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1

醒過來之後,羅敷發現自己身處一個陌生的房間。她慢慢坐起身,望了望窗外的天空,天色已經灰暗,看來她已經昏睡了很長一段時間。羅敷揉了揉發痛的後腦勺,慢慢回憶起自己昏倒前發生的事。柳皓軒爲什麼又要給她找大夫,幫她醫治?羅敷假扮窮苦的賣唱女子只是欒培禮給她出的計策之一而已,但在她唱了一夜的歌,吹了一夜冷風之後,這出苦肉計可着實苦了她了。幸好柳皓軒給她找了大夫,又找了房間讓她休息。難道,這就說明他願意收留她了?

正思忖着,門突然被推開了。羅敷猛地拉上被子,遮住衣衫不整的部位。卻看見走進來的是一個淳樸的小丫鬟,圓圓臉蛋,顯得稚氣可愛。“姑娘醒了。”小姑娘的聲音顯得有些高興,“姑娘你可終於醒了,你昏迷的時候我給你灌藥,被你吐出來不少呢,連你的衣服都弄髒了,我又手忙腳亂的給你換衣裳,生怕你不舒服呢。”

羅敷望望她難掩開心的臉龐,問道:“小姑娘,是誰派你來照顧我的呀?”

小姑娘撓撓頭,大眼睛顯得若有所思:“是那個叫什麼柳大人的讓我來的,他給這裡的酒樓老闆說,讓人好好服侍姑娘,若是姑娘有個三長兩短,就拿酒樓老闆是問!”

“原來是這樣——”羅敷暗自思忖道,又問,“小姑娘,那柳大人現在在何處?”

“姑娘可是要去拜謝他?”

“是啊,受人恩惠,總不能就這樣過去了吧?”

小姑娘突然叫起來:“那姑娘可能來不及了,那柳大人吃過晌午就帶人走了。”

“啊!”羅敷暗叫一聲不好,柳皓軒這一走,不知何時才能見到他了,那欒培禮交給她的任務豈不是不能完成?

“他——他往何處去了?”

“好像是往渡江口邊去了,說是要趕着過長江呢。”

羅敷立刻從牀上跳下來,抓起衣服迅速的換上,就想往門外衝,可沒料到體力不知一下子癱軟了下去。

小姑娘一聲驚叫,連忙衝過去將她扶起。

“大人,還不走麼?這渡船可都已經等了好些時候了?”一個下屬小心翼翼的問道,心裡直奇怪,這個柳大人爲什麼帶着一衆人馬等在江邊,也不說句爲什麼,就這樣讓一羣人陪着他停在了這個地方。按理說早就可以渡江了,天氣也好,風向又平又順,正是渡江的好時候,可他卻偏偏要浪費這樣的機會,不知道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一些膽子稍大的官員已經頗有微詞了,只是不敢讓柳皓軒聽見,雖然他們都瞧不上這個男寵出身的“柳大人”,可柳皓軒一副陰鷙的模樣讓衆人都畏懼幾分,何況,再不濟,他也是皇帝欽點的江夏太守,不能不給幾分面子,對他不敬是小,對皇上不敬,那可就是殺頭的大罪了,沒人想在這種小事情上惹下話柄。

可柳皓軒依然不急:“別忙,再歇息片刻。”

他自己倒是坐在搬來的椅子裡,手裡捧着一杯熱氣騰騰的好茶,可他的一衆隨從,個個被河風吹得像霜打的茄子一樣垂頭喪氣,前面說過,此時正是深秋,此地也處於偏北方的地界,的確是有些嚴寒。

正當一衆人等都快受不了的時候,突然見到遠遠的來了一大一小兩個身影,高的那個騎在一頭瘦驢上,形容消瘦,矮的那個牽着驢,一路小跑,天氣雖冷卻仍然跑得氣喘吁吁,滲出顆顆汗珠。一邊跑還一邊嚷着:“柳大人請留步!”

所有人都朝這個方向看去,不由得都呆了呆,竟然是那個賣唱的女子!在場的人除了柳皓軒外都微微露出驚訝的神色,有幾個臉上還帶着幾分不屑,哼,爲了找個有錢人作靠山,死皮賴臉追了這麼遠,說是報恩,誰知道心裡裝的什麼念頭!

