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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裡維!”
“好了, 娜。手術遲早要做的,早點晚點罷了。”龐德在聽到肯恩那番話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和妻子在房間裡那番沒有經過腦子的話被兒子聽到了, 他心中滿是歉意。
他和葉一柏一樣蹲下身來, 平視肯恩, 用一種平等的態度道歉道:“抱歉, 我的寶貝, 爸爸的無心之言傷害了你,但是請你相信,我們對你的愛不容置疑, 爸爸媽媽擔心你在手術檯上出事,所以才遲遲下不了決心, 但今天, 爸爸看到了你的堅持和勇氣, 你很棒,很了不起, 比爸爸媽媽勇敢。”
他在肯恩的目光中慢慢直起身子,隨後對着葉一柏深深彎下了腰,“那麼麻煩您了,葉醫生。”
葉一柏點點頭,他再次揉了揉肯恩已經乾透且顯得蓬鬆柔軟的頭髮, 他總算是明白後世爲什麼這麼多長輩喜歡揉小孩子的頭, 這軟乎乎的觸感真的是挺好的。
“放心, 龐德先生, 我會竭盡全力的。”
小肯恩的運氣不錯, 葉一柏前兩天剛剛把堆積的手術處理完,手術排期並沒有前陣子那麼緊張, 而且明天早上原本第一臺手術的病人因爲數據有些反覆需要推遲手術時間,葉一柏給了他們兩個時間作爲選項,明天或者兩個星期後,小肯恩毫不猶豫地選了明天。
龐德夫人對於這個選擇有些異議,但是一大一小兩個男人說服了她。
“現在是晚上7:49,明天要做手術的話,8點之後禁水禁食,病房的話,我看你和楊東,就是剛剛那個小朋友處得不錯,他那邊正好空了一個,把你們安排到一起吧。”
肯恩疑惑地擡起頭來,葉醫生是從哪裡看出他和那個沒禮貌的傻小孩處得不錯的?
龐德夫婦倒是很感激,濟合的病房向來緊張,像他們這樣臨時的病人一進來就有病房,這已經是天大的面子了。
“去護士臺辦手續吧。”
“謝謝,真的謝謝您。”
葉一柏笑笑,和他們點點頭,走出門去。
因爲剛剛幫小肯恩洗澡的緣故,葉一柏的褲腿被水沾溼了,即使已經卷起來了但還是有些黏糊糊 ,不太好受,他想趕快回宿舍也衝個澡。
葉一柏出去的時候正好遇到裴澤弼從病房裡出來,他拿着一個主編外殼的熱水瓶,看到葉一柏有些狼狽的模樣,挑了挑眉,大步走了過來。
“葉醫生,不知道貴醫院哪裡可以打熱水?”
七點多八點不到,正是病人們洗漱準備休息的時候,而從救護中心走向公共盥洗室就一條路,因此這個時間點,走廊裡來往的人還真不少。
裴澤弼一本正經地問葉一柏熱水房的位置,眼睛卻盯着葉醫生被水打溼的襯衫和因爲捲起褲腳而露出來的纖細腳踝。
“從這裡往前直走,走到頭往右拐就是。”葉一柏也是一本正經地迴應道。
“那能不能請葉醫生賞臉陪我走一趟呢?”
葉一柏有些無奈地看了眼裝模作樣的裴澤弼,“裴處您開口了,我自然不能拒絕,走吧。”
兩人一前一後朝熱水房走去,走過人多處,裴澤弼腳步加快幾分,走到葉一柏旁邊,左手伸手在葉一柏被打溼的襯衫上摸了一把。
因爲被水打溼的緣故,葉一柏右側的襯衫幾乎完全黏在了他的腰間,裴澤弼掌心的溫度透過潮溼的襯衫滲到葉一柏腰間肌膚的紋理中,一陣酥麻感從腰間一直蔓延到腳底,“裴澤弼!”
“你衣服溼了。”裴大處長顯得有些無辜地說道。
“葉醫生。”
“葉醫生。”
熱水房裡,有幾個病人家屬打了熱水出來,看到葉一柏紛紛和他問好。
葉一柏強壓住心頭怪異的感覺,臉上掛上一貫溫和的笑容對他們點頭。
裴澤弼見好就收,見再鬧葉醫生恐怕真要生氣了,便咳了一聲,換了個正兒八經的冷肅表情,隨即走到熱水房灌了熱水。
灌完熱水,兩人往回走,走到樓梯口,葉一柏停下了腳步,“我回宿舍休息了,明天見。”
裴澤弼眨了眨眼,非常利索地說了一聲,“好。”
葉一柏沒想到裴澤弼應得這麼利索,心裡輕輕鬆了一口氣,但看到裴澤弼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他心底竟隱隱有一絲失落感產生?
