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七無聲地點點頭,萬莫寧遞過來一個被錦帕包裹着的頭顱。
“這……”安七玄嘴脣不停抖動,眼淚難以自抑地瞬間噴涌而出,剛想用手接過,才發現自己的雙臂已經不在了。“掌門師兄要是知道了,不知會有多傷心,他最喜歡古吉的……”
“去和黃和擺在一起罷……”
良久之後,安七玄深吸口氣,緩緩說道。三人默默安頓好古吉的屍身,然後對坐無言,只有淚千行。
“古吉他是和一個老獵戶同歸於盡的。”王七將一根透明絲線遞到冷星雲手中,絲線兩端各連着個黃銅指環,“他應該是大意了,沒想到一個凡人有這種手段,連……連全屍都沒留下。”
冷星雲似乎沒有聽到他說話,直挺挺地躺着,雙眼呆滯的望着天空,手中傳來絲線堅韌,鋒利的觸感,突然不知哪來的氣力,站起來發瘋似的將這個帶走古吉性命的武器狠狠拋開,然後衝上前將包着錦帕的頭顱抱在懷裡,放聲大哭。
“啊,啊,吉兒……我的吉兒啊……嗚嗚嗚。”
用不停顫抖的手緩緩揭開錦帕,古吉的面容再一次出現在面前,嘴角似乎還帶着一絲笑意,還是那副頑皮靈動的模樣,冷星雲腦中不停閃動着那個當年擂臺賽上,帶着面具,在漫天火影之中蹦蹦跳跳的身影。
“我對不起你啊……我這個掌門……對不起你啊……”
將古吉的頭顱和屍身湊到一塊,對着古吉的遺容,冷星雲嘴裡不停翻來覆去的嘮叨着,彷彿精神都有些異常了,安七玄等人看着不太對勁,趕緊過來勸解。
“掌門師兄,斯人已逝,您節哀啊……如果您再有個三長兩短,我們以後該怎麼辦啊?”
陳鵬和潘榮等人相繼醒轉,一齊跪倒在冷星雲面前,苦苦相勸。
萬莫寧也跟着跪下,“掌門師兄,這話本不該小女子說,但是您現在要做的,就是儘快從悲傷中走出來,我們如今在這裡,情況還不明朗,需要儘快和趙良德聯繫上纔是,不然再有山都遺禍過來,以目前人人帶傷的狀況,是絕無幸理的!”
她這句話起了效果,冷星雲收住了悲聲,漆黑的瞳孔裡一絲七彩光華閃過,明己心天賦再次流轉,理智也漸漸恢復。
“德諾,再發次告警焰火罷,在七玄那裡收着。”
“是!”陳鵬從安七玄腰間的儲物袋裡,摸出焰火,到山丘頂部放了。
“山都門被數千修士圍着,其中還有金丹老祖,怎麼還能跑出來那麼多人?趙良德把我們安排到這,未必是存了好心,這次見到他,我拼了命也要他解釋清楚!”
安七玄的雙臂看樣子要長個十天半月,咬牙切齒地說道,也不知是疼的,還是氣的。
焰火放了一個又一個,直到放完,四周都毫無動靜。
“掌門……這?”陳鵬苦着臉看向冷星雲。
“繼續放,告警的沒了,就放用來和靈獸門聯絡的那種。你們抓緊時間療傷,多一分氣力,就多一分活着的希望。”
大戰之後,似乎任何東西都躲得遠遠的,萬里無雲,連鳥兒都不曾見到一隻。焰火在這麼晴朗的天空中效果大減,直到和靈獸門聯絡的焰火也快放完了,天邊終於看見銀背馱鰩那寬大扁平的身影。
安七玄一等巨鰩落下,就氣沖沖地一躍而上,冷星雲都勸不住,等到雲霧門衆人合力擡着古吉和黃和的屍首上去後,他反而呆呆地站在原地,並沒有衝去找趙良德算賬。
對他的反應,冷星雲本來心裡還有些奇怪,但看到巨鰩背部的情形,也明白過來,此時的巨鰩背部,無數屍身停放各處,身上覆蓋着各家宗門的織物,活着的人寥寥不足五十,要麼一臉呆滯,靜靜地守在一堆屍體旁邊,要麼抱着一具屍身大聲號哭,場面及其悽慘。
“這……”
看到如此慘狀,安七玄哪還有理由再去找趙良德算賬,只好收拾心情,默默地找處空地,將同門的屍體停放好,冷星雲趕緊入殿找趙良德。
一進大殿,早已沒了來時的賓客滿堂,歡聲笑語,裡面陰風陣陣,同樣停着數十具屍身,大部分都是趙家修士的,那滿臉橫肉的築基修士的屍體,被隨意丟在一處角落,連覆蓋面目的東西都沒有,孤零零地,再沒有了活着時的猖狂與強橫。
趙良德還是坐在老位子,正佝僂着身體發呆,彷彿老了二十歲,數日不見,鬚髮全白了,冷星雲進來,他只擡了擡眼皮。
