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一章 我願意爲你一試
紫煙卻知他一定在，只是不知現在該如何稱謂他，自是不能再叫殿下，直呼其名似乎也不合適，最好什麼都不叫，原本就不重要！
紫煙靜靜地站在案前，以前，太子宮就是夜晚，也是流光溢彩，燈火通明，現在卻只剩下一片漆黑，漸漸地，書房裡面黑的什麼都看不見，紫煙微嘆，從袖中拿出火折，點亮了風燈。
屏風上面卻映出了一個人的影子，頎長挺拔，衣袂飄飄。
紫煙和他都良久靜默，既然已恍如隔世，他再也不是高高在上的儲君，而是一個生死已由別人來操控的階下囚，和紫煙已是敵人，也是，政治，就沒有永遠的敵人，也沒有永遠的朋友，有的只是永遠的利益。
雖是皇后要滅葉氏，可是軒轅昊天有今日，若是沒有葉氏對軒轅浩辰的鼎力相助，誰知道今天成了階下囚的，是軒轅昊天，還是軒轅浩辰呢？
終於，軒轅昊天從屏風後面走了出來，在紫煙面前站定。
原來這般溫和大氣的人，依然雅緻，看向紫煙的眼神全是漠然，淡淡道：“平南郡主何事？”
這般愴然的聲音竟聽得紫煙一陣窒息，紫煙竟不再記得澈兒的仇恨，眼前的軒轅昊天眼神空洞，再無往日的鳳目流波。
自己原本就無需對他愧疚，是他殺了自己的澈兒，是他的母后要滅葉氏，也是爲了他順利登基，那葉氏絕地反擊又有什麼錯？宮在如只。
可是，面前的軒轅昊天讓自己心中的天經地義再無底氣，竟忽然有些喘不過氣來，軒轅昊天的面容也開始模糊起來。
紫煙急忙扶住旁邊的書案，才慢慢緩過氣來，軒轅昊天一直都是漠然地看着這一切，巋然不動。
到底是做過儲君的人，就算現在成了階下囚，依然保持着他高貴的儀態和尊嚴！
紫煙澀然道：“不管你怎麼想，我對你並無愧疚！”
他還是靜默不語，一陣夜風拂過，他的衣裳甚是單薄，也不見他顫抖。
或許軒轅昊天根本沒有錯，就像燕南天說的一樣，人在那個位置，就只能那樣做，沒有人有退路，這是一條孤途。
窗外有細雨的聲音傳入兩人的耳朵，紫煙看向窗外，一片漆黑，一片寂寥！
紫煙緩緩吟道：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
清冷的聲音在寂靜的雨夜響起，緩緩沁入軒轅昊天的心底！
他的身軀有微微的震動，卻依然不言語，紫煙也不再說什麼，不足一月，發生這樣的鉅變，太子之位被廢，母后被廢，強大的後臺轟然倒塌，從天子儲君變成人人可欺的謀逆之人，換了是誰也未必接受得了，他已經比自己想象地好太多了！
軒轅昊天一步步朝紫煙走過來，脣角竟然帶着如以前一樣的溫和的笑意。
紫煙閉上了眼睛，在軒轅昊天面前，再無防備！
軒轅昊天卻在紫煙面前停住了腳步，“紫煙！”
紫煙站立良久，頓覺疲憊，走過去坐在了昔日軒轅昊天的寶座之上。
悵然道：“你以後有什麼打算？”
軒轅昊天眼眸一擡，狐疑地看向紫煙，還能有什麼打算？現在自己的命都攥在別人手上，還能容許自己有什麼打算？
從高高在上的寶座跌落，一個小小的侍衛也可對自己呼來喝去，宮中之人，最是勢利，沒有了權力保護的人，自己儘管是軒轅昊天，也不過一隨波逐流的浮萍，現在在這廢太子宮，度日如年，卻依然倔強地保持着自己的尊嚴！
主子失勢，甚至不如奴才，奴才得勢，甚至可以凌駕於主子之上，在宮中，這種事情再正常不過了。
紫煙知軒轅昊天在疑惑什麼，淡淡道：“如果可以離開這裡，你願意嗎？”
軒轅昊天驀然擡頭，可以嗎？自己怎樣才能離開這裡？
軒轅浩辰會放過自己嗎？不怕後患無窮？
“你既已知道大勢已去，就不必再做無謂的掙扎！”或許是吹着夜風，紫煙的聲音變得更加低沉。
軒轅昊天嘲諷一笑，“我就說嘛？你還真能放了我？”。
軒轅昊天嘲諷的聲音刺得紫煙生疼，“軒轅昊天，縱是做不了帝王，亦可以有另外一種生活！”
“我現在不就是過着另外一種生活嗎？”他的聲音恢復了漠然。
紫煙不理會他的漠然，兀自道：“芳塘如鑑正清兮，漁筏隨風看不迷。幾朵蘆花浮水淨，半竿山日落湖低。鷺飛磯上霜千點，魚織波心絹一溪。自有釣臺堪寄興，載將秋色過城西。軒轅昊天，你沒有想過這樣一種生活？”
