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特一號實驗室裡,一片詭異的安靜。
紀智像是一條失水的魚似的,大張着嘴巴,卻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他已經懵逼了。不是因爲花九九冤枉了他,而是因爲花九九所說的話,竟然詭異地符合他最真實的反應。
他真的有可能爲了無數個和花九九一樣的人,作出犧牲花九九一個人的事,如果真的有那麼一天的話。這纔是讓紀智自己最震驚的地方,花九九比他想像的更加了解他。
難道他真的像是花九九所說的那樣,是一個漠視生命,不擇手段的人嗎?即使他的目標是爲了讓所有的人過得更好,讓人類能夠更好地進化?
他錯了嗎?
凌冰的話不僅影響了紀智,同樣也影響了紀祥。
紀祥也陷入了沉思。其實花九九雖然說的是紀智,但是他紀祥何嘗不是如此?
他還記得年少時第一次進入實驗室,第一次進行生物實體實驗的時候,對着懵懂弱小可愛的實驗用小兔獸,他怎麼也不忍心對着它下刀,割斷它細小的脖子,剖開它圓滾滾的小肚子。那時父親是怎麼評價他的?“性格懦弱,憂柔寡斷”,說像他這樣的性格,很難生存在藍星這麼一個殘酷的世界。加之他本身又是一個普通人,如果不能在學術上有所成就,那他就是整個紀家的棄子。
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可以面不改色地看着那些小動物無辜的小眼神,眼睛眨也不眨地一刀切下。不僅是對小動物,即使對着人類,他也能毫不猶豫隨意動刀,不再有恐懼,不再有猶豫,即使實驗失敗,更多的是遺憾,而不是不忍。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的眼中只有了目標,卻忘了定立那個目標時的初心?
初心是什麼?初心其實就是不忍看整個藍星的人類生活得那麼辛苦,所以纔想爲他們找一條更好走的路!初心是面對那些強權殘忍的高層,努力保全華九區的普通民衆,給他們一個活下去的機會!
可是,他們做到了嗎?
他們明知道超級進化液是怎麼來的,可是爲了保全華九區,他們什麼也不能說,還得幫着煉製。
他們明知道每三年一次的華族區少年覺醒者大賽是怎麼回事,可是他們還是不斷地送那些少年覺醒者們進入虎口,只爲了希望少數人的犧牲能換回大部分人的生存機會。
他們明知道使用進化液最後的結果是獸化成神智皆無的獸人,從此再也不可能產生自己的後代子嗣,可是爲了整個華九區的平均戰力,他們隱瞞了這個可怕的後遺症,仍然眼睜睜地看着那些不明真相的覺醒者們忍受着九死一生的痛苦,將自己送上異變的道路。他們紀家做了什麼?只是僞善地幫他們留下了最後一份健康的精子而已。
可是這還是當初他們的初心嗎?早已經面目全非了吧?
“那麼九九,你希望我怎麼做?就那麼放任那兩個人像平時一樣生活嗎?那你的秘密可就不一定能保住了!還是終生監禁他們?”
紀智沉默了良久,才低聲地問道。有些事不能細思回想,一回想,才知道一路走來,自己早就不是曾經的自己。
凌冰也沉默了。其實凌冰在怒斥紀智的同時,也在內心狠狠地訊問自己,自己的初心是什麼?一路走來,她有沒有偏離了她最初的初心呢?
修士其實並不是良善之輩,爲了所謂的機緣,爲了長生,始終走在殺戮的迷途上。有些人殺着殺着,便沉迷於那種殺戮的快感中,忘了爲什麼而殺,變成了爲殺而殺。
她的手上也並不乾淨,死在她手上的修士,她已經記不清有多少。修士之間從不存在什麼信任,所以在修真的大道上,她變得越來越冷漠,越來越自我。除了在宗門內,還有一些基本的同門之情外,在外,她從來不會信任任何一個同道。包括來到藍星之後,她也曾多次動了殺心,對那些有意無意冒犯她的覺醒者們。
但是,不管怎麼樣,有一點她始終是堅持的,她的手上從來沒有殺過一個凡人。修士和凡人之間力量懸殊過大,所以天地法則認爲,同道之間的廝殺是大道之爭,可是仙凡之間的屠殺則是業債,他日渡劫時會加倍降下因果。
之所以對紀智的做法如此暴怒的原因,大概正是因爲紀智想殺的那兩個助理研究員,是兩個普通人吧!人雖然不是她動手殺的,但是卻是她帶來的因。所謂“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因果自然也是算在她的頭上的。
所以她也是虛僞的吧?如果沒有那個仙凡之間的天地法則,她還會在乎那兩個普通人的生死嗎?
力量面前,誰都會有優越感,能夠支配其他生命生死的這種感覺,是一種毒,它會讓人上癮。它會讓人迷失在力量的表面上,卻忘了自己當初想要獲得力量的初心是什麼!
她自己何嘗不是如此?
說到底紀智也是爲了保住她的秘密,才自以爲是的要殺了那兩個助理研究員。細思之下,凌冰覺得自己也虛僞得讓自己噁心,又有什麼資格責備紀智?
長長的沉默之後,凌冰再次看向了那個009號人工子宮裡明顯又長大了一圈的小人兒,心裡平靜了下來。
她覺得自己的整個心境都圓融了許多。從前世到今生,心裡一直存在的一股隱隱的、難言的缺陷,似是有稍稍有了一絲顯現。前世她雖然修到了元嬰,但是其實卻沒有多少時間可以給她思考人生,她只是牢牢地認準一個目標,一股腦地奔着那個目標而去。其餘的時間,都花在瞭如何煉出更高級的丹藥,什麼丹藥能更有效地輔助她四靈根的資質晉階。一路上,終歸是疾馳而過,很多的人生體會都只是囫圇吞棗,根本沒有深刻體會。也許她會來到藍星大陸,強制她重新體驗了一次由弱小到強大的過程,強制地體驗正常人的努力和無奈,正是爲了彌補她心境上的缺陷吧。否則以她當時的心態,估計一輩子會老死在元嬰期,絕對不可能觸及化神之境。
“那兩個人交給我吧,我來處理。我保證他們不會記得今天實驗室裡發生的一切,只會記得他們早早地就被你去出了實驗室。沒人能從中發現什麼!”
凌冰輕輕地道,再次恢復了以往的平淡語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