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邪天走進洞時,只說了一個字。
“走。”
殷甜兒二話不說,抱着鐵箭小跑走近,羞羞地拉着邪天的衣角,在寂靜無聲的黑夜裡前行。
殷甜兒很慶幸現在的天色,若是白天,那一地的死屍必然會讓她渾身發軟,可走着走着,她就發現不對勁,因爲她拉着邪天的小手,漸漸溼潤,粘稠。
“你,你又受傷了?”
“嗯。”
瞬間,眼淚就從殷甜兒明眸中落下,她強忍住不哭出聲,良久才愧疚地說道:“對不起,是我害了你。”
此刻,二人離河西走廊大道只有百丈距離,邪天停下了步子,轉頭朝右看去。
以爲邪天刻意停下腳步傾聽,殷甜兒低聲哭泣道:“前兩日趙旭陽帶了個女人來商隊認人,隨後十數位河西盜當家聯袂而來,我不得已只能提醒他們一聲,然後,他們就……可,可我當時不知道他們找到的人是你……”
“哈哈哈哈!是這個女人麼!”
殷甜兒一驚,雙眸頓時因爲強光無比疼痛,等她恢復視力,卻看到自己與邪天周圍全是舉着火把的河西盜,而爲首的,正是在火把襯托下,猶如惡魔的趙旭陽!
趙旭陽一把將全身赤luo的女人丟在腳下,怒目直視邪天,一字一句道:“你救了她,如今,她出賣了你!滋味如何?”
邪天沒有看趙旭陽,依舊盯着右方看,同時淡淡說道:“我知道,所以那時她感謝我,我告訴她我沒有救她。”
“嘿嘿,見面不如聞名,原來讓我等膽顫心驚的殺修,也有婦人之仁。”老不死上前一步,桀桀笑道,“想不到吧,任你心狠手辣,老奸巨猾,方纔還從十幾個蠻力境八九層的埋伏中殺出,但想從我河西盜家門口逃走,做夢!”
趙旭陽也冷冷笑道:“許少也是危言聳聽,老子還以爲你有多厲害,結果我河西盜的河西令一出,你還不是瞬間變成砧板上的肉,任老子切!”
邪天對這些譏諷不聞不問,反而轉身拉住了殷甜兒的小手,將她整個人抱在懷裡。
殷甜兒一驚,羞怯地扭了扭,發現扭不動,便放棄了掙扎,輕柔地將腦袋靠在邪天肩上,心裡猶如小鹿亂撞。
衆當家見狀,勃然大怒,趙旭陽指着殷甜兒破口罵道:“好你個小賤人,當初還矢口否認此子與你殷家毫無瓜葛,如今卻不知廉恥地與此子相擁,簡直無恥之極!”
邪天笑了笑,轉頭面對趙旭陽,輕聲問道:“如今我四面楚歌,八面埋伏,諸位還不動手麼?”
九位當家一怔,苟劍陽陰陰一笑走上前來,雙眼微眯道:“身受重傷,血流不止,今日你是死定了,不過在將你挫骨揚灰之前,我想知道,李元陽究竟是不是你所殺?”
“是。”
“如何殺的!”
“用功法引誘於他,用殷甜兒讓其分神,用眼神激怒於他,用赤礬液蝕其頭顱。”
此言一出,九位當家齊齊後退一步!
許少的分析,隻字不差!
此刻他們終於相信,眼前羸弱的少年,果真是破洞中那個將勇氣與智謀演繹到極致的妖孽!
“你,老夫闖蕩江湖六十多年,從未見過你這種人!”老不死用微微顫抖的右手指着邪天,色厲內荏地喝問道,“你,你究竟是誰!”
邪天沒有回答,因爲有人幫他說了。
“邪天!總算找到你這個小雜種了!”
