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棺長嘯聲中出手!
他本是羸弱不堪、隨時倒斃的模樣,但嘯聲中的他卻滿是悲憤不平、壯懷激烈之意。那冷月勁斬看似就要將詩言劈成兩半時,曹棺手中的許願神燈一橫,竟硬生生的擋在冷月之前。
砰!
有震耳巨響傳了開來,無情月意重斬在許願神燈之上,許願神燈巨震卻未折斷,其上的月意光芒倏然一折沖天,遠遠的不知所蹤。
曹棺一把挽住了就要摔落塵埃的詩言,立在狂風中怒然的望着驚詫的女修,竟是毫無懼色,亦無退意。
他不再像是曹棺,而更像是敢於面對世間一切挑戰的男子。
衆人錯愕,一時間不明白眼前這人究竟是巫咸還是曹棺?
若是巫咸,如何會幫詩言反擊女修?可若是曹棺,曹棺如何能擋住女修那般強悍的攻擊?
世人多是強調信心的重要,卻有意無意的忽略一件事情,沒有實力的信心總是羸弱的不堪一擊。
曹棺絕對不可能擋住女修的一擊,那他如何會突然有了這種實力?
衆人心中困惑。
女修的眼角竟然輕微的抽搐下,“你……你是……”她看似要脫口說出一個名字,卻是硬生生的忍住。
曹棺對女修視而不見般,他扭頭緩緩的望向詩言,眼中帶淚道:“詩言……我……我是?你……你是?”
他說的極爲奇怪,旁人一時間絕不明瞭曹棺的用意,甚至以爲曹棺腦袋壞掉了,詩言卻是眸中含淚道:“你……你是……曹棺!爲了我,不惜捨命前來樓蘭的曹棺!”她說的亦是奇怪,這本是衆人皆知的事情,她爲何還要再說一遍?
曹棺一笑,笑容中滿是澀然,無視不遠處蕭肅凝立的女修,他的眼中只有詩言。
“我做了一個夢,一個極爲漫長的夢。”他說話間,爲詩言輕輕的擦去嘴角的鮮血,舉止從未有過的溫柔。
“什麼夢?”詩言的聲音有些顫抖。
“我在夢中,感覺我像是一個可與黃帝爭鋒的英雄人物。”曹棺說話間一直凝望着詩言,他不是要從詩言神色中看出什麼端倪,而只是不捨。
一眼如千年。
千年再見,卻終究還是別離神傷。
詩言嬌軀微顫,輕聲道:“在我心中,你本來就是個天下無雙的蓋世英雄,不然我怎麼找到了你?”
“可那個英雄卻被紅塵迷了眼。”曹棺眼中的淚水一滴滴的垂落,打溼了詩言的輕衫,“夢中的我不但能和黃帝爭鋒,還和一個叫做精衛的女子相遇。”曹棺柔聲道:“她是我見過最美麗、最溫柔、最善良的女子。爲了挽救那些無辜的異形人,她甚至敢和黃帝作對。不是她的鼓勵,我也沒有勇氣和她並肩與黃帝作對!”
單飛心中一震!
他乍見女修對曹棺這般凝重,一時間不明所以。因爲在女修、巫咸眼中,曹棺本是無足輕重的人物。他單飛也以爲曹棺所言的“黃帝”是皇帝,正奇怪曹棺爲何會與當今的漢天子劉協作對的時候,卻突然聽到曹棺提及了精衛。
腦海中有如閃電劃過,單飛驀地想起在貴霜王廟聽到的那件遠古往事……
阿九說過——據《山海經》記載,發鳩山有禽鳥叫做精衛,精衛是神農的小女兒,在東海遊玩時卻被溺死東海,精衛化身爲鳥後因爲心中忿忿不平,常銜着山上的石頭去填海。
單飛當時亦知道這段典故,也一直將這件事當作神話來看,可如今的他如何還能這般看待山海經?
山海經雖被大禹進行了篡改,可其中的記錄反倒更近當年的真相。
貴霜王廟的“玄女”、也就是女修曾經說過——精衛又叫女娃,當年黃帝擒下蚩尤後,卻是精衛放了蚩尤,精衛放了蚩尤是因爲愛着炎帝的手下刑天、受到刑天的蠱惑而不知輕重。刑天和精衛的結局是,精衛引開黃帝的追兵,卻溺死在東海上,而刑天接掌蚩尤反抗黃帝的大旗,繼續和黃帝作戰,卻被黃帝梟首後再是挫骨揚灰!
當初阿九曾說——刑天是爲精衛而戰!是黃帝害死了精衛,刑天愛着精衛,這才爲精衛堅持打下去。
“玄女”呵斥了阿九!
阿九是個天真的女子,天真的人總懷有嚮往美好的憧憬,雖然這種憧憬不切實際,可單飛心中卻有點傾向阿九的設定,因爲他也是個天真的人,他還相信愛。
往事如煙,歷歷眼前。
單飛當初聽過這些事情並沒有過多去想,但經曹棺這麼一說,心中卻是莫名的震撼。
——精衛的確是和黃帝做對過,而得到精衛鼓勵、並肩精衛對抗黃帝的人,不正是刑天?!
