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方格房間，牆面被刷得雪白，反射着同樣白得耀眼的燈光。迷離的光線在房間內努力突圍，反覆撞到趙千風的身上。趙千風感覺自己的雙腿不是實實在在的踩在光潔半剔透的大理石地磚上，而是虛無的飄蕩在一片水面，一個不慎，就會墜入無盡的汪洋，窒息而死。空氣擰成一雙手，緊緊的扼住趙千風的脖子，讓他喘不過氣來，讓他的臉變成不健康的酒紅色，像女人薄施粉黛，淺淺的塗抹在皮膚的外層。
“咳咳。”
突然，坐在桌子另一側的眼鏡男咳嗽了一聲。有那麼一瞬間，趙千風還以爲是自己咳嗽了，可是他不敢咳嗽，哪怕是一個最細微的動作，都可能給這次面試的主考官留下不好的印象，然後工作就此告吹，好不容易得到的面試機會被白白浪費。趙千風一個激靈，坐直了身體。
眼鏡男身子前傾，靠雙手撐在辦公桌上：“我已經看過了你的簡歷。請問，你的專長是計算機網絡？”眼鏡男擡起眼瞼，裝模作樣的掃視了一眼簡歷，可趙千風確信他沒有看到半個字。趙千風忍受着這裡蒼白的燈光，蒼白的空氣，以及眼鏡男像是看賊一樣懷疑的目光。
雖然只隔了一張辦公桌，實際上卻是隔了一片海洋。坐在那一邊的眼鏡男，可以穿着黑得發亮的西裝，將熨得沒有一絲褶皺的白襯衫扎進皮帶，穿着寬大的黑色西褲，邁着倨傲的步子在燈光比陽光更耀眼的寫字樓來回踱步。僅僅需要端着一杯咖啡，坐在窗臺旁打望樓下經過的美女，就會被認爲是喜歡沉思的思考者。而他因爲羞愧而低下的頭，會被認爲是他的謙虛，哪怕是邊框逐漸褪色的金絲眼鏡，也會被認爲是一種氣質和修養。
而自己的命運就掌握在這樣一個人手中，趙千風實在是不敢對他說一個不字。低下頭躲開他像刀子般尖銳的目光，趙千風小聲的“嗯”了一聲。
“可是，”話鋒一轉，眼鏡男皺起眉頭，“你的簡歷在學歷一欄，卻只寫了高中學歷。我可以知道你的專業技術都是從哪兒學習的嗎？”
趙千風的頭低得更低，擔憂與羞愧的紅色從脖子蔓延整張臉，紅得可以滴出水來。
“我自學的。”
彷彿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眼鏡男輕鬆的向後一躺，靠在柔軟的辦公椅上，信手將簡歷扔在桌上，散成一片：“自學？抱歉，我沒有聽錯吧。非常抱歉，我們公司只招收大學本科以上的員工。事實上，自從去年開始，如果不是名牌大學本科畢業，已經很少有研究生學歷以下的人向我們投交簡歷了。我很好奇，你是怎麼得到面試機會的……”再多的話已經不需要多說，眼鏡男十指交扣，翹起二郎腿。姿態鮮明是兩個字：逐客。
可是，那些空有學歷，卻沒有能力的名牌大學本科生、研究生，他們都沒有我的能力！趙千風好想聲嘶力竭的爲自己辯解一句，至少，換來一點點……同情的目光嗎？剩下的唯有哂笑。趙千風起身，腿有些軟，從辦公桌上拿回自己的簡歷，趙千風低着頭，走出高大的寫字樓。
嘶吼着辯解，不會有半個人，認可他的能力比名牌大學本科生更高。只會有更多懷疑的目光投射在他身上，懷疑他是不是一個瘋子。那些看能力不看學歷的故事，從來都只在小說裡出現。
一張紙從天而降，飄飄揚揚，啪的打在趙千風頭頂。趙千風本能的用手抓住那張紙。
趙千風，男……
大街上，人來人往，車來車往，都如一道颶風只留下一道殘影。路燈整齊的一排排林立，延伸到看不見的地方。每一個人都是陌生人，沒有人施捨同情，沒有人給予關注。趙千風無力的想要蹲下哭一場，實在是被生活壓得有些無力呼吸。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就算可以得到，同情，他也不需要。
頭頂上，中心廣場的巨大屏幕，從右到左，緩緩映出兩個大字。
“天諭！”
兩個字在三秒鐘之後，碎成粉末。畫風突變，場景出現在一片遼闊的平原之上，天地間如同有一道帷幕落下。帷幕這邊，是瘋狂前衝的獸人和人類，帷幕另一邊，是如黑潮般涌來的惡魔巨潮。畫面中，一個獸人轉過頭來，漏出尖銳的牙齒和鋒利的斧頭。
