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7
約莫五十分鐘後, 葉一柏縫完最後一針,他長長舒了一口氣,覺得自己上輩子做心臟移植手術的時候都沒有那麼緊張過。
“你可以呼吸了。”打了個小結, 從正常皮膚出針, 剪掉線尾, 葉一柏對着緊張兮兮的女病人說道。
剛剛葉一柏在縫針過程中, 這位沃克女士幾乎都是屏住呼吸的, 實在忍不住了才極輕地吸兩口,那副“氣若游絲”的模樣,看得葉一柏都緊張了起來。
沃克女士聽到葉一柏的話, 緊繃的情緒猛地就鬆快下來了,她深吸一口氣, 因爲呼吸地太厲害, 感覺肚子都劇烈抽動了幾下。
“我能看看我的刀口嗎?”她小心翼翼地問道。
葉一柏安撫式地對她笑笑, “傷口已經包紮好用腹帶綁起來了。我保證,刀口很乾淨, 縫合也非常好,不會影響你穿比基尼的。”
沃克女士聞言,剛剛還平靜的情緒突然又開始崩潰,淚水不停從她眼睛裡流出來,她拽着葉一柏的衣袖不停地說:“謝謝, 謝謝, 我相信你。”那副又哭又笑的模樣讓葉大醫生少見地有些不知所措起來。
自從成爲專科醫師後, 葉一柏就很少做小手術了, 除了某些需要病人保持意識清醒的手術, 他的病人大都是全麻進來全麻出去的,這種情緒外露的他有多少年沒遇到過了?葉一柏也記不清了。
羅恩醫生見狀拍了拍葉一柏的肩膀, 他對產婦叮囑道:“沃克女士,術後六小時內禁食,六小時後通氣前您只能喝些流質的食物,等下麻藥時間過去,您會感覺到疼痛,到時候我們的護士會來幫助你調整臥姿,還有些其他事項我們會囑咐您的家屬,您安心休息。”
因爲第二位產婦已經被推進麻醉室了,格林醫生他們馬上就要準備第二臺手術,凱瑟琳醫生抱着小小一團的寶寶輕聲道:“葉醫生,你跟我一起把孕婦推出去吧。”
葉一柏有些詫異凱瑟琳會叫自己一起,但也立刻點頭答應了。
產科手術室有兩道門,後門連着產科病房,醫生產婦進手術室都走這扇門,前門則是家屬等候區。
手術室門打開的時候,一個四十左右的外國男性正在門口焦急地來回踱步,見到葉一柏等人出來,急忙迎了上來。
“噢,醫生,我的妻子沒事吧。”男子有些緊張地開口問道。
“你的妻子很勇敢,她爲你捱了這麼長的一刀。”葉一柏比了比刀口的長度,“不過萬幸,你現在有兩個寶貝了。”
凱瑟琳適時地將孩子抱過來,“是個漂亮的小公主,整整七斤重,非常健康。”
男子幾乎是有些顫抖地接過凱瑟琳手中的孩子,看着孩子安靜睡覺的模樣,他忍不住低頭親了親,許是男子下巴的胡茬太硬,從剛出生就安安靜靜的小公主突然就嚎啕大哭了起來。
男子一下子就慌了手腳,沃克女士氣急,“該死的雷蒙德,你對我女兒做了什麼!”
產房外瞬間雞飛狗跳。
凱瑟琳將推牀交給手術間門口等着的工作人員,因爲產科是禁止男士入內的,沃克女士和她的丈夫能呆在一起的時間並不久。
辦完交接手續,和沃克女士及其家屬告別後,葉一柏和凱瑟琳轉身回了手術室,走進手術室大門的時候他們還能依稀聽到門口雷蒙德的聲音,“親愛的別哭,你太棒了。”
“葉醫生是不是感覺有些不可思議?”凱瑟琳看葉一柏沉默的樣子,不由開口道。
“有點驚訝,和我想象得有些不一樣,不過迎接新生命的誕生,感覺不錯。”葉一柏十分誠懇地答道。
凱瑟琳聳聳肩,“是的,每一次小小的一團抱在手裡的時候,你的心就會柔軟得一塌糊塗。”她一邊說着一邊脫下一次性橡膠手套,“但是對沃克女士來說,她的考驗纔剛剛開始,你知道的,一個足以讓新生兒通過的切口,它一旦發炎起來足以要了母親的命。”
“不久前我們科室就有過這樣的例子,剖腹產當天一切都很順利,孩子很健康,產婦和家屬也都很高興,但是兩個月後,產婦走了,原因是盆腔膿腫,我們主任偷偷躲起來哭了一個多小時。”
凱瑟琳說到這裡的時候面上露出一絲傷感的情緒,見葉一柏久久沒有說話,她拍拍自己的腦袋,“抱歉抱歉,我的話是不是有點多了,職業病了。”
葉醫生苦笑着搖頭,“我只是想到,沃克女士和您剛剛提到的那位已經擁有相對充足的醫療資源了,還是生得那麼艱辛,母親真的很偉大。”
“沒錯,母親真的很偉大。”
兩人重新做好消毒後,第二位產婦也已經推進手術室了,這位女士的情緒比沃克女士要內斂地多,開刀那一刻,葉一柏注意到她的牙齒都在輕輕顫動。
因爲這位骨盆口有軟骨瘤,格林醫生操作的時候稍稍多了一會兒,等到葉一柏把七層都縫合完,時間已經過去了一個半小時。
兩臺連續接近一個小時的縫合,到最後,最後打結放下持針器的時候,葉一柏覺得自己的手都有些抖了,他在心裡輕輕嘆了一口氣,雖然腦子裡的技術還在,但這雙手還是缺少練習啊。
從手術室出來,葉一柏還來不及去食堂吃個午飯,就聽喬娜說,沈來沈副院長一早就在羅伯特醫生辦公室坐着了。
葉一柏揉揉自己有些乾癟的肚子,在理查同情的目光中向二樓羅伯特醫生辦公室走去。
羅伯特醫生辦公室的門虛掩着沒有關緊,葉一柏到了門口,就聽到裡面傳來羅伯特醫生和沈副院長奇怪的對話聲。
“如果您答應,藥品我可以多加點。”
“一倍!”