可羅敷毫不在意這些,那個小姑娘拼了命的帶着羅敷一路追到這裡,好不容易到了柳皓軒面前,把拴驢的繮繩一扔,道:“好了,我的任務完成了,要說的你自己說吧。”

羅敷頗有些費力的從毛驢上下來,臉上帶着蒼白的病容,身着單薄的衣服,連嘴脣都在秋風中發抖。“恩公,請留下奴家吧,奴家家破人亡,已經沒有任何去處了,如果恩公還可憐奴家,就讓奴家給恩公做個婢女,多苦多累都沒關係,只求給奴家一口飯吃,一個棲身之所。”

在場的人都沒有說話,等着柳皓軒決定這個女子的命運。他沉默了好一陣子,羅敷一動不敢動,低垂着頭,似乎用頭頂都能感覺到柳皓軒狐疑而灼熱的目光。

最後,她聽見他緩緩開口:“你叫什麼名字?”

轉眼,羅敷隨着柳皓軒到江夏上任已經有三個月了,正是隆冬季節,可是這裡老百姓的心比這冰天雪地更加寒冷,因爲,皇上給他們派來了一個百無一用的太守。

在這三個月裡,柳皓軒只接見過一次地方縣令、府尹,也就是最初給他接風洗塵的那天,自此過後,但凡有下屬拜訪或百姓求見,都沒有一個可以如願,不是以身體不適爲藉口推辭,就是直接一口回絕。而公文或案子,他更是一字不看,一句不批,權當沒有這回事一樣。

上任三個月以來,他去得最多的地方就是花街柳巷,要不就是酒樓,常常和勾欄女子親熱成雙,耳鬢廝磨。在這短短的時間裡,他未曾娶正妻(實際上是因爲他以前的男寵身份,沒有正經人家的願意把女兒嫁給他,而他也並無任何傾心的女子,對任何“外人”都無半點信任感,也不願娶妻),就已經納了五個小妾,個個都是美貌如花,不是從哪個大戶家蒐羅來的受寵的婢女,就是從青樓裡贖出的女子。

這個新太守的種種劣跡,當然像一陣風一樣的刮過大街小巷,沒有人不知道這個太守有多麼不務正業,雖然現在他還未曾幹出什麼欺男霸女的事情來,不過,照他這樣的水平發展下去,還不知道將來會變成什麼樣子。在百姓惶惶不安的心情中,柳皓軒倒是一直過着自得其樂的日子。若是偶然聽見有人批評,他也只是說:“我柳皓軒無才無德,又沒有什麼本事,不過仗着當今聖上的寵愛才謀了這麼個官職,因此我也並不以能臣自居,該享樂的時候照樣享樂,若是聖上哪一天再想起我,我自然還是回去服侍聖上的好。”

這話傳到了別人耳中,口口相傳,變得更加不堪入耳,柳皓軒從男寵發家,不以爲恥反以爲榮,實在是恬不知恥到了令人髮指的程度。讓下屬和百姓都無比歧視。就是這樣,柳皓軒大約過了半年這樣的日子,快快活活,無所事事,所有的公事都交給下屬去辦,也不曾擾亂百姓的生活,半年下來,倒也相安無事。

而羅敷的情況也有了一定的好轉,自從柳皓軒答應收容她之後,對她也不再像以前那般冷漠。就在他讓羅敷上船的那一天晚上,柳皓軒把羅敷召到自己的臥房裡,讓她做他的近身侍女。羅敷心裡不覺抿出一縷喜意,雖然讓她照顧一個不是她丈夫的男人的生活起居,讓她很有些不適應,不過她決心爲了報恩什麼都能夠承受。

雖然成爲了臥房裡的近身侍女,而她又長得那麼美麗,卻也並沒有她原本所擔心的事情發生,也就是害怕柳皓軒會找個機會凌辱她,如果真有這樣的事情,她也只能夠默默承受,因爲她不完成自己的任務是不可能收手的。不過還好,前面說過,柳皓軒風流成性不假,但似乎對自己這個絕色婢女沒有什麼興趣,雖然沉浸在吃喝玩樂、聲色犬馬之中,但他不是去青樓,就是去自己的小妾房中,始終沒有怎麼注意到她,至少表面上是這樣的。