“你來了……能活着就好,活着,比什麼都強啊……”
他似乎極爲疲倦,緩緩揭開腳邊一具屍身的蓋布,竟然是那位當年幫雲霧門門養靈魚,後來在擂臺上擊敗安七玄的趙騰,靜靜地躺着,屍體上到處都是縫線,死得極爲慘烈。
“都離我而去了啊……我……我現在暫時顧不上你們了,等會先把你們送回本門,至於回報……到時候會去通知你的。咳咳……”
趙良德竟也受了不輕的傷,說幾句話就劇烈咳嗽起來,冷星雲見他這幅模樣,真不知該說什麼好,反而勸慰了對方几句,然後告辭出來。
陳鵬等人已在外打聽清楚,原來山都門還隱藏有第六位築基修士,是一個被視爲門派未來希望的真正絕世天才,平常根本不露面,而且也不住在山都山,這次那人正好選擇趙良德守備的方向突圍,雖然被圍殺,但帶走這邊無數人性命,甚至有一個貪圖趙良德許諾下重利的宗門,三十餘人死得一個不剩,比雲霧門門要慘上無數倍。
“哎!如此說來,我們竟算是最幸運的了……”冷星雲看向古吉和黃和的屍身,緩緩說道:“既如此,還是先回山門,將兩人好好安葬,再做打算罷……”
回到雲霧門,每一個人都再也堅持不下去了,紛紛閉門養傷,虞景也顧不上別的,服侍衆人歇下,在存放歷代掌門牌位的祭堂,停放好古吉和黃和的屍身,馬上飛去黑河坊,把程胖子叫了回來。
“沈凌那邊,棺柩有現成的,後山祭堂後面的地,做墳地的話風水和環境都是極好的,您看這喪事?”
程胖子得到消息,先過來探望了冷星雲和萬莫寧,然後也顧不上別人,馬不停蹄地忙碌了起來,選棺槨,挑墳地,忙前忙後,算是預備的差不多了,這纔來找冷星雲回事,臉上的淚痕都沒來及擦乾。
“你做主吧,不要委屈了他們……”
冷星雲在程胖子的攙扶下,強撐着坐起。“我再去看看他們……”
“掌門師兄,您歇着吧,都交給我,我這種沒用的人,只會幹這些事,您歇着,交給我吧。”
聽到程胖子這自暴自棄的話,冷星雲心裡一揪,又想哭,但眼淚一滴都流不出來,似乎早已流乾了,深深的倦意涌上心頭。
“你不要這麼說,天命難測,各人有各人的緣法,你這樣,我更傷心了……”
“是,我不說了……”
程胖子答應着,扶着冷星雲,一步一步地挪到了祭堂,在門外就聽到虞景低低的抽泣聲,他在裡面顧着長明燈,看見冷星雲進來,用袖子擦乾淚水,呈上來幾樣兩人隨身的遺物,當年程胖子送給黃和的儲物革囊,一些低階的法器和符篆,其他都是些隨身常用的物事,只有從古吉懷裡取出的一本書,冷星雲沒見過。
“靈猴身法……”
冷星雲將書翻開,扉頁上寫着‘雲霧門古吉,於某年某月某日著於雲霧門’。
“這是上次擂臺賽後,靈獸門的修士見他身法特別,找他來討教,他便起意,想獨創一門功法,沒想到還沒寫完,就……”
虞景和古吉相處的多些,一五一十的將詳情說了,冷星雲撫摸着這本書,似乎感覺古吉人還活着,就活在這本書裡,翻開來細看,字跡都是古吉的親筆,他的字很有特色,轉折極靈動,但筆力略顯稚嫩,結構很散,最是好認。但是隻完成了半冊,而且越到後面,寫得越是敷衍。
“你看這孩子,還是這猴兒性子,什麼事都只幹到一半。”
冷星雲搖搖頭,努力想憋出一個表示無奈的笑容出來,但轉瞬就想起古吉已不在了,結果硬是搞得比哭還難看,心裡更憋着難受,只好換個話題,問道:“那隻金絲猴呢?”
“莫寧說,他們在收拾古吉屍身的時候,沒有見到那猴子的蹤影。”程胖子回道。
“終歸是養不熟的畜生。”冷星雲一嘆,“莫寧這次跟着我們,也遭了大罪了,她很好,要不是她,我們不可能活着回來,你以後要好好對她啊……”
程胖子自然應是,想了想,問道:“這次喪事,要不要請王家、楚家、趙家的人來?”
“不要,就我們這些人罷,我們自己個,把他們發送了,不要叫外人了……”
冷星雲本源受損,最難將養,說上幾句話,就覺得累得不行,緩緩在古、黃二人的屍身旁邊坐下,幫他們掖了掖覆面的被席,又加上一句。“以後我的事,也不要請外人了,有你們發送,我就很開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