“一倍?這也太多了,這不是我權限範圍內的事!”
“你可以去爭取,你跟你們院長關係不是很好,還有碘伏、紗布這種基礎醫療用品也多一點。”
“這……”
“你看這東西又重又大,讓我這個老頭子一路背去杭城,你沒有點誠意說不過去吧。”
……
葉一柏敲門進來,就看到兩個人正隔着一張桌子激烈地在討價還價?桌子正中央還擺放着一個金屬製成的怪模怪樣的圓形事物,其上還有三個長短不一的金屬筒。
照相機?攝像機?
“羅伯特醫生,沈醫生。”葉一柏進門後和兩人打招呼。
沈來看到葉一柏,剛剛還氣憤嚴肅的臉一下子笑開了花,“小葉啊,下手術了呀。”他擡起右手腕看了一眼,“哎,正好,還能趕得上中午那班車。”
說着拉着葉一柏就往外走。
羅伯特醫生瞬間就急了,“一倍就一倍,但是你得給我拍仔細了,我要看到細節!”
沈來跨出辦公室門的腳就是一頓,他笑呵呵地說了句“行。”隨後在羅伯特無奈的目光中背起了裝着不知是照相機還是攝像機的黑布包。
葉一柏見沈來吃力的樣子,開口道:“沈醫生,我來拿吧。”沈來已經快五十歲了,葉一柏一個二十出頭年輕力壯的小夥子,總不能看着一個老前輩揹着重重的東西,而自己兩手空空。
“這怎麼好意思呢。”沈副院長話雖這麼說手上的動作卻不慢,他將裝着攝像機的包遞給葉一柏,“年紀大了,體力確實跟你們年輕人不能比。”
目睹這一切了羅伯特:……他怎麼能這麼蠢,跟沈來討價還價做什麼,葉一柏不就是他外科的實習生嘛,直接跟葉一柏說不就得了??
沈來不給羅伯特反悔的機會,拉着葉一柏匆匆離開。
離開羅伯特辦公室,葉一柏回了宿舍房間換了一身衣服,拎上昨天早已準備好的皮箱,坐上了沈副院長的車。
上海來往杭城的火車一天三趟,兩人緊趕慢趕,在最後時刻趕上了火車。
“對不住啊,小葉醫生,讓你跑一趟還只讓你吃火車餐,中午你就對付一口,晚上到了杭城我請你去樓外樓。”沈來看着桌子上簡陋的午餐,少見地露出幾分不好意思來。
葉大醫生對吃的倒不是很講究,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要麼在手術室裡吃盒飯,要不吃濟合食堂那中西結合的創意菜,比起前兩者,葉一柏居然覺得這火車餐還挺不錯。
沈來買的是特等座,特等座和普通座之間有紅色布簾隔開,透過簾子縫隙,葉一柏可以看到前面車廂裡密密麻麻的人擠在一起,與他們這邊走三五步就能看到空位的情形形成鮮明對比。
火車門已經關閉,站臺上還有不少人趴着火車窗戶和親人講話,各式各樣的方言,各式各樣不同的服飾,母親的殷殷叮囑,妻子的依依不捨,孩子的大聲哭鬧,在這個交通與通訊不便的時代,離別成了一件格外鄭重的事。
站臺上的工作人員已經開始驅趕羣衆,火車也開始發出“嗚嗚嗚”的聲響。
車要開了……
然而,五分鐘後。
沈來皺着眉頭看了看錶,“這都到點了,車怎麼還不開?”
不僅是他,其他乘客也發現了不對,“這怎麼回事,這麼還不開車?”
前頭車廂已然嘈雜起來,穿着制服的工作人員不滿地呵斥着,“吵什麼吵,遲早會開的。”
特等座車廂裡也有人開始不滿,葉一柏身後坐着一個四十左右的中年女子,她眉頭緊皺,用杭城話抱怨着,“小慧,你去前頭問問怎麼回事,芳兒她們可在杭城火車站等着呢,萬一誤點了,讓她們等久就不好了。”
“好的,太太。”
那位叫小慧的侍女站起身來,正要往前走。
這時候前頭車廂忽然傳來了幾聲驚呼聲,隨即嘈雜聲瞬間安靜下來,“噠噠噠”整齊的皮鞋踩在木板上的腳步聲傳入衆人耳朵。
特等座前頭的簾子猛地被掀開,三五個穿着黑色制服的警察大步走進來,隨即側身站在座位兩旁。
葉大醫生看着某個站在他對面的熟悉警員,心裡隱隱有了一個不好的預感。
果然
不一會兒,裴大處長就掀開簾子走了進來,後面還跟着個凶神惡煞的周大頭。
周大頭挺着胸膛跟在裴澤弼身後,他目光環顧四周,似乎在找合適的位置,當他看到放下筷子的葉一柏時,呼吸猛地一滯,臉上凶神惡煞的表情也維持不住了。
他……他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