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

吵吵嚷嚷了這麼多天,我們終於決定再這個曾經相識相依的老地方結束這段戀情嗎。熱氣氤氳的麻辣燙店裡,用小木方桌隔開的我們,看不清彼此此時此刻的表情。被霧氣鋪滿的眼鏡片後面,我吧嗒吧嗒地留着大滴的淚水,不是因爲難過,僅是恍然覺得我的青春終於要在今天流逝進風中,消失無跡了。即使明白自己與大多數人走着相同的軌跡,卻總是不自覺的爲自己感到一陣陣悲涼。

我今年二十九歲,而燁就在今天步入了三十的大軍。今天四月三號。從相識到相戀,我與燁用了整整八年的時光。八年,足以把9彼此融進對方生命裡的時間長度。我們擁有了彼此年少輕狂的最好的年華,擁有了彼此成長蛻變的珍貴時光,我們本應如同童話故事般,王子與公主任時光阻隔,任世事變遷,終心心相依,不離不棄,最後擁有一個幸福美滿的結局。可惜,他不是王子,我亦不是公主,現實更不會是童話。

“過了今天我們就變成另一種關係了,祝福你,也祝福我,乾杯。”燁先開口說道。此刻的我早已擦乾眼睛上的霧氣,眼睛後的淚痕。我看到他臉上掛着一如既往的淡淡的微笑,那種從未深入的眸子裡的笑,我早已厭倦。他臉上的黑框眼鏡早已在兩年前被散發着無限質感的金絲框眼鏡取代,曾經有點肉肉的卻可愛的大男孩臉龐變得瘦削,但卻更加立體,着實給人一種威嚴感。穿着筆挺西裝,眉宇間略帶嚴肅的他儼然與此刻嘈雜的小店產生了一種違和感。                           “嗯,謝謝你的祝福。”相視無言,我感到嘴裡泛起一絲苦澀,我端起桌上的拿杯啤酒,迫不及待的想要把它喝完。 “你喝這麼急幹嘛,慢着點。”燁皺了皺眉頭對我說。我該欣慰麼?這種不經意甚至自己都不會察覺的關心,早已滲入倒我們的生命裡。

“我口渴。”我淡淡的回答他。

“你把你公司裡的小秘書辭了沒?”我儘量以一種漫不經心的語氣問他。

“嗯。交代完工作後,她就離職了。”他也喝完了自己手邊的啤酒。“其實我和她沒有什麼關係,只是她,你明白嗎?” “我懂。剛工作的小姑娘,想不勞而獲的有的是,我從未因此生你的氣。”曾經的我因爲這類事能哭上一夜,後來多了也就明白了,那些人與他而言只是逢場作戲,我不該因此降低我的格調。

“那你那天爲何···”燁表示了對我上星期的行爲的不解。

我放下手中的杯子,杯底殘留着泛起的泡沫,緩緩的說道:“我不是因爲,她對你投懷送抱而生氣。我長着眼睛,帶着500度的隱形,怎麼會看不出來是她死命纏着你。我理解你,我懂她,但女人嘛,總有一種佔有慾,再深的理解,也總會在多幾次這種情況的發生後變成想要攻擊人的利器。你知道,對於我來說,打她算是最輕的處罰了。”

攜手與共了八年,我們都對彼此有着最深的理解,也因如此燁纔會驚詫於我那天的表現。 那天,燁打電話告訴我,約好的午飯因他的一個臨時會議不得已要取消了。我沉默着表示了沒關係,我很好。我們兩個已經兩個星期沒有見面了。我們總是前一天約好了見面時間,卻被第二天有時是他有時是我的電話所推遲。不論我們的感情早已變得如何的不慍不火,作爲女人的我,總是懷着隱隱的不知爲何的期待總是時不時的想要矯情一下,想要見見他。 當我飛速的趕到他辦公室時,並未看見所謂的臨時會議,僅僅看見了,他的女秘書將頭緊緊的埋在了他胸口的狗血劇。我衝上去,一把抓住了那個賤人的頭髮,將她甩在地板上。我知道這樣做,太不理智太跌份了,可是偶爾我也想矯情一下。 “從今天起,交代好工作,就立馬給我滾出公司。”我以老闆娘的姿態告訴她,有些事就真的不該做。就比如,她來到,她來到我的公司,頤指氣使的對我說:“我勸你還是和燁總早早分手的好,別耽誤燁總,也別誤了旁人!”末了,她貌似還加上一句年輕就是資本的類似的話。對於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當時我也只是淺淺一笑,讓保安將她送了出去。當時的我真心覺得這丫的智商連一條狗都不如,有點資本的身體也早晚被自己糟蹋完全。當然了,即使我沒有覺得她能對我造成什麼威脅,但是該做的我還要做。就比如,用我的人脈關係使這座城市裡有點名氣的公司基本上都對她下了封殺令。早晚我是讓她從公司裡滾出去的,這只不過是預料之外情理之中的提前了幾天罷了。

