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對神殿中此時如煉獄一般的殺戮場景,仿似未見,雙手合十,朝黃少宏點了點頭,便徑自走了進來。
他身後的小和尚,哆哆嗦嗦也跟了進來,面對黃少宏遠遠的繞開,貼着牆壁繞到大殿另一側的乾爽的地方,放下行李和雨傘之後,招呼道:
“師父,這裡乾淨,快來這邊歇息!”
黃少宏見此時山神廟中就那處還算乾淨,當即嘴角一挑,笑吟吟的道:“那裡是我休息的地方!”
“你這人......”小和尚剛想爭辯一二,但想起這人便是殺人兇手,立刻畏縮起來不敢言語,將自家行禮往一旁挪了挪,算是服了軟。
老和尚進廟之後,藉着那山賊留下的半截燭光,在山神廟中四處打量了一番,然後唸了一聲佛號,從白色僧袍之下取出隨身攜帶的一柄小鋤,對小和尚吩咐道:
“十方,塵歸塵土歸土,去把這些屍體埋在山神廟後面!”
被喚作十方的小和尚,推門進來的時候雖然擎着雨傘,但外面夜黑天寒、風急雨勁,臉上濺落了不少雨水,冷的臉色慘白沒有半分血色,根本看不清本來模樣。
等小和尚抹去雨水,在廟中緩了一會之後,黃少宏終於看清了他的本來的容貌長相,發現竟然和港島的梁姓影帝有八九分相似。
此時聽老和尚叫小和尚‘十方’,黃少宏不由得眼神一動,終於篤定自己的猜測,這方世界應該就是自己想的那方世界了。
被喚作‘十方’的小和尚,聽師父讓自己處理屍體,面色就是一苦,上前接過師父手中的鋤頭,商量道:
“師父,現在夜黑風高,外面又下着雨,不如明天早上再埋好不好?”
老僧搖頭道:“還不快去,記得把這些屍體全都拼好,讓他們入土爲安。”
“哦......”十方小和尚聞言面色更苦了,臉上帶着一百個不情願,商量道:“師父,廟後太背了,不如就埋在廟前可好?”
老僧瞪了自家徒弟一眼:“你見過哪個墳墓葬在廟前的?怕不引來神靈發怒,讓這些人魂飛魄散,殃及子孫嗎?”
他這一瞪眼睛,十方立刻慫了,‘哦’了一聲,轉頭看了看黃少宏,又轉回頭湊到老和尚耳邊說道:
“師父,這人不像善類,你小心金佛啊!”
老和尚面色不變,輕聲說道:“少說話多做事!”
他說完一指地上被黃少宏斬斷的幾截殭屍屍身說道:
“這兩具女屍怨煞之氣太重,怕不是生人,先放在廟前等明早天亮之時找來柴禾燒掉,搬運的時候小心一些,不要沾到上面的血漬!”
黃少宏詫異的看了老僧一眼,心說這老和尚有兩下子啊。
老和尚交代清楚之後,自己找了乾淨的角落,盤膝而作,開始唸誦經文,他臉上帶着悲苦之色,面朝地上的屍體,估計唸誦的可能是佛門‘往生咒’一類,專門超度亡魂的咒語經文。
黃少宏聽得無聊,將倚天劍抱在懷裡,點了一根雪茄,靠在廟門上,悠閒自在的看着十方小和尚來回搬運屍體。
十方小和尚雖然不認得雪茄是何物,但見他如此悠閒,想到這些屍體都是他的傑作,卻要自己受累,頓時氣不打一處來。
想要開口抱怨什麼,卻總想到推開廟門回頭時見到的那一幕,看了黃少宏幾眼,咬咬牙把抱怨的話又咽了回去,繼續幹活。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等十方忙活完,本就受潮的僧袍已經徹底被雨水打透,不停的往下滴着水。
重新關上廟門之後,十方和尚便把僧袍脫下來使勁擰了擰,雖然還是潮溼,但比剛纔滴水的情形已經好太多了。
正要把這還潮溼的僧袍重新穿上,忽然一件棉布長袍遞到了他的面前,十方擡頭一看,拿着衣服遞過來的正是那個讓他又怕又氣的人。
黃少宏見十方目光復雜,輕笑一聲:“小和尚,穿溼衣服該着涼了,正好我這有乾衣,就送給你了。”
十方看了看那乾爽的棉布袍子,表情頗爲意動,正猶豫間便聽到自家師父說道:
“既然這位施主讓你穿,你就穿上好了,出家之人吃百家飯,穿百家衣,本無需客套太多!”
