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上都這麼大方了,顧池也不跟她客氣。
“池不圖多,這一把就夠了。”
說一把就一把,不多不少。
沈棠嘴角抽了抽:“看不出來,望潮還挺張揚的。只是我想知道,你要這麼多金剛石鑲嵌一起,想閃瞎誰的眼睛呢?布靈布靈。”
顧池作爲成年男性,即便終年跟湯藥爲伍,一臉病弱相,手掌也是正常大小。他這一把下來,盒子裡滿當當的鑽石都淺下去一小截。別說鑲嵌飾品,鋪滿他半張臉都夠。
“這些多嘛?”
顧池居然還一臉無辜。
“不多。手搓的鑽石也不值錢,別說你只要一把,你就是將一整盒端走,我還能不允許麼?”真喜歡這些,拿回去貼鑽石畫都行。
沈棠的回答正合顧池心意。
他說着就想將盒子都一起端走。
剛伸出手就被沈棠攔下。
他問:“主上?”
沈棠失笑:“好好好,知道你喜歡,回頭讓人給你送一盒過去,但這一盒不行。這一盒切割好的鑽石準備交給珠寶匠人制作年末封筆禮的,你都要走了,其他人咋辦?”
“今年的封筆禮?這麼早就開始準備?”顧池本身也只是開個玩笑,沈棠這麼說,他就痛快撒手,只將自己抓的一把收入香囊妥帖放好。說完,他心中默算一會兒時間。
嘆氣道:“確實該準備了,這年紀越大,便覺得時間似乎過得越快。一晃又是下半年,再過幾月又老一歲。唉,歲月不留情。”
二十幾的模樣,說話一股子老氣橫秋。
沈棠沒有接他的話。
顧池厚着臉皮道:“主上,幫池個忙?”
沈棠深感稀奇。
顧池也有求自己的時候?
他不是要什麼就直接開口?
“幫什麼忙?”
不過一會兒,顧池被趕出了營帳。
雖然是被趕出來,他也不氣,反而笑盈盈去尋白素。高國覆滅,境內各處州郡縣都被一一攻下,那些反抗勢力也被撲殺乾淨。白素難得有了空閒,鑽研偶得的一塊隕鐵。
爐火燒得旺盛,還未靠近就感覺熱浪撲面而來,顧池問了幾個在修理軍械的匠人,在他們指引下找到鍛打劍坯的白素。因爲太熱,白素將兩袖都脫去,上衣垂掛腰間。上半身僅用纏裹的白布遮掩,露出滿是汗水的鎖骨與腰腹,隱約還能看到數道比膚色略白的傷痕。
顧池也沒出聲分她心神,找了一張小馬紮坐下,閒着無聊就左右張望,看看這邊,看看那邊。直到一聲“嗞嗞嗞”傳來,白素暫停了鍛打,抓起沾灰粗布隨意擦拭汗水。
“來了怎麼也不喊一聲?”
顧池:“看你鍛打也有意思。”
專注時的模樣最爲耀眼,教人挪不開眼。
白素仰脖灌下一壺溫水解渴潤喉,示意顧池跟自己出去。這邊都是臨時起的火爐,空氣燥熱煙塵大,不適合顧池這病秧子久待:“你不是忙着整理稿子,怎有空找我?”
顧池將裝滿鑽石的香囊給她。
“方纔已經將初稿給主上看過了,見她桌上有一盒金剛石,便趁機將咱倆的份額都要了過來。你最近不是忙着鍛打新的佩刀?將這些鑲嵌上去做個點綴,我看也不錯。”
白素嘴上說着:“華而不實。”
手上還是接過這份禮物。
“不過你送得有些遲了,斷刀三天前就已經修好,我可不想將它回爐再打一遍。”
“那你剛纔打的是?”
“給謝士藏的女兒。”
謝器的女兒也到了能佩戴佩劍的年紀,謝器準備給三姐妹都一起備好,一視同仁。儘管民間鑄劍大師不少,但多爲普通人,白素是武膽武者,鍛造出來的兵器肯定更好。
謝器求到她這裡。
念在同僚情誼以及高昂辛苦費就接下了。
顧池抱怨道:“早知道就早點下手。”
褚曜那枚戒指看得他眼熱。
左等右等,沒等來主上送出的禮物。
顧池這次主動出擊,結果主上還是沒聽懂他的暗示,心中多不平衡。白素自然知道顧池私底下嘀咕這事,笑道:“給你量一量?”
“量什麼?”
白素晃晃香囊:“別人有的,你也有。”
她真沒見過這麼能吃醋的男人,哪裡都要跟人比,比不過就一臉幽怨地縮在角落。
瞧着別提多可憐了。
自己大發善心,滿足他就是了。
顧池垮下來的臉瞬間放晴,還從懷中掏出他跟沈棠要的工匠設計圖:“要這種!”
白素看了一眼,眼神能殺人。
“我就要這種!少玄~”褚無晦有主上給套的戒指怎麼了?
