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看着他,目不轉睛,瀲灩的大眼睛很是靈動。容珏想起後宮裡養過的小貓,漂亮而機靈的樣子,讓他喜歡卻不讓他捉到。
明知她是燕國人,他卻還是喜歡這個少女。看着她虛弱而恍惚的樣子,沒由來的心頭一暖。將水壺遞到了她的手中。
少女接過水壺,不顧一切大口喝了起來,她在沙漠裡漂泊了很久,原先是在追逐一隻受傷的野鷹,後來就和她的護衛走散了。一個人走到了沙漠深處,四處都是一望無際的黃沙,沒有水,沒有人,兩日之後她就再也走不動了,雙腿已經失去了知覺,只要動一動嘴巴就會裂開傷口。
就在她以爲自己會死的時候,看見了黃沙之上站着的如雪白衣。她安心地摔了下去,知道他會來救她,說不出爲何,只是一種奇妙的篤定。
看她喝得那樣急切,水從脣邊滴落在衣襟上,容珏走到她的身後,用手輕輕撫着她的手背示意她慢些喝。
他聽人說,在沙漠中乾渴許久的人不能一下喝入太多的水,不然會脹破肚子。看水壺中的水少了一半,容珏從她的手中又將水壺拿了回來。
她顯然還沒有喝夠,明亮的大眼睛望着容珏,一副可憐巴巴的樣子。皺起的小鼻尖上還有黃沙,臉上髒兮兮的像個花貓。
望見她這幅可憐賣乖的樣子,容珏不由笑了,淡粉色的脣角翹起,眸子溫和如水,一眼看去有些醉人。
少女愣在了原地,也不和容珏搶水喝了,只是暈乎乎地看着他,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她沒見過像容珏這樣瘦弱的美少年,穿着白衣隱約可見纖細的鎖骨,淡笑的模樣比她見過的任何人都要好看,像是細碎的槐花。
在大燕,所有的兒郎都會騎馬,都能射下天空中的飛鳥。他們有健壯的肌肉,有古銅色的皮膚,身上總是有淋漓的汗水。
而這個白衣少年,像是畫中走出的人兒,蒼白而孱弱,彷彿大漠中的風沙大一些就能將他吹走。
她想到這就有些不安,伸出曬裂的小手緊緊拉住他的衣角,黑白分明的眼睛中有憐惜保護的神色。
容珏不嫌她渾身的沙土,反手握緊了她,“擔心我會離開丟下你一個人嗎?”骨節分明的手指劃過她的手背,輕聲安慰“不會的,我救了你就不會丟下你一個人!”
他的手乾淨而修長,在炎熱的沙漠中亦是冰冷的。她聽不懂他在說什麼,只覺得他的語調十分柔和動聽,眉宇間一片寧靜與溫柔,讓她無比心安。
容珏就這樣靜靜地站在她的身邊,牽着她的手。夕陽落盡,浩瀚的星空羅列在蒼穹之上,深藍色的夜空如水寂靜,無數繁星,一片璀璨。
這樣的星辰夜景是容珏在東宮裡從未見過的,他擡頭看着,只覺無比浩淼。越發覺得東宮太小,像一個囚籠,讓他無法領略這些別樣的美景。未來的十年他都將會困在東宮裡,活在那一方屋角之下。想到這,容珏收回了目光,神色有些失落與厭惡。
身邊站着的少女同樣擡頭望着星空,她拉了拉容珏的手指着銀河,喜悅道:“你看那是玉帶,父皇說玉帶裡面有無數璀璨的寶藏。”
他當然聽不懂她在說些什麼,但看她喜悅的模樣,
失落的情緒都消失了。她和中原的少女不同,她笑得開懷,無比燦爛,毫不遮掩故作。就像是大漠中的夕陽,美而直白,讓人震撼着迷。
太陽落下之後,沙漠中的風就有些冷了,在月光下漫漫的黃沙如雪瑩白。倆人的衣服都很單薄,經不住沙漠中寒冷刻骨的風。
容珏不知她在沙漠中走了多久,這樣殘酷的氣候,她一個孤身少女到底是怎樣挺下來的?想着,就握緊了她的手,害怕將她再次弄丟在沙漠中。
“我們走吧,前面就是我的屋子。”容珏指了指前面的屋子,示意她跟着他。
幾日都沒有吃過食物了,她早已幾近虛脫,剛剛喝了些水纔有了精神。如今,她往前邁了一步,就跌倒在了黃沙裡,兩條腿都是軟綿綿的,使不上一點力氣。
她看向容珏有些愧疚,撲閃的大眼睛不敢看他,“我幾日沒吃,已經沒有力氣了……”
容珏望着她,淡色的脣微微抿起,神色憂慮。看到他不安的模樣,她比他更難受。她想伸出手抹平他輕蹙的眉頭,想要逗他笑,不願看到他抿起嘴脣的樣子。
白色的衣角滑落在她面前,他背對着她,露出消瘦的後背。
“我揹你回去!”他轉臉,神色平靜帶着體諒。
她跌坐在黃沙中久久沒動,看着他消瘦的後背,她不忍心讓他揹着自己。黑色的睫毛在顫抖,她堅定的搖頭。
璟帝若是能看見這一幕,定會心疼死。他體弱多病的兒子,平日裡就連走路他都讓人擡着,何時讓容珏做過這樣的重活!