老和尚說話的時候雖然面色淡然,但他還是看向黃少宏的眼神中有些詫異,因爲憑他的眼力也看不出對方從哪裡取出的衣物。
十萬聞言臉上一喜,對黃少宏道謝之後,便伸手接過長袍穿在身上。
黃少宏朝那老僧一笑:“大師倒是看得開!”
老僧朝黃少宏頷首道:“我觀施主不似大惡之人,身上煞氣卻神鬼辟易,日後還需積德行善,化去煞氣,以免日後因果報應!”
小和尚十方聽自己師父所言面色一苦,想起黃少宏之前單人只劍,身旁遍地屍體的模樣,怕他惱羞成怒,當即陪笑低聲道:
“我師父年紀大了,腦子不好使,說着玩的,施主不要介意!”
黃少宏卻是不理會十方,而是和老和尚笑道:“大師金玉良言,在下定當銘記於心!”
“不過今日之事大師卻是誤會了,剛纔被我所殺之人都是一些山賊,據說是追着一老一小兩個帶着黃金的和尚,一路從金華而來,見到在下之後起了歹意欲要行兇,說起來我還是代人受過!”
十方小和尚吃了一驚:“那豈不是在追我......”
“十方,去把山神的神像擦拭乾淨!”
老和尚開口打斷徒弟的話,又朝黃少宏點頭道:“金玉良言談不上,只希望施主少行殺戮之事,貧僧便功德無量了!”
黃少宏嗤笑一聲,搖了搖頭,並未說話。
十方自知失言,吐了吐舌頭,走過去從行囊裡找出一塊抹布,到外面用雨水澆溼,自去擦拭神像。
不過他手上幹活,嘴裡卻閒不住,問道:“師父啊,咱們佛門不是拜佛祖、菩薩、阿羅漢麼,擦拭這神像幹什麼啊!”
老和尚站起身,雙手合十朝山神像拜了兩拜,然後纔給徒弟解釋道:
“山神、土地,雖屬鬼道陰神,卻鎮守一方,屬福德鬼神,我等沙門中人,亦當敬之,一會你擦拭完後,也來拜拜。”
十萬懵懂的點頭道:“知道了師父!”
“咦......”黃少宏在剛纔老和尚說完那段話之後,他分明見到山神怒目的神像,露出一抹善意的微笑。
等他眨眨眼睛再看之時,那抹笑容便以消失不見,神像依舊還是原來的模樣。
黃少宏想了想開門將雪茄仍在地上踩滅,然後從行囊中取出三根信香點燃之後,走到神像前,插在破舊的香爐中,按照道門法儀,恭敬的拜了幾拜。
他雖然繼承的是大薩滿傳承,但當初在‘龍蛇世界’中於武當山讀經一段時間,又受老子恩惠,心中認爲是道門中人。
而山神也好,土地也罷,都是道門中的陰神,沒有理由一個和尚去拜,他卻無動於衷。
拜完之後,見十方已經擦拭玩神像,也朝神像拜了拜,然後走到老僧身旁,從行李裡面拿出兩個乾硬的饅頭,遞給老僧一個,師徒兩人拿在手裡就開啃上了。
十方有些得意的笑道:“不好意思施主,我們就剩下最後兩個饅頭了,卻是不能請你一起享用!”
“十方!”
老僧瞪了徒弟一眼,然後對黃少宏道:“施主若是沒用過飯,貧僧這饅頭,便請施主吃吧!”說着拿着饅頭就要遞過來。
黃少宏看老僧手上的饅頭,赫然便有兩個咬過的牙印,牙印上還帶着紅色的血漬,不由得一陣反胃,是牙齦出血麼?都這樣了還給別人吃,惡不噁心!