話音剛落,從大道上走過來幾人,爲首的,正是謝家三長老謝昌勇。
謝昌勇這幾日算是吃了這輩子都沒吃過的苦,爲了搜捕邪天,河西走廊被他跑了幾個來回,結果邪天的屁都沒聞到一個。
他怨毒地瞪了眼邪天,這才朝九位當家抱拳道:“見過諸位當家的,這雜種盜我謝家功法,打傷我謝家族人而逃,今日幸得衆當家將他擒下,在下代謝家感激不盡!來人,將這小雜種……”
“喲喲喲,這誰啊?”苟劍陽不可思議地看着謝昌勇,失笑道,“你算老幾?陽朔城謝家?抱歉啊,我真沒聽過,不過見你不將我河西盜放在眼中的狂妄,想必謝家一定是宋國第一世家吧?”
謝昌勇張了張嘴,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滾!”趙旭陽不耐煩地喝了聲,旋即又看向邪天,獰笑道,“殺我兒在先,辱我河西盜在後,小子,若在我手裡你喊不出一句我想死,算老子炎煞狂魔這輩子白活了!”
“不行!你們不能殺他!”被邪天一摟弄得神魂恍惚的殷甜兒,突然清醒過來,不知從哪兒來的力量抱着邪天后退幾步,急聲道,“他,他不是殺修,我可以作證!”
“嘿嘿,小賤人,你都自身難保,如今還想替情郎出頭?”老不死的陰惻惻笑道,“聽許少說,我們與殷家的誓約憑證在你手上?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今日正好趁此機會奪回誓約憑證,再殺了這小賤人,雪我河西盜之辱!”
當老不死的說出這話時,邪天徹底鬆了口氣,這口吊命的氣一鬆,他眼前就是一黑,重重地摔在地上,生死不知。
殷甜兒左右看了看,隨即低頭,看見了邪天蒼白如紙的臉,九位當家一愣,心中頓時警惕起來,生怕這又是殺修的詭計。
只有對邪天還抱着八天前看法的謝昌勇,見河西盜衆當家如臨大敵,忍不住冷笑道:“本就元陽盡喪,如今還血流殆盡,不昏纔怪,諸位,區區一個蠻力境五層的垃圾,你們也太小題大做了吧?”
此話一出,不僅是九位當家,連旁邊舉火把的小嘍囉們都用看白癡的眼神看着謝昌勇,謝昌勇眨了眨眼睛,還沒搞懂情況,一聲不知蘊含着何等意味的話,從右邊山林裡傳出。
聲音不大,但聞此言者,皆如被雷劈中一般!
“好個狡猾的小娃!”
殷甜兒一聽這聲音,立馬笑顏如花,剛想朝樹林跑去,想起昏迷的邪天頓時止步,在原地喜不自勝地嬌聲叫道:“宮爺爺,宮爺爺,我是甜兒,我在這兒!”
“哈哈,甜兒,不止是我來了,你看我身旁的是誰?”
話音剛落,三人走入火把的照耀之中,九位當家循聲瞧去,中間髮鬚皆白者正是出聲之人,另外一位中年書生打扮,跟在最後的,正是殷家商隊頭領,殷放。
當三人走到殷甜兒身旁時,九位當家全身都在顫抖。
“宮爺爺!”殷甜兒頓時撲進老者懷中哇哇大哭起來,“爺爺,甜兒被人欺負了,商,商隊也完了……”
中年書生聞言,苦笑着對老者道:“我這個當爹的她不訴苦,專朝你一個外人懷裡拱,哎,真是失敗啊!”
宮老聞言雙眼一瞪:“外人會三更半夜陪你跑這一遭?少得了便宜還賣乖,若不是我好孫女遭難,憑你這個渾身銅臭的黑心商人想使喚我,嘿嘿!”
中年書生不氣反喜,哈哈笑道:“正該如此,這回我殷合可不欠你人情,是你主動來的,哈哈!”
老者翻了翻白眼,旋即冷冷看向九位當家,淡淡道:“方纔聽某人說,河西盜打算搶走殷家的誓約憑物,然後殺了我乖孫女雪恥?”
九位當家嚇得臉色慘白,卻強忍懼意不肯後退一步,最後趙旭陽站了出來,抱拳恭敬道:“不知宮老大駕光臨,還請恕罪!方纔並無人對殷甜兒姑娘無禮,在河西走廊上,也無人敢如此!”
