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剛回來就‘聽說’了?”
沈棠餘光分給入帳的康年些許。
呵呵,估摸着是聽康伯歲說的吧?
康年行禮道:“見過沈君。”
伸手不打笑臉人,沈棠看在康時面子上不刁難他哥哥,反而噓寒問暖:“伯歲在此逗留兩三日,族中事務不會耽擱嗎?”
康年回道:“家中事務有三弟幫襯。”
若是那回鴻門宴回不去,族長重擔也會交給三弟。沈棠識趣地沒有提爲何不是交給二弟,再由三弟輔佐。康家的事兒,康時從來不說,她作爲主公也沒窺探隱私癖好。
康時笑着將沈棠的注意力拉回來。
“不知那些健兒如今在何處?”
沈棠不知這倆兄弟賭約,只覺得康時對小韭菜們過度關注,猜測其中有他故人。她也不介意當着康年的面,秀一下自己對康時的器重:“他們?我交給元謀兄弟調教去了,他們一個個都是年輕氣盛的少年郎,初來乍到免不了有些傲氣,先安排着打磨。”
康年暗中給胞弟投去眼神。
看吧看吧,他就說沈君昏淫吧。
居然還有什麼“元謀兄弟”?萬萬沒想到,沈君看着年紀不大,閱歷倒是豐富,後院還有一對姐妹花……啊不,兄弟草!
康時早就習慣主公雞同鴨講的本事。
不動聲色:“時好奇進度如何。”
沈棠心下愈發怪異:“這才幾天,這些嬌生慣養的貴公子怕是還不習慣。不過季壽擔心也有道理,既然各家將他們交託給我,我也不能冷待他們,確實該多多關心。”
康年厚着臉皮跟了上去。
贏下這個賭約,他也好給康時開條件。
例如,讓四郎回家。
沈棠帶着康家兄弟去巡視雲策駐紮的營地,位置有些偏遠,正常腳程要顛簸一整個白天,但這點距離對於沈棠而言,半盞茶都不用。康年前腳離開營地,忍不住扭頭。
康時拉着他手臂:“怎得了?”
康年道:“沈君不帶着護衛嗎?”
獨身一人帶着他倆就離開駐主營範圍?
也不怕招來什麼意外。
沈棠:“帶護衛做什麼?以我實力,殺我至少要上萬規模的精銳之師。我養的斥候也不是吃乾飯的,這麼大規模敵兵豈會一點兒消息沒有?除此之外,我能亂殺!”
如果是正常武力世界的諸侯,確實要注意一下安保,一旦落單就可能被突然跳出來的不明勢力截殺。奈何這個世界武力值不正常,而沈棠又站在金字塔頂尖那一撥。
藝高人膽大,她無所畏懼。
康年總覺得哪裡不對,但他又不是沈棠僚屬,有些話說出來也是討人嫌,乾脆選擇了噤聲。三人腳程極快,日頭還沒來得及偏斜幾度,他們便摸到雲策率領的兵馬營盤。康時上前亮明身份,一路暢通無阻。
沿路所見,軍容整肅,紀律嚴明。
他心中滿意點點頭。
沈棠能走到這步,治軍確實有一套。
“元謀,此前交給你的人如何了?”
康年還是第一次見到雲策。
下意識將他的容貌與那些世家子相比較,不管是從實力天賦還是相貌氣度,後者確實遜了一籌。似雲策這般氣質的武者,確實少見,僅一眼便能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雲策聞訊趕來,抱拳行禮。
“初時不服。”
沈棠問:“現在呢?”
雲策誠實道:“讓子固打服了。”
沈棠沒想到會是如此,尷尬咳嗽,試圖找補:“……伯歲啊,這個,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他們又都是武膽武者,以武會友,免不了要摔摔打打,不打不成材!”
康年神色幽幽:“沈君說的是。”
心中卻是咋舌不已。
他長見識了——女人聚集的後宮多爲靜水深流,表面平靜,平靜之下暗潮涌動;男人聚集的後宮不講面子,直接上暴力?
禮崩樂壞,真真是禮崩樂壞!
沈棠做了個深呼吸:“去看看他們。”
各家挑選上供的武者少年,更看重相貌標準,天賦沒有太多要求,全部屬於下等或者中下等。作爲旁支,仗着有修煉天賦,資源待遇比普通旁支好點,算不上真正的養尊處優,但也絕對沒有吃過大苦頭。他們被送來的時候,族中都有明示他們此行目的。
說得好聽,這是一次相親。
說得難聽,他們是送上門的男寵。
儘管沈幼梨在世家的名聲,負面遠大於正面,但不可否認,她權傾西北,更是一國之主。若能被對方青眼相中,成了沈棠的入幕之賓,即便要跟其他男人共享一人,可他們仍能借着沈棠接觸到一生都難觸及的權力巔峰。若能得到寵愛,對方一個開心分配他們國運,即便是下等天賦也能接連突破。實力、權力、地位,這些有哪個男人能抗拒?