連忙拒絕道:“不用了大師,我自己帶吃的了!”
他說着走到神像後面,取了一個酒精鍋出來,除此之外還有一個黑色口袋,裡面裝滿了羊肉、魚丸、蘸料之類的火鍋食材。
十方小和尚瞪大了眼睛:“剛纔我擦神像的時候什麼都沒有啊,你這些東西放哪兒了?”
黃少宏呵呵一笑:“可能你沒注意吧!”
他倒入火鍋底料,點燃酒精鍋,不一會湯汁翻滾,濃烈的火鍋香氣就飄散出來。
十方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乾硬饅頭,眼巴巴的往這邊瞅來。
黃少宏往鍋裡下了羊肉,湯汁再滾的時候,肉便熟了,用筷子夾了一口放在嘴裡,一邊咀嚼,一邊裝作誠摯的開口邀請道:
“兩位大師,我這可是正宗的羊羔肉,肉質鮮美還沒有羶味,兩位若不嫌棄,不如一起用點兒?”
十方小和尚嚥了咽口水,強笑道:“不......不用了,我們是出家人.....吃不得葷腥的......”
說了一句話的功夫,嚥了三次口水,可見小和尚口不對心。
反觀老僧,定力比之徒弟強上百倍,只見他眼觀鼻、鼻觀口、口問心,八風不動,淡然開口道:“如此也好!”
說着就起身湊了過來盤膝坐在鍋子旁邊,雙手合十道:“多謝施主了!”
言罷連筷子都不用,伸手如鍋,在滾湯之中撈起一片羊肉就放在嘴裡,咀嚼兩口就嚥了下去。
黃少宏和十方都一臉懵逼的看着老和尚,前者更是問道:“大師,你吃肉這麼牛逼的事情,佛祖他老人家知道嗎?”
老和尚又撈了一片羊肉吃了進去,滿不在乎的道:“酒肉穿過,佛祖心頭坐,我輩修佛之人,四大皆空,這羊肉在貧僧眼中,與青菜饅頭實則無異。”
十方聽了眼睛一亮,湊過來訕笑道:“師父還有這麼說的嗎,那我也吃......”
老和尚虎目圓睜,指着火鍋裡翻騰的羊肉問道:“此乃何物?”
十方不明所以的答道:“羊肉啊!”
老僧怒斥道:“爲師觀其爲青菜饅頭,在你眼裡卻是羊肉,證明你還沒修到四大皆空的境界,去抄十遍金剛經,然後念五千遍大悲咒!”
“啊......師父......”十方一臉苦色,合着就你自己可以吃啊。
老和尚一邊嚼着肉片一邊喝道:“還不快去!”
“是師傅!”
十方應了一聲,委委屈屈的走到行李旁,翻出一根快要禿頭的毛筆,沾了廟門前滴落進來的雨水,便在地磚上,書寫起金剛經來。
那和尚滿意的點了點頭,嘴裡嘟囔了幾句接着開吃。
黃少宏耳力驚人,把那老和尚嘟囔的話語聽得分明,頓時一頭黑線,就聽老僧說道:
“還想和師父搶肉吃,真是不孝!”
黃少宏翻了翻白眼,起了捉弄之心,當即裝作不小心打出一個噴嚏,吐沫星子頓時化作漫天花雨照在湯鍋之中。
“不好意思啊大師,我可能是受涼了,一時沒忍住!”
老和尚搖了搖頭,忽然也打了個噴嚏,同樣吐沫星子滿天飛大部分都落在鍋中,然後同樣抱歉道:
“看來貧僧也着涼了,施主咱們趕緊吃啊,這熱湯羊肉,多吃一些身子就暖和了!”說完對之前兩人那些吐沫星子恍若未覺,繼續撈肉吃。
黃少宏看得膛目結舌,抱拳道:“大師真高人,在下服了,這鍋肉就送與大師享用好了,我還有別的吃食!”
他說着走到十方身邊,拿出兩個菜包子遞給小和尚一個,低聲問道:“你師父平時也這麼無恥嗎?”
