜悅道:“單大人倒是一猜就中。卑職的先祖的確是中原人呢。卑職的孃家那脈隨月氏到了貴霜,倒沒和先祖迴轉中原。許多年過去了,卑職倒也念着中原,只是感覺人生地不熟的,也就一直留在了這裡。”
單飛點點頭,並沒過多詢問什麼。他暗想如果張文的孃家是隨月氏遷到了貴霜,那如今已經過幾百年的變遷,無論張文的祖先是哪個,中原的後人倒都難和張文相認了。
張文說話間,也是翻身上了匹戰馬,當先領路向城南的方向行去。
二人出了城南,前方有山脈起伏,雖不算是高峻,但山勢委蛇盤延也是氣勢非凡。
“單大人,王廟在前方的米諾斯山上,倒很是宏偉壯觀呢。”張文似怕單飛寂寞的樣子,介紹道。
單飛微揚下眉頭,喃喃道:“米諾斯……”他一時間有點耳熟,不由有點出神。
張文見狀道:“這山名由來已久,早在白沙瓦前,就有這山的存在了。我聽老人說,米諾斯的意思是說誓言和承諾。貴霜將王廟建在這裡,應該是說哪怕就是貴霜王,也應一諾千金的意思吧。”
單飛聞言向張文看了眼,張文神色有些扭捏,但還是說道:“這幾天副王少有閤眼的時候,心情也不算好,一會兒單大人若是見到他發脾氣,還請多多擔待。”
這小子在提醒我什麼?
單飛心下琢磨,卻不再多說什麼。米諾斯山離白沙瓦城不算遙遠,二人所騎均是快馬,日頭未破地平線時,二人已到了山下。
擡頭望去,單飛心中微震。
張文倒是機警,立即問道:“單大人,怎麼了?”
單飛微忍心中的激動,搖頭道:“沒什麼。就是看這王廟感覺有點熟悉。”
王廟依山而建,由多組高低錯落的宏偉建築構成。乍望去,就感覺山就是廟、廟就是山。整個王廟的建築羣很是磅礴,所有的建築都是順山建造,絕無任何不和諧的感覺。各個建築體之間,又有柱廊連接。
柱廊的立柱古樸典雅兼有凝重端穩,沒有多餘的花紋,所有的柱子均是紅色的柱身、黑色的柱頭,放眼望去,有如看到無數威武的武士身着紅色鎧甲黑色頭盔立在山道間,守衛着一方淨土。
這王廟和中原的建築風格截然不同,單飛一眼望去卻是心中大震。他對中西建築均有認知,看到這王廟的第一眼時就已認出這風格和哪個很是肖似。
這王廟居然很像是希臘的米洛斯王宮!
米洛斯王宮源自米洛斯文明,米洛斯文明起源於希臘愛琴海的克里特島上,克里特島上的半山腰處就有米洛斯王宮的遺址。米洛斯這個名字本源自古希臘神話中的克里特國王米諾斯,而米洛斯王宮自然就是這個國王所建的宮殿。
單飛雖知貴霜受中西文明的交匯衝擊,亦知道貴霜之地甚至有希臘神廟建築的考古遺址被發現,但驀地見到希臘的米洛斯王宮驀地如翻版般出現在這裡,還是忍不住心中震撼。
“單大人來過這裡?”張文眨眨眼道。
單飛搖搖頭,和張文翻身下馬順青石鋪就的山道向上走去。
張文帶着單飛順着廊柱搭建的通道左轉右行,忍不住又提醒道:“單大人,這裡的建築很是複雜,若是沒來過這裡的人,亂走很容易迷路的。”
單飛“嗯”了一聲。
再走片刻,張文帶單飛到了一間房屋前,輕拍門環,聽蘇拉的聲音從房中傳來,“進來吧。”
單飛踱入房門,就見蘇拉正背對自己,面向前方牆壁的雕繪。見蘇拉看的出神,單飛不由也是舉目望去,臉色微改。
前方的壁畫色彩斑斕,單飛一望就知和希臘米洛斯文明時期的壁畫風格類似,那壁畫似在講着一個故事。
單飛一時間沒有看懂那故事在說什麼,可卻看到一個牛頭人身的怪物立在正中,看起來很是奇詭。
“單飛,我從不知道你竟是這般鐵石心腸之人。你到現在,居然還是若無其事嗎?”蘇拉霍然回頭,雙眸紅赤的看着單飛,嗓子都已嘶啞。
單飛心中微凜。
三日未見,蘇拉竟似換個人一樣。蘇拉不過比他單飛大了幾歲,本也是個風度極佳的男人,但此刻的蘇拉雙眼滿是血絲,鬢角竟有白髮夾雜。
單飛雖然知道很多人勞心勞力,一夜白頭的事情都可能出現,可見到蘇拉這般模樣,還是吃驚道:“你怎麼了?”