男寵又如何?
世人只在乎成功。
成功光環會掩蓋通向成功之路的泥濘。
功成名就纔是最重要的!
他們年歲不大,倒是野心勃勃,清楚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做了什麼選擇。哪怕一開始內心有些彆扭,不齒自身行爲,在近距離接觸到雄壯整齊、旌旗蔽日的大營,意識到需要他們討好的女人掌控着這支雄師,他們腦中一片火熱,什麼羞恥顧慮都拋之腦後。
若有朝一日,他們能借着沈棠這個媒介,掌控這支雄師爲自己所用,雌伏女子的恥辱又算得了什麼呢?奈何,他們跟沈棠初見場合太過正經,所有人都在場,任何小動作都不被允許。沈棠也只挑了最出衆的幾人問話,沒被挑到的人心中黯然,失落無比。
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們都被留了下來。
這意味着他們所有人都有平等機會!
內心摩拳擦掌,結果——
頭天晚上他們就被丟給了雲元謀。
這跟他們一開始的設想不同啊。
【不用侍寢嗎?】
【莫非要跟王庭選秀那般先教規矩?】
此言一出,衆人皆默。
第二天——
天未亮就被營中嗩吶強行喚醒。營中士兵都是定期輪值的,練兵、屯田、開荒輪着來,二十來個少年武者應付營中強度的訓練很輕鬆。讓他們繃不住的是下地開荒!
開荒士兵分作武者兵和普通兵。
兩方配合默契,埋頭苦幹。
有什長髮現這些人明目張膽偷懶,上來呵斥,見呵斥不足以震懾,擡手上了鞭子。結果鞭子被拉斷,什長還被暴打,引起附近開荒兵卒的騷動,逐漸變成小規模混戰。
直到消息層層上報至鮮于堅。
他趕到纔將事情平息,問清緣由。
待知道是二十來個初來乍到的刺頭挑事兒,還以多欺少打傷什長,便要搬出軍法處置動手的武者少年。那些武者少年自然不服,出言不遜,鮮于堅算是沈棠班底最早一批元老了,年紀輕,但資歷深。當即冷笑,乜着不知天高地厚的衆人:【不肯認罪?】
【爾等故意折辱,爲何要認罪?】
鮮于堅神色漠然地看去:【呵,敬酒不吃吃罰酒!你當這裡是什麼地方?入了此處,不聽軍令者,當以軍法處置!】
即便是主公犯了軍法都要自省!
少年武者可不是嚇大的。
他們篤定事情鬧大會下了沈棠面子。
眼前這個年輕武將只是虛張聲勢。
上位者哪個能容忍自己面子被人打?
結果——
他們換來了一頓毒打。
鮮于堅的實力收拾他們還不輕鬆,武膽武者恢復又快,即便轉天身體還有不適,也要下地開荒。他們打不過鮮于堅,只能暫時忍氣吞聲。本以爲還要吃苦一陣子,待沈棠想起他們再暗戳戳告狀,沒想到沈棠來得這麼快。這羣少年武者一個個丟下了器具。
齊聲行禮道:“見過沈君。”
康時在後邊兒悄聲跟兄長嘀咕。
“脆弱又堅強,世家是懂調教的。”康年沒好氣地睨了一眼糟心胞弟。
沈棠見他們沒缺胳膊斷腿,放下心,幸好人沒死,人要是死了,世家那邊會吵得她心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說了幾句場面話就準備轉身離開,卻被其中一人喊住。
“沈君!”
沈棠停下腳步:“嗯?”
少年悲憤膝行幾步,雙眸堅毅倔強,竟是平添三分驚豔:“吾不服昨日判罰!”
沈棠歪頭:“爲什麼?”
說着又看向鮮于堅:“還有內情?”
少年看着沈棠,她此前問他問題最多,對他態度最和善,最欣賞他:“鮮于將軍確實賞罰分明,自是心服口服,只是吾等犯錯也該由沈君處置,哪裡輪得到他僭越?”
沈棠皺眉不解:“這作何解?”
他們犯錯爲什麼要交給她處置?
小兵違反軍紀要國主出面?
她只是名義上指點他們修煉,只想白嫖勞動力,實際上沒啥師徒關係,不需要那麼真情實感吧?沈棠不明白這些人邏輯。
直到少年語出驚人。
“下位者如何能施刑國主內眷?”
沈棠:“???”
等等等等,她捋一下邏輯。
什麼叫做“國主內眷”?
國主是誰?
內眷又是誰?