軒轅昊天一震，自己想過嗎？生在皇室，長在皇室，從小隻知有權謀，有打壓，有爭鬥，那種生活只停留在夢想中，自以爲永無實現的機會，只是現在，心灰意冷，這沉重的打擊讓自己幾乎不能承受，還怎麼能奢望過上這樣的生活？
“若你願意，我願意一試！”紫煙的聲音愈加低沉，卻透着異樣的決絕！
軒轅昊天看向這個沐浴在昏黃的風燈中的女子，容貌清絕，隱隱透着一種疲憊！
依稀記起，自己第一次見到這個女子的時候，那時的她，輕紗蒙面，星光璀璨，冷漠疏離。
“你就不怕我捲土重來，威脅你的家族嗎？”軒轅昊天不信。
紫煙清淺一笑：“我既然決定這樣做，我就不會怕！”
“那軒轅浩辰呢？他會准許你這樣做？他不怕放虎歸山？”
“不試怎麼知道不行？”對於軒轅浩辰，紫煙並沒有什麼把握，但是爲了軒轅昊天，自己寧願一試，就算最後他遷怒於自己亦無妨，反正自己也活不了多久了，實在是不忍，像軒轅昊天這樣一個大好男兒，要在這蕭瑟的太子宮寂寂度過一生，孤苦落寞，軒轅浩辰亦是鐵腕，短短地時間就幾乎清除了所有的皇后餘黨，自是不會讓軒轅昊天有東山再起的機會！
自己寧願一試，也要爲軒轅昊天打開生命中通向自由的一條路！
軒轅昊天澀然道：“現在浩辰可以給你想要的一切，而我卻什麼也沒有，終日在這廢太子宮裡面聊度殘生！”沒有了權勢，沒有了地位，甚至，沒有了自由！
紫煙看着苦澀的軒轅昊天，卻不想和他解釋，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麼，現在也都不重要了，數月之後，自己也將離世，那時候，一切又有什麼意義？
“滿目山河空望遠，不如憐取眼前人，軒轅昊天，紫萱很愛你！”這是自己能爲他做的所有的事情了！
“是啊，這個時候也就只有她還留在我的身邊！”軒轅昊天不在意。
“留在你身邊的不止是紫萱，還有追風逐月！”軒轅昊天的太子之位被廢之後，太子宮所有的宮人妃子全部牽連，幾乎無一倖免，充軍的充軍，發配地發配，做官婢的做官婢，只有葉紫萱，到底是葉家的人，自請留在廢太子身邊，照顧軒轅昊天，還有他以前的貼身侍衛，追風逐月！
軒轅昊天愴然一笑，“那又如何？”樹倒猢猻散，他一失勢，寧氏一倒，他原來的黨羽就紛紛掉轉風頭，去巴結軒轅浩辰，他在宮中多年，見慣了權勢沉浮，可是，當這一切在他面前發生的時候，終究是覺得有些不能承受，包括他自小長大的伴讀，歐陽宇風，雖未投靠軒轅浩辰，卻去父皇那裡求娶樂華公主，歐陽宇風對樂華的心思他一直都是知道的，他也想着等他順利登基，就把樂華賜婚給歐陽宇風。
可是，歐陽宇風這樣做，還是讓他心底發涼，樂華是軒轅皇室心中的寶貝，無論誰做了帝王，都不會虧待了樂華，連帶着自然不會虧待樂華將來的夫君，歐陽宇風必定是早就知道了這一點，在他失勢之後，馬上求娶樂華，浩辰和他一樣疼愛樂華，斷然不會再爲難歐陽家族。歐陽宇風這真是一招妙棋，無論是他做了帝王，還是浩辰做了帝王，他都不會有覆族的危險。
京城第一才子，果然心思縝密，誰知道他對樂華的心是真的還是假的？
不過浩辰又不是傻瓜，想來歐陽宇風在他手下也不會有好日子過！
知軒轅昊天在氣憤什麼，紫煙道：“朝中風雲變幻，朝臣爲求自保，自是會去尋找庇佑，歐陽宇風這樣做，雖是獲得了暫時的安寧，可是我相信，軒轅浩辰不會重用這種人！”
不等他說什麼，紫煙又道：“在朝中雖享富貴榮華，卻如履薄冰，小心翼翼，無拘無束本就是奢望，失之東隅，收之桑榆，若能得一片自由的天空亦是幸事！”
不知不覺，已至深夜，紫煙站起身，不再看軒轅昊天，卻看着那畫扇屏風，“明日夜晚我會再來，從明天之後，這世上，便再無軒轅昊天此人！”
軒轅昊天身子一僵，“你不怕浩辰怪你？你該知道，你瞞不過他的眼睛！”
“怕又如何？縱是怕，我也願意一試！”紫煙淡然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