回到宿舍,先是快速衝了一個澡,換上張素娥幫他買的睡衣,純天然全棉質地,白色的褂子和長褲,樣式頗有古風,寬寬鬆鬆加上,前頭是複雜的盤扣,盤扣的質地軟,極不好扣,因此葉一柏從不解開底下的扣子,每每都是解開最上面的兩顆,然後套頭進去。
因着這軟釦子扣起來實在麻煩,有時候晚上急症病人來的,一時半會都解不開,久而久之,葉一柏上面兩顆釦子就直接不扣了,雖說有些鬆垮,但穿得着實舒服。
將頭髮擦得半乾,葉一柏在窗邊坐下,拿起寫到一半的稿紙繼續寫了起來,這是他寫了一半的關於“磺胺”的論文,醫學要進步,人類平均壽命要增強離不開磺胺、抗生素這些抗菌藥。
從人類誕生以來,人體和細菌的戰爭就一直在持續,在磺胺、抗生素這類抗菌藥誕生之前,人類一直處於這場戰爭的下風,1935年民國平均壽命不超過35歲,而磺胺、抗生素這類抗菌藥的誕生,直接把全球人均壽命增加了十年不止,後面隨着各種抗生素被發現,醫療水平的不斷提高,平均壽命直接翻了一番。
有史可尋的,人類上一次壽命翻番花了整整三千年,而自從磺胺、抗生素一類抗菌藥誕生,不到一百年人類壽命就又翻了一番,由此可見抗菌藥在人類發展史上的重大作用。
葉一柏在鼠疫發生之前,一直在猶豫自己是不是應該將磺胺的作用提前公諸於世,畢竟按照歷史,磺胺的作用在兩年後就應該會被公諸於世,其發現者還因此獲得了諾貝爾獎。
如果說手術術式之類的只涉及技藝,醫學界裡手術術式天天在更新,今天你找到一個小技巧,後天他又改良了手術術式,撇去醫學對人類的特殊意義不談,其本身就跟奧運賽場上滑雪、跳水比賽中發明一個新動作的意義差不多,都屬於技藝範疇。
但藥物的發現這就涉及到科研成果了,在鼠疫發生前,以葉一柏的想法並不打算提前將磺胺的作用公諸於世,畢竟區區兩年,無論在醫學史上還是在人類發展歷史上都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但是鼠疫的發生,吳洪浪的離開讓葉一柏改變了想法,區區兩年,或許在醫學史和人類發展歷史上確實可以忽略不計,但在這兩年裡,可能因爲他小小的心理潔癖,有無數人會因此喪失最後的求生機會。
就好比後世那個故事,海灘邊的小孩,被衝上海灘的魚蝦,在別人看起來毫無意義的事,對那些魚蝦來說,就是生死一線,就是唯一生機。
不僅是磺胺的作用,還有磺胺的製備,怎樣用最廉價的材料製備出磺胺,還有磺胺嘧啶之類的多種磺胺類藥物,洋洋灑灑已經寫了好幾頁。
葉一柏打算寫一份華文的一份英文的,分別發給國內和國際的醫學期刊,不署名。
“砰砰砰”剛坐下寫了不久,門口傳來敲門聲。
葉一柏下意識地神經緊繃起來,他快速起身,打開門。
不是喬娜,是裴澤弼?
“你不用陪牀嗎?”葉一柏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稍稍側身,讓開了位置讓人進來。
裴澤弼有些驚訝地看着葉一柏此時的打扮,不過他只是驚訝了一會,隨即輕笑出聲來,“睡衣?是我穿過的那件。”
當初舞獅後,裴澤弼在葉一柏這兒休息,因爲天氣太熱,衣服被汗水打溼,他暫借了葉一柏的衣服,第二天才送回來,看樣式好像差不多。
“不是。”葉一柏想都不想就答道。
“哦。”裴澤弼哦了一聲,走了兩步,在葉一柏的牀上坐定,“老爺子說看着我心煩,讓我滾,他那有瞿哥陪着,不會有問題。”這算是回答了葉一柏剛剛問他爲什麼不用陪牀的問題了。
不知道爲什麼,明明剛衝完澡,卻覺得背後好似又開始出汗了,“那你不快點回去休息嗎?”
裴澤弼目光灼灼地看着葉一柏,“我這不是回來休息了,男朋友。”
房間裡十分安靜,書桌上的鬧鐘“滴答滴答”地響着,醫院裡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混着剛從浴室裡帶出來的皁角香,裴澤弼站起身來走到宿舍門前,將門反鎖了起來。
“咔嚓”門鎖的聲音不大,卻好似重重敲在葉一柏的心上。
從確立關係開始,葉一柏就知道這是遲早的事,但是兩人工作性質特殊,每見一次面都顯得匆匆忙忙,好像與時間賽跑,所以除了那兩個吻,兩人之間幾乎是柏拉圖似的精神戀愛。
裴澤弼走到葉一柏身後,將人環抱在懷裡,寬鬆的睡意就被裴澤弼的手臂輕輕一壓,就立刻貼在了主人身上,就像一個大的奶油蛋糕,用手輕輕一壓,奶油就會毫不費力地被擠開,露出鬆軟的蛋糕胚。
“舅公對你印象很好,他說,如果我帶回去一個亂七八糟的人,他直接拿槍崩了他,再廢了我,我問他有什麼標準,他說至少得葉醫生這樣的。”
葉一柏的睡衣最上面兩粒釦子沒有扣起來,裴澤弼居高臨下,白色睡衣裡面的美好風景幾乎一覽無遺,“腰真細。”他咬了咬葉一柏的耳朵,在他耳邊輕輕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