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癲似狂的聲音直到我們走出地下城,還遠遠地傳來,依舊撕心裂肺如同受傷的野獸。
無論怎樣決絕無悔被割捨的愛情,總會有人爲深愛的那個人留下一絲後退的缺口,那絲缺口會見證他或她那麼那麼深刻的愛,就像歐陽默——無論他多麼痛恨我,可是他始終沒有殺我。
不是麼?他,原本就是愛我的,深深愛着我的。
想到這裡,我的淚水止不住地流下來,緊緊靠在他胸前,而他,彷彿也想通了什麼,竟擁緊我,跨上來時的馬。
殘陽如血,悲壯而溫柔。
重新出世的寂幻之刃在呼嘯的風中發出悠長而滄桑的嘯聲,我分明看到天地都爲之變了顏色。
心亂如麻,那神秘的詛咒像一隻巨大的命運之手,早已掌控所有,而我們無論怎樣掙扎,都逃不出,還有什麼不能釋懷的呢?
快到諾瑪村村口的時候,我握住歐陽默拉住繮繩的手,低聲道:“不論以後怎樣,請,讓我與你生死同行。”
歐陽默怔了怔,俯下頭來,在我額頭上深深一吻——那一刻,我只覺得春暖花開,有一汪清澈的水在心底悠悠流淌!
“輕點——好冰菲!”面上的紗布被一點點揭下,我皺眉咬牙,指甲抓在手臂上的肉裡,絲絲血跡觸目驚心。
歐陽默走過來,抓起我的手放到自己的胳膊上,道:“你抓我的手吧。”
“不必了,紗布拆完了。”冰菲望着我,神情突變,彷彿受到了極大的驚嚇,嘴脣微微顫抖,接着淚水就掉下來,卻又慌忙回過頭去抹掉淚水,轉回來已換上勉強的笑臉,道:“我先……替你……洗洗傷口。”而一旁的影兒和阿雪卻臉色蒼白,震驚得竟連半個字也說不出來,連司馬苦與許盡歡也不禁動容。
我止住她的手,平靜道:“拿鏡子給我。”
“小姐,鏡子……被我……前兩天打碎了。”影兒顫抖着聲音,卻將手揹負到背後。
“拿鏡子給我!”我固執地重複道。
歐陽默與冰菲面面相覷,良久,他走到影兒面前伸出手,影兒抽泣着將鏡子從背後拿出來放到他手中。
歐陽默站到我面前,看着我的眼睛,道:“你說要與我生死同行,所以,請你爲我好好保重——還有,我愛的從來都不是你的容貌,而是你當初帶給我的那一點‘真’。”我知道,當初在沙巴克城的夜市上,幾聲如鈴兒清脆悅耳的笑聲,那樣不諳世事般的天真單純,卻在他心裡紮下了永遠的根。
我顫抖着伸出手去,接過他手中的銅鏡——半面血污狼藉的臉就那樣猙獰地展現在面前。雖是早已有了心理準備,我還是一下子驚呆了,整個人彷彿被抽空了一般,只怔怔望着那臉,卻不忍再看第二眼,手一抖,那銅鏡落得地上碎成一片一片,低頭望去,竟映出千萬張不堪入目的面孔——“啊——。”我驚恐地大叫一聲,伸出腳去不停地踐踏那些碎片。
“不要,小姐,小心你的腳。”影兒撲上來抱住我的雙腿。
冰菲早已淚流滿面,扳住我的身子,道:“點點,你不要這樣……傷口好了,會恢復幾成的。”
“不……這樣的我……還不如死掉……。”我猛然冷靜下來,心如死灰,喃喃道。
“啪——”一聲清脆的巴掌聲擊我另一半臉上,泛起火辣辣地疼痛,擡起頭,歐陽默面無表情地望着我,“這一巴掌,我們的恩怨,一筆勾銷,你承諾我的事情便也不必記住,你要生要死,請自便。”
一筆勾銷,不管是恩,還是怨……一筆勾銷,他用這樣的方式原諒了我。
我撲到他懷中,號啕大哭,彷彿要將這一生都沒流完的淚,在這一刻全部傾泄而盡。是的,從此,我會是世間最幸福的人,眼淚將與我陌路。我不會再爲任何人、任何事掉眼淚,因爲我身邊,有他身死同行。
生死同行,亙古而莊嚴的承諾,已在彼此的心裡深深銘刻。爲了愛痛一生,然而,連那些疼痛也是帶着世間最美好的甜蜜啊。
所以,依然會有那麼多人,飛蛾撲火,寧願痛苦一生,也不願戒愛!
