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離離沒回應, 葉欽也不再說話,默默地領着她走往城門。這時候向丘城上方的密雲漸漸聚攏,銀絲般的細雨劃破灰暗的天色, 淅淅瀝瀝地落了下來。
被打溼的紅線微微下垂, 沒了一開始的豔麗。
莫名其妙地, 葉離離覺得好心虛, 好心虛。滿心都是罪惡感, 好像是自己把系在彼此手上的紅線弄到這地步的。
葉欽這小子從小比人早熟,毒舌起來誰也不留情面,她跟老爸老媽從來都只有被數落的份。
就好像他說的, 他一定是上輩子欠了她們三個。
葉離離看着無力垂落的紅繩,如果愛情真的能夠綁住的話, 怎麼還會有那麼多惱人的分分合合?她不相信的, 從來就不相信的。
她失神地想起不知道多久之前, 不小心瞥見葉欽被隔壁班小學妹追得焦頭爛額的畫面。她躲在一邊竊笑,卻被他拖着拔足狂奔。
跑得越快空氣越稀薄, 吸入的氧氣越來越少,而前面拉着她跑的傢伙又一點都不照顧女生,她不得不耍賴地踹了他一腳讓他放手,自己停下來撐着膝蓋大口大口地呼吸。
過了老半天,她終於順過氣來, 惱怒大罵:“你搞什麼鬼!”
“沒搞什麼。”葉欽看了她一眼:“就是看不得你幸災樂禍, 我不好過, 你也別想好過。你不是每天晨跑麼, 怎麼還是這水平?”
他自小運動神經發達, 一蹦都有三尺高,一路跑下來臉不紅氣也不喘, 瞥向她的眼神充滿輕蔑跟唾棄,恨得她牙癢無比。
她往後看去,語帶期盼:“小學妹怎麼沒追來?”真是失落呀,難得看到這小子苦惱的樣子。
“勤能補拙,就算你跑得再慢,還是比她快那麼一點點的。”連誇帶損地說完,他忽然意味不明地瞥着她,笑了笑:“你知道女人最誘人的是什麼時候麼?”手指輕輕點上她的脣角,順着脣的輪廓輕撫而過:“這樣張着脣,呼吸急促,帶着微微的喘息……”
她愣在那裡,任由他曖昧地湊近。直到一陣戰慄拉回她的神智,才狠狠推開他:“你才幾歲!什麼女不女人!”慌促的語氣帶着惱怒,帶着慌張,帶着自欺欺人。
他忽然笑得十分可愛,露出兩個無害的小虎牙。
“16歲,身份證已經領到手了。再過六年就能領證,誰現在跟我好的話,能趕在七年之癢前把我套牢。”親密蹭過來,死皮賴臉地問道:“怎麼樣?有沒有興趣?”
討厭啊,分明是知道她對可愛的東西沒有抵抗力……如果他跟開始時那麼可惡、那麼惡劣,她就能一把將他推開了……
可是他笑起來的時候陽光那麼亮那麼亮,好像全世界都那麼美好。
她好想賴着他久一點。
淅淅瀝瀝的雨冰涼又滑冽,冷得葉離離一下子回過神來,她知道自己鴕鳥又自私,一年,兩年,三年……那麼多年一直都在逃避。
不管不管不管,她不管了。
葉離離兩步並一步,追上前面悶悶走着,不再吭聲的葉欽:“真的要進去?你來這麼陰森的鬼地方做什麼……”
“見鬼。”笑眯眯地恐嚇。
在葉離離威逼利誘之下,已經玩夠本的葉欽才把下一步計劃給她說了一遍。當務之急是把鎖在血珠裡的衆魔頭魂魄弄出來,通過還魂丹與軀骸切合。而向丘城陰氣濃重,淬分血珠時正好能掩蓋那深鬱的死氣。
最重要的是,葉欽手上有向丘城的閉城令,城門一關,安危無憂。
葉離離瞪着眼前這破壞平衡的終極存在:“你到底搜刮了多少東西?”
葉欽哼了一聲:“我那時忙得很,抽空一上游戲,喲,魔教的頭兒全死光了?那我就不客氣了,財產沒收屍體切分!對了,你想不想穿狐裘?前任向丘城主的毛皮看起來挺暖和的……”
葉離離忍不住打了個寒戰,腦海裡不其然地冒出個森冷的畫面——葉欽陰森森地站在滿地殘骸的戰場上分屍。這小子一向又自大又惡毒,誰敢對不起他誰倒黴!
她忽然想起自己進遊戲時遭遇的陷害,抖了抖,自己明明很努力地餵養這傢伙了,沒有多對不起他吧?……除了一次次落荒而逃以外= =
葉離離眼角餘光斜瞄着正在推開腐朽城門的葉欽,這種面無表情的死樣子,她剛被老爸老媽帶回家的時候見過,他眼皮擡也不擡地冷笑質問:“貓貓狗狗就算了,撿個人回來算什麼!”她當時就覺着這小子好冷漠,後來發現到他那麼小的年紀,卻掌着家裡的大權,個性扭曲一點是可以接受的。
那次她擺了隱身烏龍的時候,也偷偷見過一次。他一直吃定她心軟,吃定她意志不堅吃軟不吃硬,老愛嬉皮笑臉地蹭她抱她,偶爾偷襲一樣親親她。這種冷臉,他很少在她面前擺出來,她一次又一次地縮縮縮,真的惹惱他了嗎?
