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的確是這世上最複雜的東西,望不穿,看不透。
因爲心與心之間有屏障,所以人與人之間便有了隔閡,打破了這層隔閡,便有了情與愛,若打不破,那便只能是仇與恨。
仇恨,自然是一個無比沉重的東西,它能隨時勾起你內心的痛苦,也能隨時勾起你過往的那些不美好的記憶。
沒有人會願意揹負着仇恨生活下去,但命運卻不是以你願不願意爲基準來決定走向的,所以人心總是不古,世事也總是無常。
無常歲月中,他遇見了她,也銘記住了她。
然而維繫着銘記的並非是那美好的愛,更多的還是深切的恨。
情可以刻骨銘心,恨也可以痛徹心扉。
所以秦蒼時常會憶起雪輕影,雪雲峰中的窮途末路時憶起,青雲劍閣時的修行中憶起,如今與柳靜之喝酒時同樣也憶起。
他當然不希望時刻面對這些,可恨就和與它相反的愛一樣,揮之不去,猶如魔咒。
或許,唯有當他從南境回到中陸,趕赴雪宮,與那道倩影再度相逢,用手中之劍做出一個徹底的了斷之後,這個魔咒纔會有被破解的可能。
玄域五極互通之時還剩下不到八年,這一點,每天都在計算着時間的秦蒼很是清楚。
他也同樣很清楚必須要在這段時間內達到怎樣的修爲境地,才能解救秦家危局,以及在與雪輕影再度碰面之後,將她的道徹底碾碎!
因爲清楚,所以沉重,壓在他肩上的擔子似乎已將他的雙肩擠壓出了深深的血痕。
故而即便是有佳人陪坐,共飲醇酒,秦蒼也沒有真正的放開,眉宇之間不經意流出的陰鬱之色將他臉上的愁容襯托得更加明顯,不管再喝多少酒,都是無法化解。
所謂借酒澆愁愁更愁,大抵便是如此。
柳靜之就坐在秦蒼的對面,加之心思本就細膩,自然很容易就看出了秦蒼臉上的愁思,但她這次卻是沒有開口詢問,不是因爲不好奇,也不是因爲不在意,只是這些時間相處下來,她對於秦蒼的性情也是有了基本的瞭解。
像他這樣的人,很少會主動向別人吐露自己的心事,不管再怎麼愁,再怎麼苦,也都習慣自己獨自一人承受面對,旁人即便來問,他也不會相告,只會閉口不言。
所以若是他破天荒地主動吐露心事,你只需負責傾聽,若是他沉默不語,你也無需追問,只要隨他一同沉默便好。
這樣的人很獨特,獨特得像是一種異類,願意隨異類一同沉默,傾聽他心聲的人自然更少,因爲很少會有人具備這樣的耐心。
但柳靜之卻偏偏具備這種耐心,就像是她的名字一樣,靜之,靜而處之,她本並非是寡言少語的冷淡之人,卻也可以隨時靜下心來,像一朵靜蓮那般安然美好。
這樣的人自然很適合傾聽他人的心事與想法,但秦蒼顯然還不打算對她吐露那些深層次的東西,他只是靜默地倒酒,飲酒,偶爾向柳靜之投向幾道目光,匆匆一瞥便是移開。
柳靜之將這些看在眼裡,並未多言,只是會心
一笑,與秦蒼一樣倒酒,飲酒。
如此酒過三巡,面色漸紅,醉意也是生出了幾分。
某一刻,柳靜之單手撩起髮絲,看向秦蒼,忽而言道:“秦大哥,這是第多少碗酒了?”
“不知。”迴應她的是簡潔而清晰的兩個字。
“那你還打算喝下去麼?”柳靜之眨眨眼睛,問道。
秦蒼點了點頭:“當然。”
而他的動作與言語也很是一致,說話之間便又隔空從別處取過一罈酒,放到桌上,十分熟練地扯開酒上的封條,將散發着濃香的酒水帶入碗中。
“我有些不懂。”柳靜之看着秦蒼,忽而搖了搖頭。
“有何不懂?”將碗中酒飲下大半,秦蒼旋即擡首問道。
柳靜之道:“都說借酒消愁愁更愁,既然喝酒只能是徒添愁苦,秦大哥你又爲何如此熱衷於喝酒?而且大哥和爹似乎也這樣過,真不懂你們這些男人怎麼想的。”
秦蒼聞言,略感好笑地看了柳靜之一眼,隨即便是言道:“酒的確不解愁,反而有助長之嫌,只能排解一時的空虛與寂寥,而無法將那些負面的東西徹底根除。但是,它也有着許多其他方面的好處......”
不知有意無意,秦蒼的聲線拉長了些許,見他遲遲未曾言明,柳靜之便是好奇追問道:“還有着什麼好處?”