十方驚喜的接過還熱氣騰騰的包子,咬了一口頓時眼睛一亮,聽了黃少宏的問題,偷偷瞄了師父一眼,見老和尚背對他吃的正歡,這才放心下來,對黃少宏使勁點了點頭,算是回答他的問題。
“抄寫《金剛經》三十遍!”
老和尚頭也不回直接加碼,十方小和尚頓時滿臉苦澀的看了黃少宏一眼,然後應道:“知道了師父!”
等三人各自用過晚飯,老和尚回到自己的位置閉目盤坐,吃飽喝足的他時不時還打個飽嗝,一股的羊肉味,讓人懷疑這位高僧到底是不是個和尚。
在地面上用雨水抄完三十遍《金剛經》的十方和尚,則開始完成唸誦五千遍大悲咒,估計這一夜是睡不了啦。
黃少宏抱着倚天劍,靠坐在牆壁旁,閉目養神,他忽然覺得大悲咒有催眠的作用,隨口提醒十方音量稍微大一些,換來後者滿是幽怨的眼神。
外面半宿風雨,絲毫不見收斂,反而風勢雨勢越來越大,不時的還有閃電照劃過天際,帶來滾滾雷音。
‘哐當’
廟門被風雨吹開,廟中快要燃盡的燭火瞬間熄滅。
十方連忙起身過去將門關好,可就在這個時候,通過打開的廟門,忽然見到遠處一道火紅的閃電從九天之上蜿蜒落下,正劈在了遠之處一座山頭之上。
那紅色閃電出現的時候,瞬間照亮了整個夜空,緊接着一聲如洪鐘大呂的雷聲傳了過來,震耳欲聾的同時,讓腳下的地面都跟隨着雷音顫動起來,嚇得十方愕然之下連退了數步。
黃少宏和老和尚同時睜開眼睛朝外面看去,他們都感覺到那紅色閃電落下瞬間,有一股龐大的威壓瀰漫開來,同時雷聲之中,好似有一聲尖銳的嘶吼。
“十方,關門!”
老和尚輕喝一聲,十方小和尚瞬間回過神來,手忙腳亂的將廟門關好。
這時候遠處那山頭之上,紅色閃電一道接一道的從天上落下,到最後更是數道齊發,交織在一起,駭人之極。
黃少宏和老和尚都起身走到窗戶旁邊,透過窗櫺朝雷霆落下的方向看去。
忽然兩人同時眼神一縮,便在閃電照亮夜空的剎那,他們都見到那山頭上一道烏光騰空而起,在雷蛇電網之間上下翻騰。
黃少宏有些不敢確定,朝老僧問道:“大師,你可看見......”
老和尚點了點頭:“應該是山中精怪渡劫,希望不要到這邊來纔好!”
他剛說完這話,便見到那道烏光一個轉折,徑直朝這邊而來,而那些從天而降的紅色閃電更是緊隨其後,接連劈下。
黃少宏轉頭佩服的道:“大師您這就是傳說中的烏鴉嘴吧?”
老和尚哪裡還有時間與他鬥嘴,當即喝道:“十方,快將爲師法器拿來!”
可那烏光風馳電掣,轉眼已經到了近前,又哪裡來得及。
老和尚直接摘下頸上佛珠掛在門栓之上,雙手合十唸誦其經文。
那烏光到了近前,徑直朝廟門撞了過去,便在這緊要關頭,廟門上騰起一道白色的光芒。
與此同時老和尚的佛珠也金光閃耀,那烏光頓時被一白一金兩道光芒擋住,似是受到灼燒,冒出陣陣白煙的同時,烏光之中發出‘吱吱’的悽慘聲音。
烏光硬抗了瞬息,便倒射回去,在廟前十幾丈遠的虛空而立,現出本體,卻是一隻野豬大小,渾身漆黑,尖嘴獠牙的紅眼老鼠。
那大老鼠豎起兩隻狗腿長短的前爪做朝拜狀,然後竟然口吐人言:“求山神庇護這一遭,本大王定然感激不盡!”
黃少宏心中嗤笑,這老鼠落難之際有求於人,偏生口氣極大,隱隱還有種居高臨下的感覺,若自己是山神也不會管他。
果然這老鼠一番話之後,門前的白光不但沒收斂,反而更加明亮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