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盤緩步上前，眼睛盯着北疆元帥那雙空洞無神的雙眼。放緩了說話的語調，表面上好似一個年輕後生，對老人的尊重的模樣。
“北疆前輩，這六十年，你過得如何？”
“空虛……寂寞……滿眼皆是空……虛無……一切皆是虛無……”
“可曾想過自己過往今生，前程往事？”
“前十年，日日往思，後十年，已經不堪回首，再十年，絕望叢生，如今早就已經不再想了……”
“你可有父母妻兒？可有種種情感？”
“唉，年輕時，風流倜儻，妻妾成羣，進了師門之後，一切前塵往事都拋下了，只顧潛心修練，哪還眷戀這些人世美好。現在回過頭來，卻覺得不值。只羨鴛鴦不羨仙。我怎麼就沒有好好珍惜呢？”
“……”“……”
“此人意識神念當真倒退成凡人了？”陳盤要不是親眼所見，簡直都不敢相信。仙人一旦掌握了絕強仙力，那股子心念早就產生劇烈變化，絕不會真的只羨鴛鴦不羨仙，那純是凡間詩人陷入詩情之中胡說八道的感慨罷了。
這位絕世強者北疆元帥，一下子從一個狂暴強悍的角色，轉變成了至情至性的詩仙，實在讓兩人都有些不適應。
“他說的，也未嘗不對。”姬曉宸竟然如此說道……
“姬師尊也回味起了人世美好？不知道姬師尊在突破天人界限之前，又是怎樣的情形呢？”
“多嘴，和你有什麼相干，你繼續。”
“是……”陳盤繼續對北疆元帥問道：“你一生可曾有輝煌，又可曾遭過大難？”
“輝煌？！大難？！”北疆元帥對此似乎極爲震動，一點靈光閃過，好似潮涌一般，勾起了許許多多的前塵往事。一個人一生之中，必有其得意輝煌之事，也有遭難之時，人到了暮年便會經常回味咀嚼，這也是人生常態。
“當然有！想當年，我不過第五層太極境界……我與衆師兄弟，足足有二十五人，趕赴一個兇險歷練之地，一起獵殺一個元丹境界的強者！”
他說到此處，完全沉浸在了那段光輝之中。說得極爲動聽，有聲有色。似乎有意向陳盤賣弄。
“元丹以下，皆是浮雲。我等二十多人，情同手足，我師門是一仙道秘門，弟子並不多。能成爲我師門弟子，皆是精英之中的精英，天才之中天才！而我更是其中的佼佼者。這一日，我等二十幾人，來到此兇險之地，只爲了伏殺一個元丹強者，至於什麼理由，什麼原因，我們當時什麼都不清楚。”
陳盤和姬曉宸只是聽着，並不說話打擾。
“當時有幾個在師門之中與我情同手足的兄弟。我們幾
乎形影不離。我生性豪邁，好結交好友。他們又認我爲大哥。自然想着歷練之中要互相照應。選好了埋伏之地後，我們悄無聲息，足足等了九九八十一天。實際上，對於獵殺一個元丹境界的強者，師兄弟們都非常擔心，害怕九死一生。卻沒有一個人敢退縮。師傅有令，退者，必羣起而殺之。”
“終於等來了！”他這話說出來的時候，聲調突然提高，似乎又看到了當年那個元丹境界的強者。瞳孔之中好似勾勒出一個虛幻的人影子。
“當時我一個情同手足的師弟就對我說，師兄，此人法力極強，恐怕我等都不是對手，師傅爲什麼要派我們來獵殺元丹強者？！我就對他說，要是你退，你就死，前進也是死，退後也是死，你要不想道心被破，你就退！我絕不攔你！”
“他雖然心中害怕，卻也不退。修道之人，心堅似鐵。卻也不是莽夫，明知不可敵還要去送死，這樣的事情一般是不會做的。但是師門有令，似乎就是叫我們去送死一般！”
“沒錯！就是送死！”
“一見到此人出現，所有人都沒有退，一起衝了出去，祭出最強法寶，最強殺招，沒有人吝嗇身上的財富資源。似乎都有一種明悟，這生死關頭一定要闖過去，闖不過去就是死，死了就萬事皆空！”
