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孫沅百歲,擱在滄溟界還是堪堪成年的稚嫩丫頭。
對於欒絳這樣的千年老妖來說,更是堪堪學會爬行的幼兒,稚嫩而生澀。
偏偏就是這樣的小丫頭,眨眼已經出落得亭亭玉立,以滄溟界的習慣來講,該成婚成家了。
這一年,萬歸宗舉行萬花節,通俗來講就是單身男修女修拉郎配的活動,提供一個相親平臺,幫助大齡男修和女修脫單,仲孫沅作爲欒絳之徒,背景深厚,自然也收到了邀請。
要說背景深厚,恐怕整個滄溟界的人都比不上她。
她的師尊欒絳可是飛昇之下第一人,據傳實力之強,甚至能與仙人一戰。
仲孫沅躍躍欲試,欒絳卻有些操心。
滄溟界渣男甚多,他怕徒弟不懂事,被人拐騙了。
嘴上說着不擔心,小徒弟玩個盡興,內心卻忐忑不安,腦子裡紛紛擾擾。
等他仔細回想,卻又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只是覺得很擔心,隱隱焦躁。
那一夜,他在堆滿積雪的松樹下抱劍觀雪,等了一夜,直到仲孫沅迎着晨曦,微醺而歸。
“昨夜玩耍得可好?”
他問,語氣中多了一縷連他都未曾察覺的酸味和澀意。
“不怎麼好,半路醉在山腳下,凍死我了……”仲孫沅打了個哆嗦,他還沒有千杯不醉的海量,被灌了酒,跌跌撞撞回來的時候踩空了,暈乎乎在雪地中睡了一夜,差點被大雪活埋。
欒絳眉頭蹙得死緊,大老遠能嗅到她身上的酒氣。
“以後……多多喝酒,練一練酒量。”
免得因爲酒量不行被人佔了便宜。
好似不經意的,他問徒弟。
“昨日可有心儀的男子?若是看中了,爲師給你去提親,到時候娶回踏劍峰。”
十三娘以手撫額,宿醉未醒,“不了,徒兒可是想要追隨師尊,將一生都奉獻給劍。世間男子多半不可靠……至少我的劍不會背叛我,拋棄我……師尊別嫌棄徒兒煩人就好……”
欒絳很滿意,他這才覺得自己真正是後繼有人了。
徒弟如今年紀還小,成家成婚的事情等她元嬰大成再考慮也不遲。
內心這麼想着,他決定回頭婉拒萬歸宗宗主意圖和他當親家的建議。
“師尊……冷得打哆嗦……”
欒絳依舊一身白衣道袍,他的徒兒迷迷糊糊蹲在一旁,擡手拽了拽他雪白的袖子。
想到徒兒年紀大了,該嫁人了,欒絳的心情就直線下降,甚至連踏劍峰的景色都無法安撫。
“爲師的衣裳先蓋着,你的修爲也不弱了,怎麼連風寒都抵禦不住?”
仲孫沅懶懶地大着舌頭道,“宗門的靈酒後勁兒太大,靈力失靈時不靈的……”
說罷,仲孫沅裹緊了欒絳的外衣,鼻尖除了濃郁的酒氣,還有外衣上沾上的清冷氣息。
“回了吧,待在外頭涼。”
徒弟年紀也大了,記事了,欒絳自然不能像以前那般嚴厲對待她,相反,態度相當縱容。
“要師尊背——不然徒兒就坐在地上不起來了——”
欒絳面上一冷,心知徒弟這是喝醉了,膽子倒是比平日大了不少。
“好,爲師揹着你就是了。”
也是白來歲的姑娘了,倒是越活越回去。
仲孫沅剛入門的時候,性格怯怯的,平日裡一聲不吭,面對他總像是驚弓之鳥,一副飽受驚嚇、戰戰兢兢的模樣,如今可倒好,不但不怕他了,反而學會撒嬌耍賴。
“嘻嘻——還是師尊最疼徒兒啦。”
仲孫沅酒勁兒還在,笑嘻嘻地跳上欒絳寬厚的背,摟着他脖子,“走嘍,回家啦。”
“胡鬧。”欒絳脣角微揚,嘴上卻輕輕呵斥了一句。
若是御劍,瞬息便到。
今兒卻像是忘了這回事,一步一步踩着積雪,回了山巔。
從頭到尾,欒絳都未曾想過,他對自己的徒弟會有什麼不可告人的情愫。
對於欒絳來說,他的徒弟大概是——自家養的熊孩子,栓好了,免得拱壞人家菜地。
對於仲孫沅來講,她的師父大概是——自家最敬愛的老父親,恨不得一日三餐獻上祭品。
所以,當某個曾經熱烈追求他的女修告訴他,他的徒弟喜歡他,嚇得連茶杯都握不住。
“你那徒兒可是喜歡你?我看她似乎經常注意你的眸子,那眼神……很是情深。”
女修本來只是一句玩笑話,但她不知道欒絳開不了玩笑,特別當對象是他徒弟的時候。
臉色鐵青,茶杯被他捏碎成渣。
“一派胡言亂語!”
編排誰不好,偏偏編排他們師徒二人?
一日爲師,終身爲父,師徒相戀便是亂了綱常,天地難容!
事實上,滄溟界如今的風氣已經開放許多,師徒相戀也沒欒絳那個時代那麼嚴苛。
但他的思想扭轉不過來,第一反應便是驚懼暴怒。
若是自家徒弟真的對他起了不該有的心思,欒絳覺得自己能狠下心廢了她,逐出師門!
“信不信由你嘍,你多多注意不就知道了?”
女修嚇了一跳,本來只是開玩笑,如今卻動了些火氣。
她當年熱烈追求欒絳,從東海之濱追到西天極境,但卻被他狠狠拒絕,還不止一次!
她一個活生生的嬌豔美人竟然比不上欒絳凝聚出來的劍心,簡直是奇恥大辱。
所以,得知欒絳有個女徒弟,她纔開了個小小的玩笑。
哪裡知道這人這麼不經逗,一逗就冒火發冷氣。
欒絳端茶送客,但女修那句話卻令他不得不在意。
他親手養大的徒弟心悅他?
荒誕!
抱着這樣的念頭,他一連觀察幾日,越看越是沒底,他家徒弟的確很喜歡看他的眼睛,這個發現令原本平靜的心湖泛起了漣漪,令他煩不勝煩,腦子裡裝滿了各種師徒戀的不好下場。
只是,沒有戀愛的經驗的欒絳並沒有發現,他家徒弟看他的眼神相當純粹,哪有絲毫愛慕?
因爲這個原因,欒絳封印了雙眼,態度強硬將徒弟趕下山歷練,不留絲毫情面。
等仲孫沅再度回到踏劍峰,已經是百餘年後了。
他陪着踏劍峰度過百年清冷日子,自家徒弟卻在外頭混得風生水起,令他感覺莫名寂寞。
當徒弟回來,他的內心涌現久違的喜悅。
那一縷喜悅像是小苗兒,悄悄冒了個頭,誰也不知道它是何時發芽破土的。
仲孫沅回來,不爲別的,僅僅是因爲欒絳壽元將近,她作爲徒弟應該陪他度過最後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