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間，月亮又盈缺了兩輪。
盛夏的熱烈漸漸斂去鋒鋩，天空開始呈現出高遠而清澈的藍，陽光雖依舊明媚，卻已不再灼熱。微風中夾帶着絲絲涼意。
時間，很快來到9月11日。
這算是一個氣候宜人的日子，儘管南國馬路兩邊的樹葉尚未由翠綠轉爲金黃，可適宜的溫溼度還是訴說着新季節的到來。
這天下午四點五十分，東江市，東江棋院。
圍甲第六輪常規賽，大京隊客場挑戰東江隊的比賽，剛剛結束了主將戰的爭奪。
執黑的雷歧順利贏下莊錚，繼續着自己本賽季至今的全勝紀錄，也是本賽季圍甲眼下僅有的兩位全勝主將之一。
不得不說，最近兩個月，華夏年輕的領軍成績依舊強勢。
於七月中旬的農心杯預選賽上順利拿到名額不說，獎金榜上也是一路猛增，眼下已經超過第二名的孫熠百餘萬！
在本年度僅僅只剩下LIG杯一個世賽的情況下，如此大的領先幅度，已經可以說提前鎖定了一個世界最強棋士戰名額！
可饒是如此，此時的雷歧還是很難說心情有多高興，只是一切如常地比賽、訓練，努力拿出更好的表現，僅此而已。
不過當走到選手休息區的他看到一個再熟悉不過的身影時，還是小小的驚訝了一下：
“……爸？！
“不是說您不用過來嗎？我自己坐地鐵回去就行。”
是的，此時雷競鳴正在大京隊的選手休息區這坐着，儼然就是在等自家兒子！
而見到兒子凱旋歸來的老雷九段自然是笑容滿面：
“哎，反正今天週六，不那麼堵，我也沒事兒，就來接你唄！”
“沒事兒您就去幫咱家的破軍隊指導訓練！十月一號第一個季度賽就開賽了！
“咱這三十萬贊助費也不能白花不是！”
雷歧的語氣中透露着滿滿的無奈：
“昭喵杯和圍甲可不一樣！因爲沒有保級這一說法，所以季後賽是隻取常規賽前八支隊伍的！
“只有成績好，老媽那傢俱廠的曝光度才高呀！
“別到時候季後賽都進不去可就丟人了！還挨老媽罵！”
“不會不會！平時我抓他們可緊吶！不差這會兒！
“這回咱家的‘東江琴鳴破軍’肯定可以完全壓倒他老於的‘木狐教育文曲’！”
此時破軍隊的雷教練可謂信誓旦旦，而且也確實頗具底氣。
雖然昭喵杯下屬各隊的小隊員們在比賽外的其他日子裡都分散在全國各地，但依託於互聯網對弈與連線，饒是破軍隊的四個隊員僅有一個在東江，本就在家無所事事的雷競鳴平日也都給他們上緊了發條：
“……我跟你說，這也就是我原先想多在賽場上堅持堅持、沒有早去帶學生！
“要早帶了，哪還有他老於什麼事兒啊！就該是我桃李滿天下了！”
雷歧聞言擡了擡眉，隨即露出了個沒啥脾氣的笑容：
“行啊！那我拭目以待！
“這可是您學生辦的比賽，您個當老師的可別給她丟人啊！”
“說了，包在我身上好吧！”
老雷九段再次表了表決心，隨後裝作不經意地又打量了下雷歧，見兒子似乎確實全然沒有什麼異常的樣子，這才又繼續說起了後續的話題：
“誒，對了兒子！關於破軍隊贊助費及額外獎金的事兒，你老媽覺得還是由我倆出比較合適！
“說到底這支隊伍是冠的你媽傢俱廠的名字……”
“您先打住！
“都一家人，您二位說什麼見外的話！”
“可是……”
“沒什麼可是！您要不影響我心情，那就這麼辦！”
雷歧的話語說得非常肯定：
“我現在全年獎金可是國內斷層第一，這點錢還是出得起！您二位別和我爭了！”
“那、那行，都依你！
“誒，兒子你晚上想吃什麼，老爸先在網上買好菜讓送過來，到家就給你燒……”
見兒子這麼說，雷競鳴再不敢堅持，連忙起了別的話頭。
而雷歧也就自然地應着，一切如常。
儘管雷競鳴自己很小心地隱藏着其真實目的，不過在雷歧看來，老爸的心思還是挺好猜的：
無非就是擔心自己前天剛剛在金築市那新敗，情緒心態會受到影響罷了——昨晚剛到家時，他就明顯感覺得到父親的小心翼翼。
不過他也明白，如果自己還想在那位宿敵面前維持最基本的體面，那就要做得更好——無論在任何方面。
所以，儘管心中難免有那麼些不甘，但此時的小雷九段依舊錶現得一切如常，耐心地將一切都儘可能做到最好。
哪怕，那位當世第一人距離歷史最佳……
已經僅有一步之遙。
…
…
“……好的！今天的柳世賢九段奪冠新聞發佈會就到此結束，感謝各位嘉賓及媒體朋友的參與及提問！
“同時再次祝賀柳世賢九段奪得個人的第十五個世冠！
“預祝你在即將開始的中京亞運會上取得優異成績，拿到上回在錢塘亞運會上錯失的男子個人項目金牌！”
“謝謝！”
與此同時，南韓首城市，南韓棋院的大禮堂內。
一場頗爲隆重的新聞會正已經接近尾聲。
隨着主持人與本次發佈會的主角完成最後一次問答，南韓棋院爲當世第一人在苗家百靈杯上奪下個人第十五冠所舉辦的“慶功典禮”算是正式結束。