嬌小的身子在沙漠裡縮成一團,容珏望着她,自己的心也揪成了一團。她比他想象中的要堅定固執許多,哪怕自己餓得要死,也不肯讓他揹着她走。
只有這樣堅強的少女才能走過漫漫黃沙,走過無人的荒野,一直來到他的面前。
容珏一生輕嘆,走到她的面前,不等她的回答就將她抱起,緊緊地摟在懷裡。他的身體自出了孃胎就一直孱弱,不能做重活,不能太操勞。大部分的時候,他都靜靜躺在東宮裡的華美大牀上,望着窗外靜靜發呆,聽外面歡笑的聲音。
平日裡,哪怕是什麼也不做,他也會常常清咳,四肢無力。這樣無力多病的身子讓他厭惡,他雖是尊貴的太子殿下,卻也是個廢人,毫無用處的廢人。
他抱着懷裡的人,走在黃沙上,每一步都像是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原先她還掙扎了一會,但聽見容珏費力的喘息聲之後,她就再也不敢亂動了,只希望自己輕一些,再輕一些,讓他不那麼費力。
離屋子還有一半的距離,她看見容珏的嘴脣已經發白了,蒼白的面容上滿是汗水。他發覺懷裡的人在看她,低頭對她露出一記安慰的暖笑。
“不用擔心,我還撐得住,你看馬上就要到了。”他說話的語速很慢,是爲了掩蓋住自己喘息無力的聲音。
懷裡的人卻哭了起來,乾淨的淚水淌過髒兮兮的小臉,留下一道黑色的印記。她嗚嗚的在哭,像一隻小幼獸,躲在容璟的懷裡,將臉埋在他的白衣裡。不讓容珏看見她哭泣難看的樣子。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喃喃的鼻音,她一
直重複着一句話。
身上的白衣很薄,不一會就被她的眼淚打溼了。衣服緊緊貼在身上,有他的汗水也有她的淚水。
世上只有倆人爲他哭過,一個是福安,一個就是她了。
無力的身子忽然又有了無窮的力氣,似乎可以這樣抱着她一直、一直走下去。甚至,這一刻,他覺得十年的壽命還不夠長,他想爲自己在乎的人遮風擋雨,讓她安度一生。
走回屋子之後,他抱着懷裡的少女走到牀邊,將她輕輕地放在牀榻上。累了兩天兩夜,她實在是沒有力氣了,哭過之後就昏睡了過去。
小臉上還有黑色的淚痕,看着她熟睡的容顏,容珏覺得很舒服很驕傲。他不是廢人,他至少還能救回她,照顧她。
從水缸中舀出清水,找來布巾浸溼擰乾之後,他坐在牀邊輕柔地爲她擦乾淨小臉,幫她把小手也擦得乾乾淨淨。
這些事他從沒有做過,他不需要照顧任何人。但福安做過,在他發熱的時候,福安就站在他的牀邊,不停換上冰冷的布巾,爲他擦拭滾燙的身子,一整夜從不離開。
漸漸的,布巾下露出一張姣好動人的面容來,白皙帶紅的面頰,高挺的鼻樑,還有一張豔紅的小嘴巴在睡夢中也微微翹着。
容珏微笑着凝視她熟睡的容顏,他終於明白爲何福安願意照顧他一夜了。爲自己在乎的人做任何事都是愉悅而滿足的,哪怕再苦再累。
從沙漠走回屋子,已經耗完了他所有的力氣,如今做完一切之後只覺得身子輕飄飄的,連動也動不了了。
他趴在牀邊,伸手握住她細嫩的手指,五指相扣,不離不棄。
“放心吧,明日醒來,我還會在你的身邊。”說完這句話之後,她睡得越發熟了。容珏也像是完結了一樁心事,趴在她的身邊沉沉睡去。
清晨當陽光照進屋子之後,榻上的人睡醒了,肚子咕咕的在叫。昨夜,她沒有吃東西就睡了,如今已是餓得前胸貼後背了。
她動了動,才發覺自己不在大燕的皇宮裡。這纔想起,她在沙漠裡走了很久,最後被白衣的美少年給救了。
他呢?他在哪?她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想要看見他,看到他溫和的目光,淺淡的笑容,她就會無比安心。
手指發麻,這個胳膊似乎是一夜未動。目光落向了牀邊,白衣的人兒還在睡着,伸出一隻手與她緊緊相扣,像是擔心她會離開,又像是擔心她醒來後會害怕。
墨色的長髮垂落,露出一張溫暖而精緻的面容,在金色的陽光下他的皮膚越發蒼白,白得讓人揪心。
睡夢中的容珏並不安穩,他從沒坐着睡過,長長的睫毛在顫抖,宛若兩隻墨色的蝶翼。
她很餓,餓得頭昏眼花,卻捨不得驚醒他,捨不得鬆開與他交纏的手。她只是靜靜坐在牀邊,望着容珏安睡的面容。
不知他是誰家的兒郎,等她回到大燕之後,就讓父皇來找他,向他提親。大燕皇宮中有很多珍貴藥草,還有無所不能的巫醫大人。
到時候,讓父皇將他帶進皇宮裡,喂他吃最珍貴的藥草,讓巫醫治好他的身子。將他養得白白壯壯,像大燕的那些勇士一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