“阿默——。”掀開簾布,走進來族長與大祭祀,後邊還跟着隨從和一對花甲老人。
“阿默,這兩位說是要找你,有要事相告。”族長側開身,我擡眼望去,那不是毒蛇夫婦麼?他們怎麼來了?
“哦?”歐陽默把我交到冰菲手裡,上前去,對毒蛇夫婦行了一禮,道:“兩位前輩別來無恙吧。”
毒蛇夫人面色蒼白,衣襟凌亂帶着血污,彷彿一路被追殺。
“此番我夫婦二人冒死前來,便是要相告,潘沉之魔性大發,現在整個瑪法大陸上魔焰猖獗,屍骨累累,請城主爲天下蒼生,制服那魔頭。”毒蛇老人面露愧色,“我夫婦二人枉活千年,竟不是他對手。”此話一出,在場衆人皆是震驚,而我更是心事如潮洶涌,沉之,那樣溫文爾雅的你竟真是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魔頭了麼?
“二位嚴重了,歐陽默早已不是沙巴城主……。”歐陽默淡淡道。
“那你便是不想插手這事了?”毒蛇老婦激動地厲聲問道,頓了頓,又道:“此番浩劫全是你與潘傢俬人恩怨而起,你竟要不管這事情?何況……我們既能找到這樣,潘沉之也能找,他一路追殺我們來到大漠,想必不幾日就會到這裡。”
“什麼?那魔頭還要到諾瑪村?”族長大驚失色,回過頭望着大祭祀,無比恐懼地道:“大祭祀,奴們這可如何是好?”
“當初,本代聖女入關之時特別交代,阿默若回來,切不可留居村莊,當日,我以此力拒讓他們留下,可是族長不聽,那麼今日之禍,我也無能爲力。”大祭祀雙目微閉,神色如常,又喃喃道:“天意,天意……。”
“可是阿默是全村人的英雄,族人都熱烈地歡迎他留下來,你怎麼可以怪罪於我?”族長氣急敗壞,因爲驚慌恐亂,而來回不停度步。
“族長,請放心,阿默不會讓敵人進入諾瑪村來破壞姆娘和大家的幸福生活。”歐陽默微微一笑,又對毒蛇夫婦道:“歐陽默也不是藏頭縮尾的鼠輩,許多事情不用兩位說,也會一力承擔。”
“歐陽哥哥,你想怎麼做?”阿雪跨上前去,無不擔憂地望着他。
歐陽默不說話,徑直走到大祭祀面前,道:“大祭祀,拜託你幫我復活魔劍……。”
“不行!”大祭祀想也不想,一口回絕。
“大祭祀,只有復活魔劍,才能拯救整個諾瑪族人和瑪法大陸人……何況,我已經答應諾瑪英雄,事情完了之後,不管我會不會因此成魔,都要帶着魔劍重返諾瑪地下城,永世不再出來。”
在場之人除了我,聽到這話,無不動容,唏噓不已,連正在幫我包紮傷口的冰菲手上也微微一顫,司馬苦與許盡歡更是禁不住低呼一聲:“城主。”
“歐陽哥哥,你果然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阿雪的眼中沒有些許傷悲,只有頓生的豪情和驕傲。
“你……你真的答應他了?”大祭祀目露欽佩之色,歐陽默凝重地點點頭。
“那麼,大祭祀,你就幫助阿默復活魔劍,打敗萬惡的魔鬼,你要知道,諾瑪族人從來都是崇敬英雄的啊。”族長滿臉肅穆。
“我也幫不了他。”大祭祀面露難色,道:“古書記載,要復活影魅之刃,需要找回它的骨架寂幻之刃……。”
“歐陽哥哥已經找回來了啊。”阿雪插嘴道。
“聖女聽我說完。”大祭祀笑了笑,又道:“還需要找回象徵四隻眼睛的四根項鍊,這四根項鍊分佈在諾瑪族地域的四個方向,找到以後,要選在天空日月重疊之時,用影魅之刃首任主人的血使之骨架與四隻眼睛合體。你們想想,即使找到四隻眼睛,可是首任主人早已死去,去哪裡尋他的血,當年諾瑪英雄吩咐*老和聖女倫喜這樣做,無非就是想永遠地毀滅魔劍,讓它不再危害人間。”
我緩緩地站起身來,走到大祭祀面前,道:“我是魔劍首任主人的親生女兒,我身上流着他的血,我可以復活影魅之刃。”我回頭望向歐陽默,他也正望着我,目光中流露出深切的嘉許和情意。
大祭祀怔怔地看着我,好久纔回過神來,直喃喃道:“天意,天意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