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人類二十餘位齊天軍士迸發淒涼死志的時刻。
這是兩個半步齊天一個滿心絕望，一個哆嗦罵孃的時刻。
這是七位種魔將從容彰顯自身的高傲、高貴、強大，同時表現對人類的蔑視、譏諷的時刻。
這個時刻應該發生的……
要麼是人類軍士的悲愴絕唱，要麼是魔族氣焰的囂張綻放。
這兩種發展線，方纔符合雙方在這場戰鬥中力量、智慧、運籌等綜合較量後的必然性。
所以……
什麼柳前輩，什麼兌癸位，什麼說得不清不楚的含光掠影，根本不該通過任何形式，出現在這片戰場之中。
但，它出現了。
通過語言的形式出現。
聽上去，說這話的人很年輕，語氣很平靜，平靜中有些猶豫，似乎說話之人對自己所說的內容，都沒有報以十成十的相信。
所以對七位種魔將來說，這句話帶給他們的，僅僅是一個消息——哦，不遠處的某個地方，還有些人類正在觀戰，且……
且彷彿在指點即將被覆滅的這個含光掠影陣？
這人是誰？
莫非是古劍鋒？
莫非是比這個柳霄更厲害的齊天大能？
在這種碾壓式的戰鬥中，幾位種魔將分出些許魔念去探一探，完全沒有壓力……
然後，他們看到了三個人類。
兩個半步齊天。
一個道祖。
說話的，正是這個表情有些猶豫的道祖。
差一點，他們就笑了出來。
周曦雖然沒笑……
但論錯愕，聽到邪天開口的他比六位種魔將更甚。
在極短的時間裡，他稍稍回顧了一下之前的一段時間中，發生了什麼。
他要邪天猜一猜戰局。
邪天猜的，就是正在上演的事實。
因爲他不是猜的，而是靠自己強大的感應看到的。
所以他確定，連太乙刺劍陣的陣名都叫不出的邪天，對含光掠影陣更是徹底的陌生。
回顧到了這裡，就沒有繼續下去的必要了。
因爲他已經找到了最重要的一個東西——
敢情，你小子只是看了一刻鐘不到的含光掠影陣，張口就開始指點浸淫此陣無數歲月的柳大人了？
好吧……
指點也就指點了。
畢竟聞道有先後這句話，我還是聽說過的。
但你指點時的表情，能不能平靜一點，淡然一點，從容一點？
好麼你猶豫？
你指點的東西連你自己都不確定？
你在柳大人等二十來位齊天軍士生死一線間的時候，做這種不靠譜的指點？
別說周曦……
便是吳筲，眼珠子也險些暴突出來。
他不是沒想過在這危機時刻，邪少終於決定撕開扮豬的僞裝，開啓新的一段血統純正的裝逼之旅。
但他想到的，都是邪少迸發逆天實力，反殺種魔將的各種場景……
出口指點？
打死他都沒想過。
至於這種猶豫不決的指點，更是遠超他想象力的極限！
總之，用他內心的話說就是——
邪少啊邪少，好好的逼您不裝，幹嘛裝這種容易坑自己的逼啊！
而這種心思，在初聞邪天之語的時候，其實也在柳霄心頭滋生過一剎那。
他知道邪天厲害。
甚至曾做出了邪天是九天寰宇最強的千名道祖之一，是有資格參加古天梯試煉的狠角兒。
強在何處？
強在感應之上。
強在虛空本源之上。
強在對大局的觀察之上。
甚至在領悟殺伐之術上，也讓他受到了一定程度的震驚。
但……
軍陣？
你也敢開口指點？
而且還是這種猶豫不決的指點？
縱然心頭滿是死志，柳霄也不知聽到這話時，自己是何等不可言述的複雜感受。
但除此之外……
他還有另外一層心理。
這個時候，是他必死的時候。
更準確地形容的話，是將他逼到根本無法動彈分毫的必死之際。
他不是不想動。
而是不知道怎麼去動。
爲了數百人能夠在灼陽谷苟活下來，他用三千年的時間學會了極其複雜、考慮周全的思維方式……
但這種思維方式，在他所引導的含光巨劍插入魔鞘的處境裡，完全沒有任何作用。
是以……
“與其坐以待斃……”
暗喃這六個字，柳霄用了不短的時間。
在這不短的時間，他試圖強行壓下某種情緒，同時，他還試圖抹去腦海中縈繞不休的，某個道祖指點自己軍陣時的那張猶豫不決的表情。
劍與魔鞘的摩擦，愈發劇烈。
身處劍尖的柳霄，雙耳已經流血不止。
他甚至已經看到了魔鞘最底部的，代表他們一切終結的黑暗。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
“不如，聽他一句……”
輕喃一聲。
輕嘆一氣。
柳霄擡頭看向某處。
某處，兌癸位。
“掠影萬象……”
輕喃這四個字的時候，他終於忍不住將內心的複雜，轉化爲了他一直都在壓抑的苦笑。
“你可是一個連掠影萬象四個字都說不順暢的……外人啊……”
我怎麼就選擇聽你的了呢？
懷着這樣的心緒，柳霄甚至都沒有來得及回顧一下往昔，便走向人生的末途。
他覺得，自己一定會朝末途走去。
但他不怪邪天。
能夠在這個時候，選擇寧肯暴露自己，也要指點他——即使指點得很不靠譜，但邪天的好心，他認爲一定要領。
好心辦壞事的例子，不要太多。
所以他並不在意自己即將迎來的黑暗。
他只是有些期待……
“假裝自己叫邪天的人啊，希望你真的能帶其他人走出這片絕地，那我柳霄即便是……”
死字尚未出口……
他面前的黑暗，就漏出了一條縫。
並不刺眼的光，從縫中透過，照在了他臉上。
他怔了怔，下意識地朝光縫走去。
越是前行……
照在他臉上的光就越少。
但他眸中的明亮，卻漸漸增多。
然而明亮到一定程度後……
他就發現自己和光縫的距離，是無法通過自己的繼續前行而縮減的。
就在他雙眸中的明亮，因此開始黯淡的時候……
被他發動的掠影萬象，終於爆發。
呲！
呲！
呲！
……
萬道光劍！
從步入末路的含光掠影陣中ji射而出！
從柳霄面前無法再接近的光縫中噴發而出！
這一幕……
便成了七位種魔將、兩位半步齊天，以及臉上的猶豫轉化爲遺憾的邪天等共計十雙眸中的，迸發在那魔鞘接近尾部低端右側的，一團劍光。
而這劍光……
便是包括柳霄在內的，共計二十六位齊天軍士所組成的含光掠影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