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對於魏離的話,沒有讚賞,也未反對,只是依然以他那很好聽的聲音道:“人身如一個漏風的麻袋,麻袋中裝的是生命本源,上天則是一個竊賊,時刻都在偷取你的生命本源。練武之人,引天地之氣以入體,恰如引賊入室,若是過度催動真氣,終會賊去樓空,生命難以長久。故真正的高手,都不肯輕易出手,防天之盜竊。”
魏離尚是首次聽到有人做如此論斷,既新鮮又驚悚,不過他仍是誠懇道:“晚輩目前真氣充盈,卻總覺得腳步輕撫,應入前輩所說,生命本源被天所盜。不過,若按前輩所說,我輩之人習武,豈不是有害無益?”
黑衣人搖頭道:“天有五賊,見之則昌,怎麼會有害呢!武者,止戈也,只要我們不輕易動武,自能防天之盜。況且武功練到一定境界後,能夠堵住身體漏洞,阻止五賊竊取,鎖住生命本源流逝,自然可以長生。”
魏離聽得暗暗咋舌,繼續請教道:“武功到何種境界才能夠鎖住生命本源?”
黑衣人道:“真人境,又稱無漏真仙。”
魏離沉思不語,黑衣人繼續道:“你看似真氣充盈,實則一切都是假象。以真氣敵先天,威風八面,實則都是以消耗生命本源爲代價。以你現在的情況,若無天才地寶補足本源,用不了幾天就會須眉皆白,面生皺紋,垂垂老矣!”
魏離悚然而驚,他本已欠黑衣人一條命,若再接受黑衣人天材地寶饋贈,那就更加還不清了。黑衣人一心給魏離天才地寶,那交易之事,肯定萬分艱難,所以他纔有所推脫。現在聽黑衣人所言,心內頓有不得不交易之感。這黑衣人勸人的手法很怪,通篇沒有勸說之詞,卻讓人不得不就範,頗有武功中的“無招勝有招”之境界。
黑衣人似乎能窺透魏離的想法,繼續道:“你之所以不想跟我交易,是感覺已受我大恩,不想再受恩惠,最終無以爲報,這想法很樸實,但不合天道。”
“天道者,只講關係,不管善惡,更不管愛恨情仇。史家稱這種關係爲利,熙熙攘攘,皆爲利來,皆爲利往佛家稱之爲因果,儒家稱之爲仁,道家稱之爲命運。總之都是命運之線牽扯住你我,恩仇就是最璀璨的兩道命運之線。”
魏離這時聽懂了,按黑衣人的說法,不管是恩還是仇,都是命運牽扯,都是利益糾紛。如果往更深裡說,想要不染因果,只有恩不當恩,仇不作仇,有恩不還,有仇不報,這才能擺脫因果。
莫名魏離想到佛家一段公案,裡面有四句揭語,“身若菩提樹,心若明鏡臺,時時常拂拭,莫使惹塵埃”,說的不正是這種無情境界嗎?再擡頭看眼前的黑衣人,魏離感覺到他高大浩渺,不惹塵埃。心下暗歎,原來我們之間的恩情,只是我自己心中的牽扯,強行從心中引出的線,他並未放在心上。
魏離一瞬間理解了黑衣人的境界,不過他卻做不到,魏離沉聲道:“江湖兒女,有恩必還,有仇必報。”
黑衣人嘆息道:“帶着枷鎖前行,註定困難重重,難得善果,難窺大道。你可答應與我交易?”
魏離點頭道:“前輩說是交易,是想讓我心中少了恩情牽絆,純粹將救命之恩當交易,弱化魏離心中的因果之線,魏離懂得。前輩恩賜,魏離不敢推辭,好意魏離領了,不過卻做不到忘恩負義。”
黑衣人繼續道:“恩未必是恩,仇也未必是仇,也罷,人各有志,勉強不得,既然你願意承擔這份因果,我就要先給你說明白。”
“我目前是邊荒集荒人的守牢人,邊荒集傳承至今一百六十年,第一任荒人領袖建立邊荒集,初衷是爲天下惡人建一樂園,畫地爲牢,將他們圈在這裡,不允許高手進入集中,也不禁集中之惡,自己僅做守牢人。”
“我是第五任守牢人,我想你接替我的位置,成爲第六任守牢人。邊荒集這些年作爲一方勢力,在江湖中若隱若顯,處於出世和隱世之間,本身從不參與江湖爭鬥,卻不允許先天巔峰之上高手進入邊荒集。守牢人的任務,就是殺盡所有敢於進入邊荒集的先天頂峰之上高手。這些年我守護邊荒集,共擊殺先天巔峰高手十五人,無相境高手一人,最近五年,已經再無高手敢進入邊荒集方圓五十里。”
魏離聽得悚然而驚,黑衣人竟然有如此實力,愧然道:“晚輩還在真氣境徘徊,先天尚且不可期,若是成爲守牢人,恐怕會弱了邊荒集的名頭。”
黑衣人道:“你的資質和根骨都屬上層,本身毅力不俗,先天對你根本不是問題,等下我還會送你一份好處,先天於你唾手可得。先天易得,無相難求。我和你的交易自你無相境開始,你若能成就無相境,就來邊荒集做守牢人,若是終究不能突破,交易就此作罷,恩情兩清。”
魏離詢問道:“這守牢人要做一生?”這纔是最重要的,若要將一生困在邊荒集,想想就覺得害怕。
黑衣人道:“當然不是,你能找到其他人,願意接替你擔當守牢人,你則可解脫。”魏離放鬆了一口氣。
黑衣人卻道:“你心中一定將守牢當做苦差,想着怎樣儘早培養接替之人。”
魏離在黑衣人跟前不敢說謊,道:“前輩明鑑。”
黑衣人笑道:“當你明白成爲守牢人的好處,恐怕就不願將這位置讓於他人,爲別人畫地爲牢,更是爲自己畫地爲牢,實則是爲自己立一盞燈塔,給心一個方向,等到你到了無相境就會明白其中的好處。況且邊荒集有遍佈天下的消息網絡,這些都是荒人一百六十年積累,就是一份龐大的財富。你是否願意成爲守門人?”
魏離聽黑衣人所說,似乎全是好處,無絲毫壞處,暫時又不用困在此地,哪有不答應的道理,忙點頭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