獸人和人類的騎士，伏在坐騎背上，隨着地形而起伏，整個地面都在顫抖。
隨後，人族聯盟和惡魔大軍撞擊在了一起。
“你也可以改變世界！”
血紅的大字在兩軍撞擊的瞬間出現在屏幕中央。廝殺聲和金鐵相擊的聲音在耳邊揮向，鼓聲咚咚咚，整齊有力的鼓點喚起每一個人內心戰鬥的渴望和拼搏的野心。
所有人都擡起頭看着中心廣場的大屏幕，這一刻，他們別無二致。
人潮涌進幻世公司的遊戲頭盔售賣點，趙千風抱着箱子，費勁力氣才從售賣點擠出來。太火爆了！難以想象，有一天遊戲也可以激發人們如此狂熱的情緒。
趙千風倨傲的勾起嘴角，而遊戲，恰恰是他所最擅長的東西。
“啪”
打開燈，暈白的燈光散落地面。簡單的一張茶几，一張沙發，一張餐桌和一把椅子，別無他物。這些都是逝世的父母留下的，趙千風撫摸着一旁的椅子背脊，幻想着自己摸到父親寬厚的後背。當年自己年少輕狂，不聽父母勸告，一心執迷於遊戲，突然之間，失去一切，他才發現，在這個社會想要活得人模人樣，真的好難好難。
關上門，趙千風走進自己的房間，將遊戲設備從箱子裡取出連接好。趙千風試着進入遊戲，虹膜掃描完成，人物綁定。一個悅耳的女聲在耳旁響起：
“玩家您好。現在是北京時間17點整，距離遊戲開啓還有五個小時。請耐心等待！”
取下游戲頭盔，趙千風到客廳裡拿出一包泡麪，燒了一壺開水。趙千風站在一旁玩着手機等待開水沸騰，這時，客廳的大門吱嘎一聲，被人推開。趙千風身體一僵，一個輕悄的腳步聲在客廳響起，悉悉索索的，似乎許多東西被放到地上。
“趙千風！”
一個咯咯的笑聲在客廳響起，“你在哪兒，還不出來幫忙？你是要累死老孃麼？”
趙千風眉頭一皺，不自覺的抿住嘴脣低下頭。
“快出來！”
長嘆了一口氣，趙千風走出廚房，少女站在進門的墊子上，腳邊是一大堆各種各樣的東西。
“想什麼呢？還不快過來幫我把東西放進去！”劉蘇妍歪着腦袋，迷惑的看着眼前的趙千風，嗔怒道。
“不是讓你別來了嗎？”趙千風皺眉，將頭偏向別處。此時此刻，哪怕只是多看她一眼，都會讓趙千風心痛。
劉蘇妍跳過腳邊堆放的東西，落到趙千風身旁：“我怎麼做得到，你是我的老公啊，千風。怎麼了，面試又失敗了嗎？”將趙千風的臉扳向自己，劉蘇妍抿起嘴，眼神憐惜而愛護。
“沒關係的，下次再到其他地方去面試就好了。好嗎？親愛的。”
趙千風眼神空洞，小心的將蘇妍推開：“SiLence，我們已經不可能了。都過去了好嗎？過去了！”自從父母逝世之後，他突然之間醒悟過來，他給不起她嫁衣，給不了她未來。除了放手，他什麼也給不了她。趙千風的心生疼，讓他說不愛她，他做不到。他渴望看到她的笑臉，渴望撫摸她的髮絲，渴望着她的一切。可是他不能那麼自私，這樣的他，連愛她的資格都沒有，他憑什麼留她在身邊。
“千風！”蘇妍的聲音輕輕的，像是怕傷害了身前這個自己深愛的男人。“你可以的，你要相信自己。只要我們努力，就一定可以走到一起的。我不要你的房子，車子，我只要你就可以了。好嗎，千風？”
“光是我相信自己有什麼用！”憤怒突然爆發，連趙千風自己都沒有預料到，退後一步，趙千風無法自控的攤開自己的雙手，“這個世界不相信我，沒有一份穩定的工作，我拿什麼給你未來。給不了你未來，我拿什麼愛你，我有什麼資格，我憑什麼說愛你！”
兩人的眼眶都瞬間紅了。趙千風突然感覺自己好軟弱，好無能。衝着自己深愛的女人吼，算什麼男人。他好想哭，可是他不得不用眼眶將眼淚留住，裝出一副堅強的模樣。
“滋滋滋”
水沸騰的聲音在房間裡響起。趙千風轉過身，道：“你走吧，不要再來了。SiLence，我們沒有未來，我們不可能走到一起的。”
廚房外，傳來少女摔門而去的響聲。“哐當”一聲，方便麪摔到了地上。趙千風失神的看着腳下不斷流淌的熱湯，幾分鐘後，徑直轉身進入房間。
【天諭】
這是他們最後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