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上次來歸元村時，陽益縣尉孔伊明顯瘦了一圈，精神狀態看上去很差，似擔負着極大的心理壓力。
“孔縣尉遠來，不巧的是我家村長大人外出巡視去了，暫不知何時返回，這……”
在村衙接待孔伊的是一個脣紅齒白的少年，皁衣、小帽，不高的個頭，十四五歲的年紀、模樣生得頗爲清秀。
他名爲西門馳，說來先輩也算曲壽城的望族，幾乎壟斷了全城的絲綢生意，奈何因此樹敵太多、被其它幾個家族或明或暗地聯手打擊，沒熱鬧幾十年便走上衰敗的道路，至西門馳這一代已淪爲普通人家。
前些天閻啓之回曲壽城請裁縫師傅縫製青皮甲時無意中在街上看到西門馳，這少年郎看着瘦弱不堪，卻有着不畏強權的性子！面對仗勢欺人的官吏毫不退縮，甚至爲了別人的事仗義出頭與那官吏爭辯，閻啓之在人羣中旁觀了事情的全部過程，他本就是個不把官員架子當回事的傲骨之人，看見西門馳的表現免不了有些欣賞，便於那官吏想進一步施暴時出面制止。
在曲壽城，人們可能不知道常言“親民”的宣撫使姓甚名誰，但對“狂書生”的名號絕對是耳熟能詳！
那在平頭百姓面前耀武揚威的官吏僅僅是個不入流的小官，當看到閻啓之出面之後他的囂張氣焰頓時萎靡下去，低頭哈腰地賠了不是。
儘管論品級閻啓之纔剛剛達到從九品，但他那敢於跟貪官污吏對抗的狂傲形象在曲壽城深得人心，哪怕本城太守大人出面，也未必會在衆目睽睽之下對付他，旁人還哪敢觸這位的黴頭？
西門馳倒也機靈，一番感謝後趁機向閻啓之請願、表達自己的仰慕之情，後者猶豫少許終是點頭應了下來，待青皮甲縫製完成，西門馳便辭別家中長輩、隨閻啓之一起回了歸元村。
“本官就在這兒等他回來。”
孔伊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瞥了瞥身無官服的西門馳，隨意地問道：“你是何人？現居何職？”
“在下複姓南門，單名一個馳字，目前在副村長閻主簿手下做事，暫無官職。”
西門馳如實說道。
“無官職？”
聞言，孔伊驟起眉頭，不滿道：“你們歸元村就是這麼應付上級的？邵莊頭不在，那個閻主簿也不在？拿得出手的人都不出現，就你一個小人物來接待本官？莫非要本官治你們個怠慢之罪？”
“閻主簿尚有公務沒處理完，孔縣尉請稍安勿躁。”
西門馳面無表情地行了個禮，隨後便站於一旁不再言語，自己的義務已經盡到了，沒必要擺出一副敬畏、諂媚的模樣。
“嘭！”
孔伊猛地一拍身側的小几，斥道：“放肆！”
今天的他明顯比之前少了幾分顧忌，對邵霖和閻啓之的忌憚似被暫時拋開，但從他那微微緊繃的皮膚就能看得出來，他還不敢真的在這裡肆無忌憚。
“這位大人好重的火氣啊~何必對一個孩子大動肝火呢？”
悠然的聲音從外傳來，孔伊扭頭望去的同時已轉移了宣泄憋悶情緒的目標，破口大罵道：“你又是誰？敢管本官的事，活膩歪了麼？”
在他的想法裡，現在趕到村衙的多半是歸元村的一些小吏，即便是邵霖和閻啓之來了，他也不打算繼續忍着，今兒個就是爲解決問題而來！
可是意外往往都出現在不經意間，當孔伊看清來者的模樣時，一種不好的預感從心底升起……
這是一個穿着深灰色長袍的老頭，銀白的頭髮沒有一絲雜亂，陽光映照在上面泛起別樣的光彩。
老頭的身後，還跟着一個瘦高瘦高的漢子，蒼白的臉、呆滯的眼，彷彿僅是一個木訥的隨從跟班，卻總給人一種不可將其忽視的感覺。
這兩個人的樣貌……近幾天好像在哪兒聽過……
“你們……”
孔伊憤怒的神情稍稍收斂，正打算開口問個清楚時，那高瘦漢子猛地向前踏出一步，雙目陡然瞪視過來！
“在宇文大人面前，你也有資格稱官？”
其聲如雷，驚人的氣勢恍如憑空出現！孔伊壓根沒想到這麼個病怏怏的男人居然有這般底力，被驚得下意識地向後縮了縮身子。
“宇文……宇文翰？”
孔伊終於聯想到了對方的身份，僅存的那點怒氣隨之煙消雲散，緊接着像是被一盆冷水兜頭扣下！
“下官……卑職不知是監察御史大人駕臨，多有不恭，請大人降罪！”
他連忙站起來朝着宇文翰雙膝跪倒在地，上身低低地俯了下來，身子難以自控地顫抖着……
孔伊自然知道近期是分封下面那些異人村長的日子，也聽說了朝廷派監察御史宇文翰前來執行的傳聞，據縣衙裡傳來的消息，縣令大人打算親自攜衆位主要官吏一同請監察御史大人留於陽益縣玩幾天，他這個縣尉也在隨同之列，只不過孔伊最近一直被煩心事纏身、實在沒太多精力去思考這方面的事，他怎也想不到自己竟會是陽益縣衆官員中第一個面見宇文翰的人，還是以這般“友好”的方式……
“你的事稍後再論吧。”
宇文翰淡淡地道了一句，旋即側過身望向村口的方向，嘀咕道：“老朽可是盼了好些天，希望今天能見到邵莊頭……”
一聽這話，孔伊頓時抖得更厲害了……
那姓邵的到底是何方神聖？難道連監察御史都要讓其三分？天要絕我孔某人的生路麼！爲何什麼倒黴事都會讓我碰上！
孔伊不知道自己這個時候內心的哀嘆跟浦延鎮長面對邵霖的情緒是多麼相似……
瞧見宇文翰和高竺過來，西門馳本打算跑到近前迎一下，畢竟是朝廷派來的正五品官員，太怠慢總歸不好，可他剛走出幾步，眼角餘光便看到邵霖從遠處走來，當即下意識地轉向那邊，隔着老遠就高聲行禮道：“村長大人您回來了！”
在西門馳心裡，能讓閻啓之先生委身效命的小村村長，反而比那些眼高於頂、端着架子的大官更值得尊重。
西門馳的這一行爲讓宇文翰眼中浮現陰霾，不過卻只是一閃即逝，他臉上很快顯露微笑，也主動邁步迎過去。
“老朽今日有幸，終能再會邵莊頭了！”
……
第一百一十五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