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初。
黎明前。
小雨淅淅瀝瀝的下着。
車輪碾過泥濘的道路，馬兒低聲嘶吼着。
數位身着黑色連帽雨衣的人揮舞着馬鞭，駕馭車輛朝牛角村駛去。
其中一人，是一名十七歲的少年——哈維·艾伯特。
哈維距離成爲正式騎士，已經過去兩個月了。
這兩個月裡發生了很多事情。
他本人也變了很多。
許多人都說他變得沉默了，沒以前那麼活潑了，臉上的笑容也少了許多。
以前的他，每天臉上都洋溢着笑容。
對誰都非常溫和。
只要有人拜託，能幫上的忙都儘量幫。
嘴邊經常說着什麼“騎士精神”“民主、自由、和諧”“父親大人說過”等等話語。
現在都沒有了。
他把一切都深藏心中。
因爲他了解到了正義的殘酷。
自從米格平原的審判之後，他又從父親大人那裡得到了許多知識。
父親大人說的話之中，有一句話尤其讓他深刻。
“正義不是請客吃飯，不是做文章，不是繪畫繡花，不能那樣雅緻、那樣從容不迫，文質彬彬，那樣溫良恭儉，正義是暴動，是一個階級推翻一個階級的暴烈行動。”
是啊。
他以前把正義想得太過美好了。
爲了踐行正義，暴力是必須的。
對於惡徒，必須毫不留情，一點情面都不能留。
當然，一個寬容的心也是必須的。
他父親的另一句話，他也非常認同。
“無論對方是多麼罪惡的人，只要誠心悔改，並付出相應的代價，我們都應該原諒他們。”
他父親不僅是這樣做的。
也是這樣號召人們的。
想幾個月前，審判了那一批罪犯之後。
父親還爲犯人們舉行了葬禮，還讓人們爲死者哀悼，聽說在場的人都玩得很開心，都笑着原諒了罪犯們。
“那些罪犯們也能安心的下地獄了吧？”
“正如父親所說的‘讓罪孽深重的死者能笑着在地獄泡熔漿，也是我們的義務’。”
“我距離父親大人的思想境界果然還是太遙遠了。”
“不僅僅是實力的問題。”
“更多的是心胸和理想方面的差距。”
“或許，父親大人說的他的力量來源於愛與正義，也不是沒有道理？”
“愛的真諦，到底是什麼呢？”
“我也能尋找到嗎？”
哈維擡頭仰望着遠方。
雨滴迎面飄來，在他的臉上覆上了密密麻麻的水珠。
儘管行走在黑夜的細雨中，視線是那麼的朦朧，但他的眼神卻前所未有的堅定。
……
牛角村。
是艾伯特家族領地中最大的村落，足足有一千多人。
牛角村原本只是一個普通的小小村落。
三年前只有一兩百人。
現在多出來的人，都是最近幾年遷徙的。
有的人，是被山賊強盜們擄掠，親人都被殺光，無家可歸的。
有的人，是逃荒的難民，居無定所的。
有的人，是隱居深山的居民，被強硬帶出來的。
“我原本以爲我剿滅了那麼多山賊強盜，是大功一件，能極大的改善人民的生活。”
“現在想想，我還是太年輕了。”
“爲什麼人們要逃避到荒上之中，過着野人一樣的生活？”
“爲什麼有的村落要建在遠離人煙的地方，村民連怎麼走出來都忘記了？”
“爲什麼我們殲滅了那麼多賊窩，很多時候得到的不是尊敬，而是恐懼？”
“如果不是有着父親大人的指點，這些問題我可能一輩子都想不通。”
哈維非常的慶幸，能夠擁有一位如此偉大的父親。
“是苛捐雜稅。”
“是貴族們的橫行無忌。”
“是各種天災人禍。”
“種種原因使得有些人寧願在深山之中過着野人一樣的生活，也不願意接受貴族的統治。”
“而且那種人是那麼的多。”
哈維腦海中閃過一幅幅畫面。
他本着爲了對方好的心情，想要把他們帶離深山，到領地了過上美好的生活。
他是出於好心。
換來的，卻是對方的惡毒咒罵。
得到的，卻是迎面而來的弓箭，劈砍過來的砍刀。
周圍的部下都建議把他們綁了帶回去。
他猶豫了。
最後稟告父親，還是父親親自出馬，才成功勸說那些人跟他們回領地。
爲什麼會這樣呢？
這個問題他曾問過父親。
那天黃昏下。
書房中。
金黃色的陽光從窗戶射入。
光束中，能清晰的看到無數細小的灰塵在飛舞。
父親靠着椅子坐在長桌旁。
桌面上擺着一個城市模型，父親手拿着積木，正一點一點的完善模型。
聽了他的問題，父親想了下。
然後眼神深邃的望着窗外。
微風揚起。
捲起父親額頭的細發。
“哈維，三年前的背叛你還記得嗎？”他的父親，威爾問道。
“我怎麼可能忘記！”
那段苦難的日子，必定在他的內心銘刻一生。
“你知道爲什麼領地的居民沒有一個站出來擁護你們嗎？爲什麼我一回來，他們就爭相出來迎接？”威爾問道。
“這個……”
哈維心中其實已經有了答案。
這個問題的答案他自己想過，更多的是爺爺他們討論的時候聽到的。
他也很認同。
無非是村民都是一羣養不熟的狼。
都是一些忘恩負義的混蛋。
見到他父親回來了，看到他父親驚人的實力，又眼巴巴的貼了上來。
但他知道。
這些絕對不是他父親的想法。
他父親也絕對不會認同這種想法。
可是除了這個原因之外，還有什麼？
看着哈維疑惑的神情，威爾笑了，“你知道嗎？在我剛回來的那一天，看着那一道道熟悉的臉龐拿着武器圍着我的車隊，我真的很失望。”
“父親您也這麼覺得？”哈維趕緊問道。
“你覺得我失望的對象是誰？”
“肯定是……該不會是我們吧？”哈維猶豫了下。
“沒錯。”
“爲什麼？”
哈維心中不服。
就他所知，他們艾伯特家族對領地中的居民是最好的。
里奧爺爺和尼康伯父他們可能內心並不想，但還是按照父親一五一十的執行父親定下的政策。
同樣的做法。
父親在的時候，得到那麼多人的擁戴。
父親一離開，面臨的是背叛。
無論怎麼想，都是那些白眼狼村民讓人失望纔對啊？
哈維心中的疑惑很多。
不過他並不着急。
因爲他知道父親既然把問題提出來了，自然會爲他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