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
當這樣的稱呼從妖市尊主口中道出的那一刻，李末眸光顫動，幾乎以爲自己聽錯了。
據他所知，古非凡除了那位高坐洪門之主大位的兄長外，確實還有一個弟弟，天資之高，在兄弟三人之中都屬絕頂，遠遠凌駕兩位兄長之上。
十八年前，古家三兄弟同在京城玄天館，那年京城大火之後，兄弟三人的命運軌跡便發生了改變。
古大留在了京城，古二遠走他方，至於最小的那位弟弟……李末聽說已然死在了那場大火之中，遭了劫數。
“古不凡……你還敢現身！？”
古非凡聲音冷冽，好似刀兵交錯，透着深深的寒意和殺伐。
“古不凡……”李末眸光凝爲一線，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這位妖市尊主。
古家兄弟三人，實在顯得有些不太正常。
古大古平凡，乃是洪門門主，位高權重。
古二古非凡，則是涼州總司，封疆大吏。
古三古不凡，竟是妖市尊主，朝廷叛逆。
“這真是一家人？這一家子到底怎麼回事！？”
李末心中似有一道聲音在低語。
“久別故土，重臨亦是常情，又有何不敢？”古不凡淡淡道。
“更何況，周家的天子才坐了多少年的江山，神宗滅法之前，這大幹疆域也不是他們一家說了算。”
“放肆！大逆之言，狂悖當誅。”
古非凡一聲低吼，恐怖的殺意凝若實質，撼動虛空，遙感羣星，恍若一道旌旗招展，臨空獵獵，將整座庭院封禁。
“一州總司的力量……當真可怕……”
李末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古非凡，感受着遊離於虛空中的強大力量。
據他所知，真息層次，共分爲九大境界，分別對應【下三境】，【中三境】以及【上三境】。
下三境，修身，稱爲真人。
中三境，煉法，稱爲真師。
上三境，求道，稱爲真王。
像李末，如今便出於【下三境】中的第一重境界【虛空境】，靈息剛剛轉變爲真息，與天地共鳴，能夠影響周圍虛空。
再進一步，真息改造肉身，至血肉重生，不朽不壞之境，也就是所謂的【聖胎境】。
【真人】的最後一重境界，也就是【下三境】的最後一重境界，便是【羽化境】，白日飛昇，羽化天外，能夠汲取蒼天大宇之外的能量。
唯有藉此，才能夠踏入【中三境】，成就【真師】。
真師的第一重境界，便是藉助外天諸多能量，淬鍊本命，從而達到【長命境】。
一旦達到這等境界，壽命方纔擁有五百年天地大限，只要不是遭劫隕滅，都能夠活到這個壽數。
真師的第二重境，便是【天象境】，命達天地極限，於天外修行，能夠以自身爲引，激發各種天象。
再進一步，天象化神通，也就是真師的最後一重境界【神通境】。
至於【真師】之上，那便是真正的求道之路，劫數重重，逆天改命，望道而求。
故而，上三境分爲【化劫境】，【逆命境】以及【至道境】。
那是真正站在修行路頂端的存在，因此【上三境】的強者被稱爲【真王】，凡間修行百萬衆，又有幾人能稱王！？
古非凡所展現出來的氣象不可想象，引動天地，輪轉星月，布氣於九江，起殺于山川。
顯然他已經成就【真師】，而且走得極遠。
“二哥，你還是這般性子，嫉惡如仇，六親不認……相比於大哥，他可是溫和多了。”
面對那鋪天蓋地的威勢，古不凡混若無覺，依舊談笑風生。
“他殺的人可比我多得多……更何況，早在你進入歸墟的那一刻，我們的兄弟情分便已經斷了……伱是國之大逆，論罪當誅九族。”古非凡寒聲道。
“誅九族！？”古不凡啞然失笑：“二哥，你是將自己也算進去了嗎？我的九族也是你的九族。”
“一朝天子一朝臣，這天下不會永遠姓周……世有陰陽，輪轉往復……或許有一天歸墟纔是這天下正統，浩浩蕩蕩，開衆生之民智，啓萬法之宗流……”
“到了那時候，二哥，你可就成了亂臣賊子了。”