他這份可是白大將軍親手做的。
褚無晦這大齡老漢有麼?
白素無語:“……你幼稚不幼稚?”
“輸人不輸陣,首冊讓祈元良奪了,戒指讓褚無晦要了,同樣勞苦功高的我,難道不該有類似的優渥待遇?”顧池說話酸溜溜的。
一副白素不答應他就要碎了的架勢。
白素:“……”
光天化日的,爲了不太丟人,她只能無奈點頭答應:“我只能說試試,做得不好別怪我手藝不精。敢嫌棄,小心我拆了你骨頭。”
“拆完記得裝回去就行。”
看着私下會嬉皮笑臉的顧池,白素心中無奈要翻白眼,真不知當年的自己怎麼會覺得這人很靠譜呢?因爲兩個都是大忙人,他們能安靜相處的時間不多,自然萬分珍惜。
顧池回去處理堆積的工作。
白素就借用他營帳的浴桶衝了個澡。
新換上的勁裝帶着淡淡皁角清香,白素用布巾擦拭溼潤長髮,剛走出屏風就看到顧池眉頭緊皺,盯着一本半天沒翻。她也不多問御史臺的事情,坐下從老地方摸出零嘴。
“少玄。”
“嗯?”
“虞微恆跟半步有什麼矛盾嗎?”
白素坐直了身體,腦中仔細思索一番,反問道:“虞微恆在刑部,共叔大將軍在天璇衛,平日沒什麼交集吧?不過,北漠一戰倒是有合作過。這倆都不是會故意惹事的性格。你突然這麼問,可是因爲發生了什麼事情?”
顧池嘆氣:“御史臺查到一些東西。”
具體是什麼沒說。
他道:“這倆關係不太好。”
朝臣之間關係不好的多了去了,但能讓顧池都干涉的,還真沒幾個:“你的意思,虞微恆要對共叔武大將軍不利?已經動手?”
“這倒是沒有,只是收到風聲。”
御史臺的耳線可是無處不在的。
“若能提前知道這倆矛盾,趁早化解了,也好過之後積怨越深……”顧池臉色又哀怨了幾分,爲何御史臺還要管這些事情?他們不是隻用糾察百官善惡,諷諫政治得失?
又不是管治安司法調理?
白素道:“這事兒不好化解。”
顧池擡頭看她:“你知道?”
“要說虞微恆跟共叔大將軍的矛盾,應該就那一件事情了。共叔大將軍有個侄子,不是叫龔騁麼?虞微恆身邊有個私屬斥候,北漠一戰的時候被龔騁殺了。雖說這事兒怪不得共叔大將軍,但他收養龔騁女兒是不爭事實,微恆心裡肯定不痛快。主上允許這孩子取名‘共叔女王’,以此向北漠舊勢力釋放友好訊號……”
“然後?”
白素沒說話,只是看着顧池。
顧池:“……”
他怔愣道:“……可這是何時的事情?”
白素道:“相處久了,互生好感,將人收了不也正常?微恆又不是庵堂姑子,二十好幾怎會沒有俗人的七情六慾?我記得應該是北漠之戰前一年吧,微恆跟令德幾個休沐出去都會帶着這人。只是你也知道,他是烏州奴隸出身,而烏州境內總有人蠢蠢欲動,微恆怎麼也不可能給他一個名分,只能留在身邊……”
只是沒想到他會死。
斥候會死,太正常了。
虞紫心裡不是不知道這點。
龔騁也死了,屬於人死債消,誰料共叔武會收養他的女兒,虞紫心裡不痛快正常。
白素問:“所以,她做了什麼?”
顧池將冊子合上:“當年鄭喬處理龔氏全族,大部分被流放到了孝城,倖存下來的人被龔騁帶去北漠,另一部分龔氏族人則流放到另一處。這塊地方在高國境內,效力於吳賢多年,前不久犯到虞微恆手中,被她殺了。”
雖說這人詐降反水被殺活該,但虞紫殺對方的動機並非這一樁,御史臺還發現虞紫的叔祖父暗中有盯着共叔武以及倖存龔氏族人。
白素思忖道:“放心吧,不會出大事。”
顧池好奇:“如此篤定?”
白素道:“微恆不是沒有分寸的人。”
那名斥候死後,虞紫狀態跟平常無異,行軍打仗也極力配合共叔武,若真沒分寸,也不可能現在才叫顧池察覺出端倪。見顧池仍遲疑,白素道:“人非聖賢,何況匹夫?捫心自問,倘若死的人是你,我也不會輕易放下。同樣的事情放在旁人身上,怎就不能體諒了?”
打仗的時候沒精力想個人私情。
戰爭告一段落,壓抑的情緒也需要緩和。
顧池自然是無言以對。
“還有一件事情。”
顧池眼神看她:“何事?”
白素:“前陣子我跟微恆碰過面,她身上的氣息雜亂,卻比以往強勁了許多。微恆早就觸摸到了文士之道圓滿的門檻,你懂我的意思麼?她的事,最好不要擅自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