曹棺說自己做夢變成了刑天?
這聽起來極爲荒誕。
無論少年或者成人心中其實都住過英雄,也曾幻想自己是個英雄,但經歷過風吹雨打後,英雄往往走遠。曹棺這時候突然有了這種幻想是件荒誕的事情……
可是“荒誕”的曹棺竟能硬抗女修的一擊,這就絕非荒誕,而是有原因可以追尋?!
單飛的眼皮也是不由自主的跳動。
衆人默然。
他們亦是心中困惑,但他們卻不想打斷曹棺,他們看得到——曹棺不但嘴角在流血,五官也在溢血。
詩言纖手顫抖,就要爲曹棺擦去臉上的鮮血,卻被曹棺一把握住。
“在我夢中,那個迷失的英雄一直很後悔。”曹棺柔聲道。
詩言眸中有淚,“他不用後悔,有些事情,本是心甘情願!”
單飛心中訝異,他聽得出詩言對曹棺的夢境很是瞭然,可詩言爲何會這般瞭然?
曹棺眼中滿是痛苦之意,“精衛心甘情願的爲他引開追兵,卻因此被黃帝斬殺於東海,他後悔爲何不是由他來引開黃帝?”
“他有着更重要的事情去做,他也做到了。”詩言顫聲道:“若非是他……”
“若非是他,如今也不會留下白狼秘地這個千古大患!”女修冷望着曹棺,無情的打斷道:“刑天,你的夢不但應該醒了,而且很快就要化作灰了!”
曹棺終於轉望女修,許久才道:“你在和我說話?我是刑天?”他那一刻居然沒有什麼激動,反倒帶了絲冷靜。
女修一字字道:“不錯,如今的你更像是刑天。”
衆人大震。
他們雖或多或少的猜到曹棺的身份,可聽到女修這般確定,還是忍不住的震撼。
龍樹顯然也知道中原神話,聞言合十道:“阿彌陀佛,善哉善哉,這實在是一場奇特的因緣。釋迦所言的累劫實在真實不虛。”
“累劫只會出現在這種不自量力的人身上。”女修冷漠道:“當年刑天不自量力的和黃帝做對,卻被黃帝梟首後、再毀了不死之身。如今他還能留下意志,想必是些宵小在爲他效力。”
女修沒有太過明說,單飛卻是心下顫動,這些日子他對遠古之事所知越多,就越是容易對以往的奇異之事進行關聯。
女修的意思是——有人幫刑天留下了記憶?是誰?當初卜邑用七星墳試圖召回劉武,難道亦有人對刑天這般做?此事或許和關羽的祖上有關?
關羽的言語瞬間涌入單飛的腦海——刑天被殺後第一次被葬在常羊山,但他隨即復活。刑天再被黃帝所毀後,這才葬在河東龍門。而我關家祖上,一直得以衛護刑天的墓地爲榮,卻對此事秘而不宣。
關家爲何要衛護刑天的墓地?難道關家就是女修口中的宵小?單飛倒覺得此事大有可能。
女修卻不在意那些宵小,繼續道:“可你不過是藉助許願神燈激發才能憶起曾經的往事,你終究不是刑天!”玉容滿是冷漠,女修一字字道:“當年那個擁有不死之身的刑天早被黃帝毀去,你適才記憶復甦,爲救……精衛……妄自運用神農所傳的遁甲奇門秘術接我一擊……”
衆人驚詫,望向詩言時均是在想——女修竟說詩言是精衛?
單飛卻想——詩言沒什麼詫異,她早知道這個事實?
女修冷漠又道:“可你不自量力的性格哪怕過了兩千多年,仍舊沒有絲毫改變,你如今五臟盡碎、六腑全毀,只是強撐着站在我的面前!適才你強自出手,我一時間還不清楚你的底細,但如今說了這久,你真以爲我看不出來這點?”
衆人驚凜。
詩言淚水滑落,握着曹棺的纖手滿是顫抖,可無言。
曹棺驀地一笑,口中的鮮血再是無法抑制的流淌,“女王不愧是女王!”幽幽一嘆,任由鮮血垂落在地,曹棺扭頭看向詩言道:“詩言早知道自己的身份,亦知道我和她的因緣,女王可知道她適才爲何還認定我是曹棺——那個爲了詩言不惜捨命前來樓蘭的曹棺?”
女修不語。
曹棺喃喃道:“女修,你不知道的,你哪怕是高高在上的女王,可你終究不信這世上還有真愛。強權能讓世人畏你、怕你,俯首膜拜的說愛你,但你也知道那不過是一場天大的笑話。”
雖對女修發話,曹棺卻始終一霎不霎的看着詩言,“女修不懂,可我懂得的。”
眼中的淚水再次滑落,曹棺傷感道:“詩言,你無論是誰,但你永遠是我見過的最善良的女子……你這般說,只是不想再讓我覺得,我負你什麼。可我如何不知道負你太多,哪怕……”
“曹棺!”詩言失聲驚叫,突然伸手去抓曹棺的手腕。
曹棺推開了詩言。
眼中不捨,可舉止卻是決然。
有寒光一閃,曹棺已將一把銳利的彎刀,插入了自己的胸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