沈棠將求助目光投向自己的智囊康時。
眼睛明明白白寫着——
【臥槽,什麼鬼東西!】
她的表情不似作假,康年也陷入沉默。
康時道:“其中似有誤會。”
沈棠腦子有些轉不過來:“誤會?”
康時笑彎了眉眼。
“他似乎誤會主公對他有意。”
沈棠:“……”
一瞬間,啥都通了。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少年,面上除了震驚還有無盡羞惱:“爲什麼會有這麼離譜的誤會?我將你當學生指點,你想欺師?產生這個誤會前,你不就不看看你我的相貌?”
沈棠指着自己的臉。
“如此完美的造物主畢設之作!”
“肖想這張臉,居然不自慚形穢!”
她怎麼可能會對不在審美點上的人有意啊,呵呵,長得醜,想得美,是想屁吃!
康年:“……”
少年武者:“……”
康時瞬間顧池附身:“6……”
饒是他知道自家主公尿性,腦回路異於常人,也被她驚人之言震撼到。沈棠已經從震驚中回過神,拍着鮮于堅的肩膀叮囑:“他們還能救,務必要將他們腦子治好!”
要是再不聽話?
鞭子抹白酒,邊抽邊消毒!
這些小韭菜再不識相,全部嘎了!
沈棠臉色陰沉如水,情緒意外平靜,這種狀態的她連康時都發怵,康年下意識摸了摸家書叮囑,不敢觸眉頭。慶幸的是她以爲這只是特例,不然康時也吃不了兜着走。
“雖說‘知好色則慕少艾’,但——他今天敢愛慕我這張臉,明天是不是敢奪權謀反了?”沈棠仍是餘怒未消,顧池勉強趕來也只湊了個小尾巴,臉已不受控制扭曲。
他忍得辛苦:“倒也不是不可能。”
沈棠宛若找到知己。
“我就說是!”
“主公無需跟這種人置氣。”
沈棠氣不過:“子不教,父之過!不行,還得派人去申斥他家長,以儆效尤!”
人,她是不會還回去的。
這些人的勞動力就是她的精神賠償。
“好,依着主公。”
只要當衆將人劈頭蓋臉一頓罵,這事兒就能傳遍各家,料想他們也不會再做類似的蠢事兒了。不僅不會再犯,估計大半夜還要起來罵一句“沈幼梨是不是腦子有病”。
活了大半輩子就沒這麼無語過。
“對了,方纔少美派人過來傳話,說是那些昏迷的墨者醒來了。”顧池深諳轉移話題的精髓,果然成功轉移沈棠的注意力,只是剩下的話——他看了一眼唯一不是自己人的康年。僅一個眼神,康年便意識到顧池不喜歡自己,他也識趣地找了藉口告辭。
嗯,順便賴掉跟康時的賭約。
沈棠抿了一口茶水。
“醒來的墨者都有那股‘氣’?”
顧池道:“有。”
沒想到有生之年能見證嶄新派系的崛起,哪怕目前爲止還沒看出墨者有什麼大能耐。甦醒的墨者雖無北啾那般起點,但掌控在己方手中,總好過在別人手裡來的安心。
沈棠起身去探望那些墨者。
顧池等人對她甚是瞭解。
僅從她凌亂的步伐便看得出——
主公很看重這批墨者。
康時剛回來還沒來得及瞭解這事兒,他疑惑道:“……聽轉述,似乎無甚出彩。”
北啾化出的“挖掘機”,三等簪嫋就能擊破,唯一能看做武器的劍尺“非攻”也沒什麼殺傷力,至於那個叫“兼愛”的工具箱,就更加沒用武之地,只有匠人會喜歡。
沈棠搖頭:“不,不是。”
康時聽她篤定口吻,更是納悶。
主公接觸能修煉的墨者,比他也就早了幾天而已,但主公的反應卻好似摸到精髓?莫非墨者還有不爲人知的特殊妙用?
沈棠道:“挖掘機。”
康時和顧池不明所以。
沈棠進一步解釋:“儘管周口化出的挖掘機不經拆,也許再怎麼改良也就這點防禦能力,但我又不指望她能化出軍事設施用以守城或者攻城。墨者的舞臺不在陣前!”
北啾能根據她的圖紙化出挖掘機。
那麼是不是還能化出其他東西?
例如犁耕機、土壤培整機、播種機、收割機……武膽武者效率雖高,但他們人數相較於普通人這個羣體還是太少了。
她是個成熟的主公。
爲什麼不能兩手都抓?
豈不是效率翻倍?
目前看來,只有墨家能實現她的設想。
武膽武者再加上全套的機械化耕作,國運增肥再保證風調雨順,一畝地能產出多少糧食?又有多少人能因此而活?
那簡直不敢想啊!
休養生息幾年,她能將鄰居全部打趴!
種地,種地,種地!
她不能容忍這世上有田地荒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