所以,羅敷這個近身婢女每日等到柳皓軒回房時——如果他不是在小妾房裡或青樓裡過夜的話——他一般都喝得酩酊大醉,回房倒頭就睡,根本連正眼都不會看羅敷。而羅敷希望的正是這樣。既不要注意到她,又能給她一些觀察他的時間和機會。

本來羅敷一向嬌貴,突然成爲了一個伺候別人的婢女,想必生活會很艱苦,但實則不然,雖然的確沒有以前那麼輕鬆快活,但也不需要她做多麼粗重的活兒。因爲她貼身婢女的身份,只要她在柳皓軒需要的時候服侍他就可以了,如端茶送水、伺候更衣之類,其他的像打掃之類的就不必她動手,所以,總的說來體力的勞動還是羅敷可以承受的。

一天清晨,柳皓軒在羅敷給他更衣時忽然發問:“月鶴,你跟我也有半年了吧?”月鶴是羅敷對柳皓軒聲稱的假名,開始羅敷還真覺得不習慣,別人叫她,她得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但現在已經好多了,總算是把自己和這個名字聯繫在一起了。

“是啊,柳大人。”羅敷在柳皓軒面前永遠一副乖順模樣,從來都是依依的開口,低眉順眼,彷彿對他無比馴順,假作這種姿態對於天性溫柔的羅敷來說,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

柳皓軒也不知爲何彷彿有意要與她談天,接着和顏悅色的對她說:“聽你的口音,你也不像是若河人啊?”若河是當時柳皓軒救下羅敷的那個地方的地名,羅敷從小在京城長大,自然不懂當地的方言,一口純正的京腔。

羅敷不料她有此一問,一時有些慌亂,忙道:“奴婢確實不是若河人,奴婢從小是在京城長大的。”

“哦,原來如此,”柳皓軒一副深信不疑的樣子,“既然是京城的人,怎麼又流落到了若河,又怎麼會在酒樓賣唱呢?”

羅敷按下慌亂的心情答道:“奴婢是在京城出生長大不假,但奴婢的爹爹是若河人,若河也是奴婢的老家,雖然小時候不曾回來過。爹爹是家中長子,下面還有兩個叔叔,二叔是未及弱冠就英年早逝,三叔熱衷經商,不經爺爺同意,便自己外出闖蕩,曾也回來過那麼兩三次,可後來便杳無音訊了,家人等了許多年也無濟於事。後來爹爹漸漸老了,有些思念故土,便帶着母親和奴婢回到老家,住了幾年後,爹爹生了大病,一病不起,家裡本就無甚錢財,這樣一來更是債臺高築,不但沒有治好爹爹的病,反而把我們家逼入絕境,後來爹爹死了,因着那些討債的人實在兇狠,娘被逼無奈,懸樑自盡,只剩下奴婢一個人孤苦伶仃了。”說着幾乎頓下淚來,簡直跟真的一樣。羅敷原本模樣兒楚楚可憐,而且她自幼飽讀詩書,大小也算個才女,詩文戲劇讀了不知多少,這樣的故事隨便都能編出好幾個,不由得你不信。

柳皓軒若有所思的點點頭:“你的身世如此可憐,救了你也算是我做了一件好事。”

羅敷忙答道:“柳大人是菩薩心腸,難得一遇的好官!”

柳皓軒笑笑道:“難得一遇的好官?難道你不曾聽說民間是如何議論本官的?”

羅敷當然不可能不知道,但是知道了卻不能照實說,於是便道:“外面的人怎麼說,月鶴自然是管不着,但是柳大人對月鶴的恩情,月鶴沒齒難忘!”

柳皓軒冷哼一聲,彷彿並不領情。他轉頭望向書房窗外,凝視着悠悠長空,一時間羅敷心頭有些緊張,生怕他發現了什麼破綻。但看柳皓軒的神情有些寂寥落寞,不像是對她有所猜忌,又放下點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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