酒過幾杯後,我有些微醉。說來可笑,飽經商局的我倆半瓶白蘭地都不是問題,如今卻被幾瓶啤酒整的有些醉感。 “15號的麻辣燙要下鍋了,不加辣,不加麻醬。”老闆娘衝我們喊道。 “是的,還是老樣子。嘻嘻。”我衝老闆娘俏皮的說道。任歲月變遷,總有一個人能把你拉會最初你的樣子。我與這裡的老闆娘相識八年,我們雖不是至交,可每次見到她,我卻總有一種自己還是二十一歲的感覺。雖然老闆娘的臉上從當初新婚少婦的羞澀模樣,變成了如今身爲人母的慈祥,但我知道她的笑容一直沒有變,她的眼睛,甚至變得比以前更加的發光。一個愛她的老公,一個淘氣的孩子,一個可以維持生計的小買賣,雖然時不時的會有一些細碎的煩惱,可這有何嘗不是一種令人羨慕的幸福呢。

“好嘞,那我一會給你們小兩口端過去。”老闆娘樂呵呵的說道。 我們小兩口,我們小兩口,···久違的稱謂。我們兩個已經好久沒有一起來這裡了。多半是我自己感覺自己心裡空蕩蕩的時候自己來這裡坐坐。點幾份啤酒,自己喝到從人來人往到空空蕩蕩。那時我才恍然察覺原來我一直都是一個人。這種與世隔絕的孤獨有時讓我貪戀,沒有那些掙扎與彷徨,我只是一個戲外人,多好。

“我們兩個都以自己不曾察覺的方式變成了我們曾經討厭的樣子,但我心裡永遠有個你,無人可替代。”燁突然開口說道。

“我也是。”不知怎麼的一種悲傷的感覺漫上心頭。七年前的我,聽見這句話,會感動地淚流滿面;五年前的我,聽到相同的話,會興奮一整天,現在的我卻只會回一句,我也是。我們兩個在對方心中的位置,彼此再熟悉不過了。

嗡嗡嗡~~燁桌上的手機震動起來,這如同雪中送炭般幫我打破了幾乎快讓我窒息的沉默。 燁皺了皺眉頭,拿起手機對我說:“我出去接個電話。” 來電顯示的是,劉然。我見過她,一個看起來溫潤如玉的女子,長得特別清秀。也從未與我提起過她,但從她看燁的眼神中我能看出那是之中怎樣的喜歡。再加上他是燁最近正在着手的一個項目最大的投資方的獨女,事實就很明顯了。有了這個身份的女人即使如母夜叉般,燁也要好言好語的陪着,更何況是一位如此溫婉的女人呢。很早以前,我就接受這個現實了。有時候真心覺得我們就是生活的一條狗,不管自己願不願意,都要被生活牽着鼻子走。每段時期都有每段時期的無奈,透過窗子看見燁打電話的背影竟覺得他有些可憐。當初放棄穩定的工作,踏實的幸福讓燁獨自創業真的對嗎?我們是不是走錯了方向,走上了一天不歸路?也許這就是命中註定我們的歸宿,最好的就是我們選擇的,我也只能如此安慰自己了,畢竟我們不能糾結在回不去的時光裡了。