秦蒼於是道:“酒酣胸膽尚開張,這樣的道理你應當不陌生吧。”
“自然不陌生,只是靠酒帶來的豪氣除了在酒桌上撒撒酒瘋之外,還有什麼其他的作用?”柳靜之又問。
秦蒼神色驟變,驀然間無比肅然,而他的語氣也很是認真。
“當然有其他的作用,而且是很大的作用。”
“願聞其詳。”
“殺人。”
“嗯?”柳靜之目光一頓,心神似乎也在秦蒼話音落下的這一瞬顫動了起來,身爲天魔門門主柳乘風之女,柳靜之自小接受了諸多歷練,對於殺伐之事並不陌生,自然不會如一張不諳世事的白紙那般在感受到旁人的殺氣之後心中驚動。
但就在秦蒼說出的這兩個字中,她感受到了一股難言的氣勢,不是殺氣,卻勝似殺氣,使得她有了莫名的異樣反應。
這很奇怪,秦蒼此刻的臉色同樣也很是奇怪,平淡中帶着波瀾。
柳靜之秀眉微蹙,不知是在秦蒼的臉色中看到了什麼,還是憑藉着自己的魂力在四周覺察到了什麼,她的身體表面開始有更爲明顯的靈力波動盪起,不再只是爲了適應第三層空間的溫度所用,反倒與戰前的蓄勢準備格外相似。
兩人的目光交匯,接着錯開,各自順着不同的方向望去。
再然後,四周空氣便彷彿了凝固了一瞬。
在沒有聽聞任何破風之聲的情況下,兩道靈力光束暴掠而出,似刀劍一般鋒銳,又如弩箭一般迅疾。
光束穿過了虛無,而靈力則是透過了肉身。
緊接着有兩股血花在虛空中炸開,隨即擴散。
擴散的速度很快,範圍同樣足夠遠,以至於
在下一刻四周便是傳出了整齊而清晰的酒缸碎裂聲音,無數碎瓷片紛落如雨,飄飛出去,各自在空中劃過一條軌跡之後,便是摔落在地,由一塊大的碎片變成更爲細小的碎末。
原本存放在其中的酒水,自然也是一滴不落地傾覆於地,潮溼的氣息擴散,將那些支離破碎的瓷片遮蓋。
而在那支離破碎的瓷片中,又夾雜着腥紅的血液,血氣混雜着酒香,合成了一股特殊刺鼻的氣味,既可以讓人興奮,也可以讓人壓抑。
然而對於久經世事的秦蒼而言,這樣的氣味甚至還不能加速他體內血液的流動,更加無法使他的血熾熱如烈火,血不溫熱,那便只剩下了寒冷。
他此刻的表現也足夠冷血可怕,可怕到連身旁的柳靜之都暗自心驚。
那出現的兩股血花自然是從兩個人的身上擴散而出。
先前他們還是可以思考活動的活人,但現在他們卻是實實在在的死人。
兩道屍體倒地的“噗通”聲音應景而生,像是投入深湖中的兩顆石子,沒能掀起半分波瀾,秦蒼與柳靜之甚至沒有多看他們一眼,只是用着魂力大致掃過一遍,便是不再理會。
這兩人都是龍庭境初期的修爲,根據體內靈力充盈的程度來看,再過不久,他們甚至能衝破桎梏,踏入龍庭境中期層次,這已能稱得上是一股極爲不弱的力量。
但卻也要看跟誰比較。
以不懂修行之道的世俗凡人的眼光來看,以這兩人的修爲境界絕對可以在他們心目中達到近乎神明的高度。
然而無論是對於剛剛融合了一半大道氣息的柳靜之,還是突破到了造化境初期的秦蒼而言,他們的實力都顯得太弱,反應速度也太過緩慢,以至於他們剛剛靠近不久便是被秦蒼與柳靜之所發現,還未來得及調動體內所有靈力便被秦蒼與柳靜之搶佔先機,一招就將他們置於死地!
所以他們直到臨死之前臉上都是保持着驚恐與難以置信的模樣。
這樣的神情同樣也出現在了與他們同行而來的其他人身上,當然,有幾人是例外,而這些例外的人恰恰也正是秦蒼與柳靜之真正關注的人。
有一陣急速的破風之聲響起,在四周掀起衆多殘影,卻並非是衆人下定決心準備蜂擁而上圍攻秦蒼與柳靜之,相反,他們所做的是急速後撤,退散到附近的各個隱秘角落。
唯有三人沒有後撤,而是邁着穩健的步伐朝這間酒館的另一張木桌走去。
衣袍拂動的聲音傳出,再然後三人便是一致落座。
桌上本無酒,但因爲三人中的一個男子用靈力向着周圍隔空吸附的緣故,便也有了酒。
只是接下來那男子所做的並非是立即飲酒,而是朝着秦蒼與柳靜之所在的方向看去,他身旁的另外兩名女子亦是如此。
秦蒼沒有感到意外與突兀,因爲這一男兩女的身份他並不陌生,早在先前便已打過交道。
“褚闌珊、曲不散、卓憶然。”心中默唸着三人的名字,秦蒼的臉色變得更加肅然。
......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