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了讓奈菲爾塔利醒悟……同時也是爲了提醒她愈骨者的真實身份。
安南並沒有直接告訴她一切。
而是將奈菲爾塔利直接帶到了本傑明面前。
不出安南的預料。
或者說,他之前的直覺果然非常準確——本傑明親口確認了安南的猜測。
“愈骨者”塞提,果然是悲劇作家的教宗“特里西諾”。
而且他侍奉悲劇作家不是一天兩天了。
根據本傑明的說法,至少在他自己還沒畢業的時候,塞提就已經是悲劇作家的教宗了。
“當時,我因爲想要學習偶像學派的法術,而澤地黑塔沒有偶像學派的導師……一度想要去其他巫師塔那邊拜訪學習。”
本傑明坐在桌旁,掃了一眼沉默着的奈菲爾塔利,轉而向安南說道:“當時我拿到了相應的權限,能夠調用巫師塔內的資料。
“裡面就提到過,‘食夢者’特里西諾·塞提的事蹟。這是他黃金階的職業名……奈菲爾塔利小姐,你應該還不知道他的職業名吧?”
本傑明的語氣平靜地敘述着事實。
但總是給人一種好像在嘲笑什麼一樣的感覺。
“因爲只要得知‘食夢者’這個職業的正式名,就很容易會與他的所作所爲聯想到一起。”
——特里西諾·塞提是以凡人夢想爲食的魔人。
“越是璀璨的初心……在人們將其遺忘、拋棄時,所迸發出的詛咒就會越強大。”
本傑明解釋道:“人們習慣於將‘拋棄不切實際的夢想’作爲求得生存的手段。就如同在野外求生存的人拋卻行囊中的錢財與珠寶、爲了降低負重一樣。
“這是人們在用‘極有價值的東西’交換‘生存機會’的行爲——因此也可以將其視爲一場最偉大的獻祭。爲了生、爲了存活而進行的,全心全意要抵達目標的獻祭。”
獻祭“璀璨的夢想”,換取“更好的現實”。
偶像學派的巫師,畢生所求的便是將自己比擬爲神。
這可能是最唯心的巫師流派——他們必須百分之一千的相信自己,認爲自己什麼都能做得到。換言之,他們在擁有“神的力量”之前,必須先擁有“神的心態”。
開始信奉神明的偶像巫師,他的力量就會衰退至少一半。
弗雷德裡克是這樣,特里西諾·塞提自然也是這樣。
逐漸變得“非人”化,是所有偶像巫師都無法阻止的。
只要使用偶像學派的法術,就會不斷向這個方向前進……因爲這就是他們的“目的”本身。
如同失能學派的巫師一定會逐漸流失感情變得淡漠;先知學派的巫師會在無數未來可能性中逐漸迷失自我、分不清現在過去未來;奪魂學派的巫師終究會走到修改自我記憶與性格的地步;塑形學派的巫師更是會改變自己的身體。
這並非是法術本身的代價。
而是基於命運的詛咒。
如同體強則易飢,多智則生疑。
巫師們的現代學派,其實很大一部分就是爲了統合相近的“詛咒”。
如同操控靈魂與心靈的巫師,都很有可能會走到修改自我記憶與性格的程度——無論是將他人靈魂中的記憶吸入體內,還是精細的切除膽怯或是傲慢之類的情感,本質都是沒有區別的。
他們都碰觸了相同的禁忌。
“偶像學派只要信奉神明,就意味着他們不再完全相信自己無所不能。他們那幾乎什麼都做得到的力量,就會根據信仰的不同而具有‘方向性’……
“那麼,爲什麼塞提並沒有變弱呢?”
本傑明意味深長的說道:“還是說,他早就已經變弱過了呢?”
奈菲爾塔利從最開始就理解錯了。
特里西諾·塞提的確在試圖完成“四輪的運轉”。
但他的目的,不是採用已完成的願望返回到自身,這種“許願機”的古典模式。他也並非是一直都在失敗。
——他一直都在吸取力量。
他將學生的“夢想”比擬爲祭品,而將自己比擬爲接受祭品的神明。他的學生們將自己“此刻”視爲珍寶的夢想交予自己,而他將滿足他們“未來”的願望。
這一來一去,看似誰都沒有虧。
本傑明得到了力量,他的學生們得到了很好的生活。唯一的遺憾,就是心中那永遠無法忘卻的、如同傷疤一般始終刻在心上的“最初的願望”。
就如同初戀一般,無法忘懷。
但實際上,他的學生們所出售的……是自己原本的命運。
他們璀璨無比的願望,如果沿着自己的道路隨意前行,自然有可能碰壁、但更大的可能是這份熾烈的願望終究得到滿足。
然而,特里西諾·塞提卻在故意改換他們的“初心”。
——是的。
用“夢想”本身交換“實現夢想”,看似是一個無法完成的悖論。但其中有非常簡單的捷徑。
只要換一個夢想就好了。
“他並非是沒有付出代價,而是即使付出了沉痛的代價,他也依然如此強大。
“這也是爲什麼,特里西諾·塞提只招收年輕人作爲學徒。”
本傑明毫不留情的指出真相:“並非是如同他自己所說的那樣,‘喜歡抱着夢想的少年’什麼的。
“而是因爲,世人下意識的認爲年輕人是不成熟的、他們所保持的夢想是幼稚的。人們願意相信,隨着他們的成長,終有一日夢想會得以改變……如同昔日改變了夢想的惹自己一樣。
“正是這種思維——或者說這份祈願,讓他們不認爲‘特里西諾·塞提的所有學生都在學習過程中改變了初心’這件事有什麼奇怪的。最多隻是怪談中會提個兩句,‘塞提是一個吞食夢想的怪物’、‘塞提身上有着詛咒’之類的話。”
——但世界上哪有這種詛咒。
本傑明嗤笑一聲:“都是陰謀而已。
“什麼陰謀是最不容易被發覺的?那就是讓所有人都得到好處的陰謀。就算敏銳的人已經感覺到哪裡不對,但因爲自己這邊也有一份湯,便會保險起見、閉口不言——因爲一旦破壞了這種默契,別說吃肉、說不定連湯都留不了。”
這纔是高明的陰謀。
或者也可以說“大勢所趨”。
“唯一的特殊點,可能就是奈菲爾塔利你本人了。”
本傑明說到這裡,深深望向奈菲爾塔利:“你是他唯一完成了願望的學生。
“既然特里西諾教宗沒有干涉你的行爲……就說明你肯定具有某種不可取代的特殊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