五分鐘後燁打完電話,這時我們的麻辣燙也好了,他順路自己端了過來。太熟悉又太遙遠的味道。我自己來的時候從未買過麻辣燙。八年前的我們在這個小店裡相遇,相識,相戀,相約,最後相離。八年前我們都是淹沒在人海中找不到的大學生,我還清楚地記得那天我第一次見到他的點滴。他穿的白色短袖,我都可以回憶起那上面的圖案。那天店裡的生意很忙,老闆娘不小心將我點的份錯端到燁的桌子上,他想都沒想就開始吃起來,那時他可真粗心呀。我不能吃辣,所以我對自己的那一份很是在意,發現拿錯後我想換回來,可是他已經吃了一半了。他一個勁的衝我道歉,最後我都不好意思了。之後我們很自然的相戀,我十分篤定的認爲,他就是我的那個對的人。歲月變遷,時光輪迴到了現在,記憶中的我們真好。

“好久沒吃這東西,味道好像和以前不同了。”燁嚐了幾口後說。 “山珍海味吃多了,你也該試一試人間煙火了。”吃着麻辣燙我的鼻子竟有些發酸。

“當初你死活一點辣都不加呀。”燁笑着說。

“那是我還長着青春痘嘛。”因爲我不吃辣,燁每次都讓着我。我讓他自己再另買一份,可他說兩個人吃一鍋,更有一家人的感覺。 “下個月初八明子結婚,你去麼?”我問燁。

“要是那天沒什麼急事的話,我就去吧。”明子和我在大學裡建立了堅實的革命友誼,直到如今她都是我最好的閨蜜。一個允許我在她身邊無休止的放肆的閨蜜,一個曾經和我做了許多人生第一次的閨蜜,一個曾經笑嘻嘻地說我和燁一定比她先結婚的閨蜜。如今再過一段時間,她就要穿上我們一起選的婚紗,成爲人妻了。

燁把麻辣燙裡德金針菇都夾給了我,他不吃金針菇,我最愛金針菇。

“明天我要去加拿大出差。估計要一個星期。”燁對我說。

“時間正好。”我笑笑。他遠在加拿大,我再怎麼想再見他也終會因距離原因放棄。一星期過後,我們總會變成正常的兩個人,從此他只是我生命裡的一個過往。

麻辣燙在我倆的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談中吃完了。一會說說我們的過往的趣事,一會談談公司的現狀,總之時間過得很快。今後不知何時再能相見,此時好像這頓麻辣燙沒有盡頭,就這樣一輩子也好。

分別時候才發現自己竟如此的不捨。沒關係,誰又真正是誰的誰呢。我讓燁先離開了,分別的時候我寧願做那個看着對方背影的人。 透過窗子,我看着燁的身影沒入人海。

曾經他於我是愛到骨子裡的深刻,我於他是習慣到不能割捨的牽絆,我們離不開彼此,卻一直試圖從對方給自己的枷鎖中掙脫,最終僅僅是被鐵索鐵鏈劃傷了皮膚,傷口留下了傷疤,卻不再流血。我也曾渴望過與他與他創造一個小小的人,隔着時光的輪迴從這個小小的人身上找到我們共同的記憶,然後我與他白頭偕老,共度餘生。我也曾幻想過老去的我們,在夕陽的餘暉下,相依相偎,無論多久,依然喜歡着左手牽右手,依然能從彼此的眉眼中看到被深愛的自己。關於愛情,我曾經想最美不過白頭,最差不過陌路,如今終於明白,感情不是三言兩語說清的。我愛他,他愛我早已成爲了一種喜歡,這種感情早已形成了一條長長的非條件反射弧,當感受器警覺到對方的名字時,最終大腦處理來的信息是愛。這種感覺真他媽的噁心。現在我們用盡全力要去摘去自己身體裡的這條反射弧,雖然痛徹心扉,但我們還是不得已這麼做了。忘記是誰說的一句話,時間如水,能沖淡一切,美好的,悲傷的,甜的不再甜,苦的不再苦。 也許若干年後的我們能再次在一個不經意的瞬間再次相遇,也許是在送孩子上學的清晨,也許是一個橙紅色的夕陽下,也許在人潮涌動的大街上。

謝謝你陪我走過的青春,謝謝你讓我的過往想起來是甜甜的。我會永遠記得曾有一個穿着白色短袖愛我如生命的少年出現在我最美的時光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