“你,你無恥!”殷甜兒找到了靠山,氣勢頓時上來,氣惱道,“三日前在山下,你們阻我去路,用言語威逼我,今日李元陽又欲巧言騙我身上的誓約憑物,方纔,你們河西盜更是明言要搶憑物,殺我雪恥,你們纔是無恥之尤!”
九位當家臉色變了變,卻不發一語,宮老冷笑幾聲,溫柔地拍了拍殷甜兒,淡淡道:“既然是場誤會,諸位就散了吧。”
“多謝宮老成全!”
趙旭陽如逢大赦,趕緊一拜,就在此時老不死上前一步,指着地上的邪天,對宮老恭敬無比地說道,“宮老,此人乃殺修,與我河西盜有不共戴天之仇,如今河西令已出,還請……”
殷甜兒大急,立馬蹲下身子抱起邪天的頭,泫然欲泣道:“你們少信口開河了!若他是殺修,我早就屍骨無存,自進入河西走廊以來,凡他所殺之人,皆是該殺之人!還有那女人,若邪天是殺修,當時爲何救下此婦?”
老不死臉上陰晴不定,此刻所有當家都明白過來,邪天之所以安心暈過去,就是因爲知道來了救兵,之前的侃侃而談,完全是故意做出的樣子,他們完全想不到,邪天在昏死之前還陰了他們一把。
他們在恐懼邪天的老謀深算之餘也分外不甘心,即使留不下殷甜兒,也必須將這個許少口中的河西盜大敵殺死,否則後患無窮!
“宮老,無論是哪個江湖,哪個年代,殺修俱是武林大患,您貴爲武林翹楚,定然深知此理,還望宮老以武林蒼生爲念,將此人交於我等處置!”
宮老有些猶豫,他此行只爲救出殷甜兒,若地上之人僅僅是河西盜的敵人,他還能伸手救上一把,可殺修二字實在太過嚴重,他承擔不起。
思慮半晌後,宮老點點頭正要答應,殷甜兒猛地跪下,撕心裂肺地哭道:“宮爺爺,若邪天被河西盜帶走,十死無生,他可是我的救命恩人,若我眼睜睜看他赴死,還算是人麼,倒不如我與他一起死,更合他們的心願……”
“荒唐!”宮老闆起臉斥了句,可見到自家孫女哭得肝腸寸斷,他又於心不忍,糾結半晌,他才冷冷哼了一聲,老不死頓時踉蹌後退數步,臉色慘白如紙!
“殺修與否,輪得到你們這些敗類判斷?滾!”
滾字如雷,轟得河西盜丟盔卸甲狼狽逃去,謝昌勇倒是人如其名,見阻礙自己行事的河西盜被嚇得狼狽逃竄,他還有勇氣走上前一拜:“多謝前輩主持大義,凡請前輩將此子交……”
宮老怔了怔,沒等謝昌勇說完,便打斷問道:“你這娃娃又是誰?”
“呃……”謝昌勇又眨了眨眼,剛準備自我介紹,宮老就已轉身對殷合說道,“此地不宜久留,我們走。”
殷合看了眼邪天,皺眉道:“甜兒,放下這小子,我們走吧。”
“我不!”殷甜兒無比堅定地搖頭道,“爹,我要帶他一起走,若不是他拼死相救,甜兒早就死了!”
“宮老,你看……”
宮老蹲下身,翻開邪天的眼皮瞧了瞧,又瞅了眼堅定無比的殷甜兒,起身嘆道:“帶上吧。”
三方人走了兩方,漆黑的夜裡,除了失魂落魄的那個婦人,只有謝家三長老一行人,仰頭數着星星。
護衛們仰頭數星星,是因爲他們的三長老在仰頭數星星,三長老仰頭,是因爲他被兩方人弄得淚流滿面。
“難道出了陽朔城,我謝家真的毫無名氣麼……”
“他孃的,連賊都看不起我謝家!”
“爲何所有人都當我謝家不存在!”
“小雜種,都是因爲你,我纔會受此大辱!”五十多歲的謝昌勇抹了把酸楚的淚,怨毒道,“嘿嘿,殺修,老子就讓你殺修之名,傳遍整個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