蘇拉上前一步,雙拳緊握,衣袂無風自動,可見心中極爲激動,“我怎樣不用你來理會,但我當初求你什麼?”
“你讓我好好考慮阿九的事情。”單飛皺眉道。
“你好好考慮就是讓她去送死不成?”蘇拉怒喝才起,人已到了單飛的面前,一巴掌向單飛臉上打過來。
單飛如何能讓他打在臉上,伸手間早握住了蘇拉的手腕,“你說什麼?我如何會讓阿九去送死?”
他着實驚詫,可見蘇拉這般模樣,知道事情絕不是祈靈那般簡單。
蘇拉雖說是貴霜少有的勇士,但被單飛抓住了手腕,就如被套個鐵箍般。掙扎兩下,蘇拉無力掙脫,喝道:“你真不知道?”
他說話間,提膝向單飛小腹頂來。
單飛一甩手,早將蘇拉丟到丈外,那一膝自然沒有頂到單飛,眼看蘇拉還要衝來,單飛冷冷道:“如果殺了我可以解決阿九的問題,那你儘管動手。”
蘇拉一怔,不過終於還是止住了腳步,再次喝道:“你真的不知?”
“你覺得我應該知道什麼?”單飛皺眉道:“你們和我說過什麼?我是第一次來到白沙瓦,又該知道什麼?”
見蘇拉略有遲疑,單飛立即道:“阿九祈靈有什麼問題?”
蘇拉怒視單飛,似想看出他說的真假,半晌終道:“你難道不知她祈靈若不靈驗,就要以血祭天,若還是不行的話,她可能要將性命都搭上去?”
單飛真正吃了一驚,他知道自古祭天的血腥,但那是以牲畜爲祭物。見阿九自信滿滿的樣子,單飛從未想過貴霜祈靈會是這般危險,急聲道:“她爲何要搭上性命?”
他話一出口,多少有些明白過來。
果如他所料,蘇拉嘶聲道:“阿九身爲貴霜神女,可算月氏上下的信仰。她若不靈驗,必定讓貴霜子民不滿,五翕侯本和貴霜王貌合神離,到時定然以阿九之事逼貴霜王退位。你難道不知,當初貴霜王能登上王位,本是稱有神靈相佑。神靈如果不護,那貴霜王位置可說是岌岌可危,阿九一生中最愛的只有兩人,一個是你,一個就是她大哥貴霜王。”
單飛心中微顫,“如果五翕侯逼迫,阿九爲了她大哥,一定要想辦法讓神顯靈?而以血祭天是她最後的方法?”
他知道古人有血祭的說法,聽起來無稽,但單飛知道人若是血祭,痛苦會讓人的精神達到另外的層次。
要通靈,鮮血未見得是媒介,卻是刺激精神的一個重要手段。
“不錯。”
蘇拉咬牙道:“她到時候爲了大哥一定會這麼做,但她突然想要通靈本還是爲了你。她一心等待的人就是你,爲了讓你相信,她不惜使用任何方法。你本應該早信她所言,可我從未想到你是這般愚蠢……”
鼻樑酸楚,蘇拉憤怒道:“你不愛她,但你難道不知道她有多愛你?對於這麼愛你的一個人,你於心何忍,竟要將她硬生生的逼到絕路?”
單飛神色間微有苦澀之意,但他沒有反駁蘇拉的言語。微微吸氣,單飛很快平靜下來,沉聲道:“阿九不會有事,我不會讓她有事。你放心,我不會讓她有事。”
他本是越挫越勇的性格,一句話已讓蘇拉激動的情緒有些平復。蘇拉期盼中帶着欣喜道:“你如何保她平安?”
單飛默然許久,看着前方的壁畫道:“我若沒有猜錯,這一切本是我的事情,所有的安排只是針對我。”昂起胸膛,單飛恢復了素來的冷靜,“我的事情,我會解決個徹底,不會牽連無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