古不凡平靜地坐在那裡，無形的氣場卻如洪水絕地，無聲無息地向着四周傾瀉，冥冥之中，便破了古非凡的氣場，融融泄泄的天地之象頓時出現了一絲不和諧。
“大逆狂悖！”
古非凡厲聲驚吼，眸子裡怒火噴薄，卻未曾出手。
這般“色厲內荏”落在古不凡的眼中，卻是讓對方微微一笑。
“二哥，你雖薄涼無情，不過心思倒是細膩，知道不是我的對手，所以沒有急着找死。”
說話間，古不凡若有所動，擡頭看向東方。
“你請的幫手快來了。”
“今天定要將你留下。”古非凡沉聲喝道。
“愚蠢的二哥啊……當年黑劍都曾入歸墟，執掌妖市，你又何必執着！？”古不凡淡淡道。
“黑劍乃是洪門暗諜，他清清白白，歸來之後更是執掌洪門，爲七代門主，你怎敢與他相提並論！？”古非凡反駁道。
“嘿嘿，你怎知他不是歸墟策反回去的雙料暗諜！？”
古不凡嘴角微微揚起，露出一抹玩味的笑容。
僅此一言，便讓古非凡愣在了原地，原本寒霜冷冽的臉龐卻是涌起些許異樣的神情。
“二哥啊，這是最後一次了……下次再見，你的命就是我的了。”
古不凡的聲音再度揚起，李末擡頭望去，那少女已是推着木輪車走向遠方，漸漸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年輕人，我們還會再見的。”
就在此時，古不凡的聲音在黑夜中徐徐迴響，最終卻如一絲霜華落於湖面，輕輕化開，蕩起層層漣漪。
“總司大人……”
李末神情凝重，看着古非凡那略顯疲憊的身影，忍不住出言輕呼。
“他的修爲越發深不可測了，只怕已經快走到【真王】極境了。”
古非凡看着空蕩無物的茫茫夜色，忍不住輕聲感嘆。
言語至此，古非凡方纔轉過身來，神色複雜地看向李末。
“你小心點，被他盯上，總是會有禍事的。”
“這……我怎麼小心！？”李末撇了撇嘴，忍不住問道。
那人可是妖市尊主，朝廷都想除之而後快的大罪重犯。
這麼多年，玄天館都拿之無法，他如今便貶在外，即便剛剛參悟真息，可又如何面對妖市尊主那樣的龐然大物！？
“求神拜佛吧。”
古非凡給出了自己的專業意見。
“……”
“我可以想辦法幫你弄回京城……在那裡……你會安全些。”古非凡略一沉默，突然開口道。
“當真！？”李末聞言，眼睛猛地亮了起來。
當初，他離開京城實在太過憋屈，來到涼州之後，心心念念便是如何回去。
尤其是如今李末踏入【虛空境】，煉成【青萍劍】，身邊又有顧長安這樣的助力，回去的心思更是壓不住了。然而，瞬間的功夫，李末便冷靜了下來。
論起來，他與古非凡可是非親非故，實在想不通對方爲何要幫他這樣一個籍籍無名的後生。
“這次鑄劍大祭，你斬了顧家血脈，斷了他們未來的氣運，算是大共一件。”
古非凡似乎勘破了李末的心思，隨即開口解惑。
在他眼中，傳承千年不衰的顧家已經完了，顧臨淵那個瘋子，竭澤而漁，葬送了顧家的血脈，連未來的氣運都賭輸了。
顧家的衰落只是時間問題。
這一族雖有大功，無論是在太祖立國，還是神宗滅法，都曾出過大力。
可是站在朝廷的角度，用過了，便可以丟棄，世家尾大不掉，消失是最好的結果。
如此功勞，朝廷明面上不會說什麼，可是暗地裡自然要大肆褒獎，李末這份必然是跑不了。
“就因爲這個！？”李末依舊持有懷疑態度。
“年輕人心眼子真多，謹慎得讓人不喜歡。”古非凡白了李末一眼，方纔繼續道。
“你我的交易不變，有朝一日，永夜劍如果落在你的手裡，借我一用。”
這位封疆大吏心中掛礙得始終是那把永夜劍。
“總司大人，你怎麼知道永夜劍一定會落在我的手裡！？”李末百思不得其解。
“一定會……原本我只有六七成的把握，可是現在卻有十成。”古非凡無比堅定道。
“爲什麼！？”
“因爲老三也找上你了，他認準的事情就一定會成。”
古非凡沉聲道：“永夜劍他志在必得，那寶貝也一定會落在你手裡。”
“永夜劍……那把劍到底有什麼秘密？”李末心中泛起了嘀咕。