“你一直在走神哦,姑娘。”葉欽拉着她走進向丘城,涼涼警告。
“哪有!”葉離離矢口否認,兩眼左顧右盼,就是不看他那繃緊的死人臉。向丘城看來敗落得很,幾點幽幽鬼火爍爍閃閃,平白多了幾分森寒。城中央最大的建築居然是個巨大的藥鼎,鼎身紫火繚繞,玄黑狐紋朦朧隱現。鼎底蒼白火焰熊熊燃起,似乎從來沒有熄滅過。
見葉欽沒有解惑的意思,有了點藥師覺悟的葉離離隨手扔出個鑑定術。
鑑定結果一出來,葉離離就明白向丘城被圍攻的原因所在:玄狐鼎,青丘玄鐵煉成,非活人鮮血不得啓,若有骨肉爲薪,丹品上佳。
這種邪惡的藥鼎,別說“正道人士”了,就算她這沒善惡觀的中立派,都一陣惡寒。
葉離離瞪着某個正在欣賞骨肉火焰的邪道人士,問道:“我有任務?”
點頭。
“煉還魂丹?”
繼續點頭。
“用玄狐鼎?”
有感於她覺悟越來越高,欣慰點頭。
“不要!”
他明明知道她怕黑怕鬼怕死人!這鬼玄狐鼎她打死都不碰!看來她真的把他得罪狠了……
葉欽幽幽地望着她,嘆息着說:“那算了,把血珠給我,我再想想辦法。”
葉離離一愣,他沒有死纏爛打,她反而有些不習慣:“可是你要復活你們魔教的人。”
雖然這傢伙老是嬉皮笑臉,可是他們都住一起這麼多年了,他什麼時候認真什麼時候是在玩,她一直摸得非常清楚的。她悄悄琢磨過當初魔教被清剿的事,那正是葉欽最忙碌的時刻。剛接手公司又查出財務虧空,已經讓他忙得焦頭爛額,等落實種種繁瑣的事務,抽空上到遊戲裡,卻發現陪伴自己的‘老友’通通死於正道人士的圍攻之下,他肯定既懊惱又憤恨。這就不能怪他後來不斷換着身份折騰別人,斂錢奪寶從不手軟了。
葉離離對自己找到的真相十分滿意,把自家弟弟的罪行開脫得乾乾淨淨。想到這一切,葉離離一咬牙:“我幫你煉還魂丹,對着血珠的數目來煉對不對?”
葉欽眼底流露出淡淡欣喜,但很快又飽含苦澀,搖搖頭:“你討厭血,害怕死人,更別提拿殘肢斷腿當柴來維持爐火了。”
聽到他的描述,葉離離手腳冰涼,他是故意的,一定是!他那難過的樣子是裝的,一定是!
但是裝的又怎麼樣,他就是想要她幫他纔會裝……葉離離脣都發白了,還是繼續咬着牙:“我可以!”
葉欽靜靜地瞧着她一會兒,忽然撲上去蹭住她:“我決定寬宏大量地原諒你!”看見她踹人之後瞪着自己,終於好心補充:“好吧,其實沒那麼可怕,血腥度太高,江湖世界會被和/諧的,所以你只會看到火,絕對不會有血腥畫面。而且玄狐鼎早就開火了,你直接煉藥就可以了。”
看到可惡又惡劣的笑容再次掛到那張娃娃臉上,葉離離真的很想反撲,然後捏着它狠狠蹂/躪一番。
葉欽似乎料到了她的意圖,迅速跳開,轉移話題:“不過軀骸這部分有些麻煩,”他瞥了她一眼:“我需要找個媧族人幫忙,你不會介意吧?”
葉離離不明所以:“我介意什麼?”
葉欽笑眯眯:“我知道的這個媧族人老是追着我要嫁我,我送上門的話,肯定會被綁去當壓寨相公。”
“桃花運不賴嘛。”公正評價。
“關鍵是這女人現實裡也追得緊啊,如果不是她對公司挺重要,工作能力也很好的話,我就不用煩惱了。”
他一定是故意的,一定是!
葉離離努力回想着是哪個女人,葉欽繼續說:“你知道她對我說的第一句話是什麼嗎?‘我的胸夠大嗎?’你說這什麼女人?後來我才知道,她是想幫她妹妹報仇,就是隔壁班那個胸都沒長齊的黃毛丫頭。當然,最後她還是義無反顧地加入到倒追我的行列裡了……”說到最後,不知是喜歡炫耀還是心情愉快,聲音聽起來愉悅無比。
葉離離狠踹了他一腳:“下流!”
葉欽笑眯了眼:“嫉妒!”
“沒有!”
“很好,我放心了,你在這裡幫我煉還魂丹,我去找她。”
“紅線還在!”他不會忘了他們目前被綁在一起了吧?
葉欽伸手一扯,綁在兩人手上的紅線驀然斷開,無力地垂在各自手上。他隨手把閉城令扔給她,轉身一躍,消失在雨中。
[系統]紅線斷裂,私奔的不是法師與不是藥師無緣白首,從此各奔前程,相忘江湖。
葉離離愣愣地站在原地。
他的意思很明白,人的等待耐心向來有限——
她知道的,他在逼她做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