柳世賢非常有禮地目送所有媒體離場，這纔算輕輕鬆了口氣，隨後臉上那標誌性的溫柔笑容緩緩淡去，給人以一種不同以往的微妙感覺。
可當他和工作人員一一道別，準備離開禮堂繼續自己的準備與訓練的時候，不想卻在側門門口遇見一位熟人。
“……佑恩姐？！
“你這是……在等我？”
對於對方的出現，柳家少爺明顯有那麼點意外。
自從五月份在湖畔杯上被華夏名人昭君完全碾壓之後，冰女王的訓練、準備愈發勤勉。照道理是不應該來“慶功會”這種無聊的場合的。
金佑恩聞言點了點頭，隨後露出一個難得的笑容：
“恭喜啊，小柳！離歷史最佳僅一步之遙了！
“就是這麼一看……通舸杯決賽真的有些可惜。
“否則就是獨一無二的世賽五連冠！指不定棋院要大肆宣揚成什麼樣呢！”
“啊……倒不能這麼說！”
聽到這，柳世賢抿了抿脣，隨後露出一個小小的苦笑，如實說道：
“如果當時通舸杯我僥倖贏下的話，那這回苗家百靈杯最後拿下的……
“應該就是雷歧了。”
金佑恩對此略感意外：“這是……怎麼說？”
柳世賢緩緩說道：
“佑恩姐，你也看到了。
“這次的決賽……雷歧的表現其實可以說已經完全不輸我！前兩局我們兩邊都是拿下了各自執白的那局。
“而第三局，我又一次比較幸運地猜到了白棋。可即便如此，雷歧也拿出了極爲出色的表現，甚至一度逆轉了局面！
“最後的局勢可以說非常細微，我算是稍稍贏了一點點經驗上的優勢吧！
“但凡再多一點其他因素影響，這次的決賽我估計都交代了……”
“可作爲棋手，猜先帶來的小小優勢，本來就是比賽的一部分啊。”
金佑恩寬慰道：
“如果因爲是在華夏規則下執白勝就覺得勝之不武，那未免也對自己要求太嚴苛了！”
“啊……我倒不是說猜到白棋這件事。”
柳世賢搖搖頭：
“我意思是：如果不是通舸杯的失利給我的教訓，那估計就是這回的苗家百靈杯我要被逼得亂陣腳了。”
金佑恩聽到這眯了下眼睛，算是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通舸杯決賽的最後一局下到最後時，自家這位當世第一人的心態很明顯出現了波動，以致於本來完全還能下的局迅速潰敗——這在以往是非常非常罕見的，甚至可以說是壓根沒有！
很早的時候她就知道，自己的這位後輩雖然看上去彬彬有禮，可實際上是個極爲灑脫的樂子人，也因此心態非常好！
當初在農心杯上面對還是女子名人的芮昭，即便在中了飛刀且對方發揮極佳的情況下依舊一度硬生生扳回了局面，展現出了十足的大心臟。可結果通舸杯決勝局卻在還完全有得下的情況下迅速崩盤，似乎心態方面確實有些什麼問題。
聽柳世賢的意思，他儼然是在通舸杯失利後才吸取了教訓。
而如果通舸杯順利拿下的話，那這回苗家百靈杯決賽，很可能就是另外一個結局了……
金佑恩沉吟一陣，隨即試探着問道：
“……是因爲到了要去競爭歷史最佳的地步了，所以顧慮的有些多？”
“倒不是說爲了所謂的‘歷史最佳’……”
柳世賢聳了聳肩，露出一個小小的苦笑道：
“只是……
“看着棋院的大夥都在爲了未來而努力，總歸有些觸動罷了！”
聽到這，本來這回過來想和柳世賢溝通一下即將開始的中京亞運會有關事宜的金佑恩，一下子有些猶豫起來要不要再談及自己本來想聊的話題。
不過柳世賢見狀，倒是反過來寬慰起了金佑恩：
“啊，佑恩姐你不用擔心！心態這方面……算是我的強項！現在已經好了！
“這回比賽的結果，不也已經說明一切了嗎？”
“……確實。”
金佑恩回想了下，稍稍鬆了口氣。
確實這回苗家百靈杯決勝局的最後，局面下得非常複雜，兩邊可謂都在走鋼絲，當時整個南韓棋院也都是把心看到了嗓子眼，生怕通舸杯劇情重演。
不過，這回是柳世賢笑到了最後，這纔有今天的這場“慶功會”。
可惜，柳世賢的話還沒說完……
“……不過佑恩姐，說老實話，我可能撐不了太久了！
“接下來的LIG杯，如果是面對芮昭和孫熠可能還好，但要是再面對雷歧……
“我恐怕最多也就五分把握……
“說到底，我還是天分差了一些呀！”
“……你已經很棒了小柳！”
說不符合事實的話一向不是冰女王的風格，且此時的金佑恩確實覺得，自己的這位後輩沒必要太過悲觀：
“而且……快棋及加秒制，肯定還是你佔優！
“你只要能夠拿下亞運會以及最強棋士戰，那麼職業生涯就已經能說得上非常圓滿了！”
可誰知，聽完這番話的柳世賢卻輕嘆了口氣道：
“或許……對雷歧是這樣吧！
“但你也再清楚不過，華夏……
“可不止有一個雷歧而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