黑劍法劍，自是重器，能夠引起妖市尊主和涼州總司同時覬覦，那也能理解。
畢竟，剛剛晉升爲聖兵的青萍劍就足以讓李末驚喜，那種力量確實強大到讓人癡迷，又何況是成名三百年的永夜劍！？
可古非凡並不是想要據爲己有，他只是借用而已，這裡面到底有什麼貓膩，李末就不清楚了。
“總司大人，我何時能夠回京！？”李末想了想，開口詢問。
“你先回去等我的信吧，左右應該還有一段日子。”
古非凡斜睨了一眼，似有深意道：“你應該知道，當初你離開京城，可是得罪了貴人，不是那麼容易回去的。”
“我明白……一切便有勞總司大人了。”李李末行了一禮，旋即又有些擔憂道：“我這番回去，那位……不會找上門來吧。”
李末所說得自然是妖市尊主。
“不會，他已經露了行跡，想必現在已經離開涼州了……更何況，北邙十萬荒丘乃是北煞玄僵的地頭……歸墟的人不會隨便踏足。”古非凡無比篤定道。
“那好吧。”李末點了點頭，未曾多言。
片刻後，古非凡便起身離開了那幽靜的小院。
靜寂無人的街道上，漸漸西落的月光將古非凡的影子拉得老長。
“你們家老三已經走了……只怕這時候已經回了東海……”
就在此時，一陣冰冷的聲音從角落傳來，伴隨着沙啞和低沉。
“他走得倒是快。”古非凡冷冷道。
“你們古家兄弟三人，到底還是老幺最爲出息，妖市尊主，當真是光耀門楣。”那沙啞的聲音冷笑道。
“光耀門楣！？”古非凡面無表情，不置可否道：“若是有一天，他當上了歸墟之主，纔算是光耀門楣。”
說着話，他一步踏出，邁入陰影之中。
“走吧！”
“去哪兒？”
“隨我去見元聖大人！”
那一聲輕語漫漫，化入長夜靜靜無聲。
……
三日後，一切風波俱靜，九江府恢復了以往的安寧。
只是街面上，再也難見到顧家的排場。
據說，顧家已經開始着手將產業和人手往東邊遷移。
顧家的高層已經預見到氏族的衰落，如今這是在爲自己留後路，只希望真有那一天，至少還有一脈香火傳承不敗。
這一天，顧青衣前來與李末告別。
這些日子，她與李末坐而論道，又有收穫，靜極思動，難免起了遠遊的心思。
“青衣，此去蜀地萬里之遙，山高境險，你自己保重。”
“江湖雖遠，明月獨照……將來我若成道，你有所召，只需振臂一呼，哪怕山高水長，我也會以命相隨。”
顧青衣拱手拜別，她縱身躍起，化如劍光，破開萬里長空，英姿颯颯，足見風流。
“真是個特別的姑娘啊。”李末看着那消失在長空之上的倩影，不由輕語。
“特別也不見你有所表示！”顧長安斜睨了一眼，淡淡道。
“說什麼呢你！？”
李末縱身躍上【象鬃馬】，一聲輕喝，便向着青蟾城絕塵而去。
“老李，你等等我啊。”
顧長安勒緊繮繩，揚起長鞭，凌空抽打，緊緊跟了上去。
……
日頭漸高，巍峨的九江府沐浴在陽光之下，古老的城牆驟現斑駁。
遠處，赤龍江江水滾滾，一葉扁舟悠悠轉來，立在船頭，剛好可以瞧見九江府的身影。
“師傅，前面便是九江府了……”
船頭，少年轉身看向艙內，有些興奮道。
“九江府嗎！？當年周踏天曾經三次臨九江……那已經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就在此時，船艙內傳來一陣醉醺醺的聲音，蒼老且低沉。
“周踏天！？那是誰？”少年問道。
“世人稱爲神宗……神宗……如神臨人間啊……”
“師傅，我們去逛逛吧。”少年並未在意，盯着遠處的九江府，興奮道。
“蠢貨……我們這一脈不入紅塵，逛什麼逛！？”
隨着一聲呵斥，少年的熱情被瞬間剿滅，有些委屈道：“早知道就不拜師了。”
“蠢貨啊……你知不知道這是多大的機緣，燒了你家多少祖墳才得了這等造化……”
“我們這一脈，萬世一宗，天下無雙……”
“羅浮啊羅浮！！！”
隨着那一聲醉意化開，滾滾浩蕩的江面之上，浪花朵朵，前赴後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