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儼從未想過自己有朝一日也會進入到這個被所有官員恐懼的陰暗潮溼的調查司大牢裡。
這座大牢被臣子們暗地裡稱之爲前明的錦衣衛詔獄,因爲它和前明的錦衣衛詔獄就是一模一樣的,從職能,到組成人員,到人員的殘忍程度和陰冷程度,無一不顯示這座大獄和它的所有者中央調查司就是前明的錦衣衛。
但是相比於前明錦衣衛只是打擊政治犯這件事情,中央調查司的職權要大得多,它的首腦調查司郎中雖然只是個從五品的官職,但是權力極大,不僅在京城範圍內掌握稽查調查之權,中央調查司在每一個省都有分佈。
有些經濟比較好或者地位比較特殊的州縣甚至都有它的分部,比如五大港口城市內就有中央調查司的分部,權威之大甚至連審計司都會被它所監督,被它關注。
而一旦進入調查司的視野,就請自求多福,不管你是真的冤枉還是假的冤枉,只有運氣最好的人才能活着出來。
一場大清洗奠定了它的兇名赫赫,即使遠在呂宋,袁儼也對調查司的威名久有耳聞,甚爲感慨,爲那些進去之後就再也沒有出來的人感嘆。
可他沒想過自己有朝一日也會進入這裡,在這個陰冷潮溼的地方,聽着耳畔隨時都可能出現的慘叫聲,進來不過數日,他連一覺都沒有好好睡過,他覺得自己隨時可能會死在這裡,成爲一具屍體。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罪要被帶來。
貪污瀆職?
他不知道,他不知道自己有貪污瀆職的罪名,如果有,他爲什麼會不知道自己犯法了呢?如果有,怎麼會連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犯罪了呢?
袁儼覺得很奇怪,他想申訴,想爲自己討個公道,但是他很快就意識到,這裡,沒有公道。
每個進來的人都在哭訴自己的遭遇,都在說自己沒有犯罪,沒有做壞事,沒有貪污腐敗,沒有欺壓良善,爲什麼會被捉進來?
袁儼感覺自己和他們是一模一樣的。
這裡和他所知道的那個世界是完全不同的世界。
在這裡,他每時每刻都感覺自己快要死掉了,但是偏偏還沒死掉,他想見見陽光,想呼吸一口外面清新的空氣,他甚至懷念起了自己並不喜歡的鹹鹹的海風,還有那滋味甚爲奇怪的海鮮。
他思念家鄉的米飯,思念家鄉的小橋流水,此時此刻他完全想不到什麼升官做大事業之類的,他所想的,就是離開這裡,離開這裡回家,離開這裡回到自己所思念的地方。
這樣一個小小的請求,能被接受嗎?
他抱着雙腿縮在監獄的角落裡,無助的祈禱着。
他的祈禱似乎被聽到了。
一個穿着黑色衣服的獄卒出現在了他的面前,將他的牢房打開,用略有些沙啞的聲音開口道:“袁儼,你的問題查清楚了,你可以離開了。”
絕望之中聽到這句話的時候,袁儼是不相信的,他只是慘慘的笑了笑。
“離開?你們是想殺了我對吧?我要被砍頭了對吧?”
獄卒有些無奈。
見過那麼多被弄進來的犯人,從前明到現在,他見過很多很多,膽子大的見過,膽子小的也見過,但是膽子那麼小的,他還是第一次見過。
只是幾個倒黴蛋被斬了,居然就把他給嚇傻了,一動不敢動,成天縮在角落裡,完全看不出來是那個非常著名的老倔頭的兒子。
監獄裡的大家夥兒消息靈通,都在商量那個老倔頭什麼時候被抓進來,結果老倔頭沒來,小倔頭被扔進來了,小倔頭和老倔頭相差太大,根本不能比,讓大家感到非常失望。
這一點意思都沒有,真的,小倔頭完全不上道,一點都不像他那個到現在都敢說陛下壞話的爹,真是虎父犬子。
不過想想也是,那個老倔頭應該也知道自己把兒子禍害成什麼樣子了,自己可以受苦受罪,但是不願意讓兒子給自己代替受罪,要是自己還活着兒子卻死了,那活着還有什麼意思。
心裡念着大明朝,自稱大明遺老,死硬死硬的,那又怎麼樣呢?指望誰說你一句好話?
醒醒,大明完蛋了!
改朝換代本是尋常事,識時務者爲俊傑,大明朝都到那個地步了,你也不看看誰還願意爲它而死?
講句真心話,有朝一日大秦朝走到那一步,一樣不會有誰願意爲它而死,千百年來改朝換代無數次,不過是換個人踩在大家的頭頂上而已。
當今陛下對百姓仁慈一些,換個皇帝誰知道結果如何?
所以老獄卒就感覺那些人特別傻,特別天真,覺得自己抱着這個念想堅持下去自己就特殊一點,就是自己醒着,別人都在醉生夢死不知廉恥,這人要狂妄到什麼程度才能說出這種話來?
倒是他的兒子更實在一點,但是再怎麼實在的兒子也架不住一個坑兒子的老爹,這下可好,把兒子給嚇壞了。
不過還好,老倔頭算是及時醒悟了,把兒子救下來了,要不然,那可真要白髮人送黑髮人了,也就不知道老倔頭是怎麼想的了。
在老獄卒看來,這件事情很好解釋。
這老倔頭以爲皇帝肯定不會殺他,所以纔有恃無恐,拼命說皇帝的壞話,誰曾想皇帝是真的對他動了殺心。
老倔頭一看不能這樣,不然全家都要死光了,在家人的性命面前,大明朝算個屁啊。
於是就跪下乞饒,換取皇帝的寬大處理,皇帝一看老倔頭乞饒了,就放過他了,事情就那麼簡單。
說白了,這老倔頭自己也知道大明朝活不下去了,就是憋着一口氣不願意承認,覺得衆人皆醉我獨醒的感覺很好,自命清高,結果在鐵拳面前果斷服軟了。
這種人,他見的挺多的,聽說的也挺多的。
“行了,別傻了,皇帝下令寬恕你了,你可以出去了,你爹就在外面等着你呢!”
老獄卒開口道。
袁儼擡起頭,眼中閃爍着不可思議的光芒。
“我能出去?你沒騙我?你不是要騙我出來殺掉我?”
老獄卒沒好氣的說道:“我要殺你?我就是個老獄卒,家裡五代人都吃這碗飯,我又不是劊子手,要殺你來的就不是我,趕快出來,你這牢房現在是別人的了,別佔着地兒!這又不是邸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