他說到這裡停頓了下來，閉上眼睛一語不發，似乎腦海之中在回想那個場面之中的刀光劍影，生死搏殺。雖然不知是何時何地，陳盤和姬曉宸似乎都能體驗到那種以弱擊強，要用生死來領悟境界的絕路。
生與死只有一線之隔，這短短的一線之隔，卻包含着無法形容的天地至奧。
“死了！”北疆元帥忽然大吼一聲。“剛纔那個心中害怕的師弟，死了！他被那個元丹強者一爪伸出，好像抓裂了星辰，整個身軀爆成碎末，屍骨無存！我們衝出去的一瞬間，二十五個人！對，二十五人，立即死了十個！全部被一爪捏死！”
“我們只剩下十五個人！我可以察覺到，至少有十人萌生了退意！”北疆元帥又張開雙眼，眼神之中好似正在回想每一個細節，驚心動魄的模樣。
“這十個人，一萌生退意，那個元丹境界的強者極爲敏銳，一下捕捉到了。生死搏殺之間，猶如兩軍對壘，士氣一弱，鬥志一衰，立即就敗！那人肉身之中的元丹一運，他的元丹極爲強大，溝通十萬小千世界，法力頓時強了十倍！原來，他剛纔根本不屑我們這些人物，連十分之一的力都沒有使出來！”
“那十人退意剛剛萌生，頓時察覺到了死期來臨！其中一個師弟忽然吼道，死也要拉他墊背！幾乎那十人都產生了這樣的念頭。一股死氣，死志，把他們的鬥志燃燒到了頂點。死都
不懼，何懼之有？！”
“人說仙人惜命，惜命不假，也要拼命！我命由我不由天！我也萌生了這股死志，要以死相搏，在這種關頭，惜命等於送命！”
“既然都是死，就拉他墊背！”北疆元帥的眼神之中此時也萌生了這樣一股不惜一死也要同歸於盡的神情來。
“那人似乎對我們的氣勢陡然暴漲有些不可思議，他必然是一個一帆風順，氣運極佳的天才，從來沒想過以死相搏的人。”
陳盤聽他說到這裡，似乎心有所感，也想起了很多往事。這生死之間，雖然他已經經歷了不知道多少回，但他從來沒碰上過這種真正絕境，逼不得已，非得以死相搏的絕境。
哪怕是在凡間的時候刺殺大宏帝國一代天驕，他也有玄天道書在身，武道達至神武之境，可稱天下第一高手，不屬於絕境。被魏以升等人追殺，同樣是絕境，卻從未絕望，依然強勢擊殺俞哲，得到縱天翼之後從容而去。這樣的情愫，陳盤還從未遇上過。
“這樣的絕境，如果是我遇上，明知不敵，是否同樣會萌生此種同歸於盡，不惜命的鬥志呢？！”陳盤自問道。“必然如此！人之性格決定一切，我之性格，只有一往無前，從無退縮！絕無萌生退意，怯戰之理。”
北疆元帥並不知道陳盤把自己代入他的位置，來體驗這種置諸死地而後生的意境。依然自顧自的述說着。
“當時剩下的十五人全部產生了拼死的鬥志，那一擊，驚天動地。十五人佈下攻殺大陣，此時那個元丹境的強者，我可以感覺到他不知道爲什麼，似乎被我們的氣勢所攝，心中竟然產生了一股怯意，竟然萌生了退意……”
“萌生退意？這怎麼可能？”陳盤和姬曉宸對視一眼，都不相信！此人穩操勝券，怎麼可能萌生退意？換作是他們，元丹境界面對十五個低一層的弟子，絕對全部殺死，這羣人真正的跟送死無異。
“嗯？……奇怪。我當時怎麼沒想到，他怎麼可能萌生退意？不對，怎麼會這樣……！我怎麼當時就不明白？”
“後來怎樣？”
“竟然得手了！他想退，來不及了！我們十五人拼了命的一擊，全部轟擊到他的真正本體，他似乎……手忙腳亂？這怎麼可能……”北疆元帥似乎這時候纔到了一些關鍵的東西。“他當時抵擋吃力，一下受了重創，出手還擊，這一刻除我之外，立時就有十三人戰死！只剩下兩人！另一人也是我情同手足的兄弟！”
“那人又是第二擊，朝我擊了過來，我也拼了命，法力全部催動。想躲開必殺一擊，躲不掉！我卻看到面前一張臉，是我那兄弟，他擋在了我的面前。被一掌擊中，全身粉碎而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