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8年(四)

4月1日,星期五這是一個美好的春日,不知什麼原因,今天沒幾架飛機活動。早開的繡線菊現在開始謝了。樸師傅仍然移栽樹和灌木,在種植完各類灌木之後,我們又要修繕科學樓的屋頂。

可憐的F-陳將白天的大部分時間用於解決紅十字會粥廠的問題。負責的那個人不願意降低他的利潤,於是,F-陳不得不和他反覆交涉。假使粥廠完全由我們掌管,那麼,國際救濟委員會投入多少,我們就能給難民們多少。

從上海寄來的包裹到了,但沒有信。令我驚訝不已的是,兩週前我給在上海的同仁寄去的兩大箱書被退回來了,到底爲什麼,我們不清楚。我深深知道,我們在上海的全體教師都在盼望着這些書。

許傳音博士今天上午來到我們學校,他告訴我們,如果要使模範監獄裡的平民獲釋,我們還需要提供哪些資料。我和王先生立刻準備了一份資料,並想將它油印出來。爲了得到這份資料,我們的兩名工作人員和他們的4個孩子及兩名工友,要花三四天的辛勤勞動。如果那些男人最終被釋放了,即使只有10人被釋放,哪怕只有1人被釋放,那所有這些努力都是值得的,而且這些資料對我們以後開展救濟工作也很有幫助。

貝茨和福斯特打算星期天去上海,現在離復活節這麼近,福斯特並不是很想去那裡,而是覺得既然得到了批准,他最好還是去。

午飯後,程夫人、瑪麗和我去了南山公寓,清理起居室。我還向沈師傅說明,我們希望他爲明天中午的宴會做好準備,我們總共有20人蔘加。

今天早晨我5時30分起牀,寫報告,我想趕在明晚能將這份報告捎到上海。呂蓓卡的信讓我意識到,我應該捎去一些消息。我能寫信的惟一辦法是呆在實驗學校,即使這樣,我也不能避開打擾。

4月2日,星期六4月的陣雨下起來了,但是,飛機活動仍持續不斷。

上午9時。我開始爲第二份請願書徵集簽名,這一天有214名婦女簽了名。這些婦女爲了她們的丈夫不辭辛勞,儘管她們知道他們的歸來是很難確定的,然而,她們仍然不懈地努力。在兩個工人和程夫人孫子的幫助下,王先生正在爲請願書收集資料和讓簽名的婦女按手印;孫先生、夏先生、一個工人和3個男孩在填調查表。這次的簽名比第一份請願書上的整齊。

今天上午,我終於寫完了從1月14日到3月31日期間的報告。我期望通過英艦“蜜蜂號”送到上海去。

下午1時。程夫人、瑪麗、布蘭奇和我用簡單的中國餐款待了16位外國男士。客人有: 羅森、索恩、特里默、米爾斯、貝茨、馬吉、麥卡倫、鮑爾、科拉、鄧拉普(Dunlap)、斯邁思、福斯特、裡格斯、布雷迪。我們原希望他們下午至少能呆上一段時間,但是,他們大部分人一吃完飯就必須回去工作了。

羅森博士報告說,國家公園那裡還有許多未被埋葬的中國士兵的屍體,他希望能有一批中國人志願去埋葬他們。我的心爲雙方的士兵感到痛楚,尤其是爲中國士兵。今天有報告說,僅紅字會自1月23日至3月19日,就埋葬了32104具屍體,估計其中有1/3是平民。如果中國政府不是讓他們盡力保衛南京,而是讓他們撤過揚子江,那該是另一種不同的情形了!在我們爲工人及其孩子們舉行例行的週六晚會上,有24人蔘加。我們不再認爲晚上一開燈就得拉上厚厚的窗簾,我們又能平靜地上牀睡覺了,而且能確信夜裡一切都會很好。而在去年12月,我們總在想這樣的日子是否還會再來。

4月3日,星期天早晨在下雨,我沒去教堂,而是花了一上午準備要發往上海的信。午飯後,我立刻帶上這些信去大使館,他們說,打算將我兩週前寄往上海、而後被誰於上週五錯帶回來的那些書再送往上海。下午2時~3時,我將那些書重新裝進兩隻乾淨的箱子,標上“書”的字樣,並加上下劃線表明它的重要性。

約有250名婦女參加了下午的禮拜活動。王小姐領唱,約翰-馬吉佈道。我真希望自己生在中國,或者是在過去25年裡已學會和掌握了中文,這樣我就可以講中國話了。

米爾斯主持了今天的英語禮拜活動,莫蘭德先生和羅森博士都參加了。我沒看見貝茨和福斯特,他們終於出發去上海了。他們的妻子看見他們該有多高興啊!一切都很平靜,今天沒看見一個士兵,很顯然,現在形勢沒那麼緊張了。但當我踏着沉重的腳步走進實驗學校宿舍,叫她們不要出聲時,王小姐和薛小姐被嚇得臉色有些蒼白。但她們發現只有我的時候,都大笑不已。

現在在街上,也就是在原先的安全區內,婦女們四處走動更自由了。

4月4日,星期一真是個美好的春日,只是又被朝西飛行的重型轟炸機和另一些進行訓練的飛機聲破壞了。李先生今天去了下關附近,他說,看見了許多滿載士兵的坦克和軍用卡車。

李漢德夫人和她的4個孩子已經隨李博士回來了,在湖州附近的鄉下寄居了很長一段時間後,他們很高興返回家,她說進城並不難。他們的家已被洗劫一空了。

昨天,美國大使館轉來許多上海寄給我的信件,今晚我藉着燭光纔讀完。

今天上午,在我們全體晨禱後的教師會議上,我們打算結束爲期六週的“主的生活”計劃。我將告訴你們各項活動的具體細節。復活節後我們將有一週假期,然後開始另一個到5月底結束的計劃。大家對這項工作都很熱心,對我們所有的人來說這是一個挑戰。我們已經得到消息說,所有的難民所要在5月31日關閉。但願到那時條件會允許它們關閉。我再也不願強迫那些婦女離開了,上次的教訓太深刻了。大約在12月20日,我們竭力主張一名已婚的27歲女人回到她的丈夫那裡,在離開我們後的3個小時內她遭到了3個士兵的強姦。另一例是一名48歲的女人,在她離開我們的當天晚上遭到6個男人的強姦。我吸取這些教訓,不會輕易忘記。

在請願書上簽名的活動仍在繼續進行,到今晚5時,我和王先生數了一下名字,這兩天有620人簽名。她們是多麼悲傷、多麼令人心碎的女人啊!她們的眼中飽含着淚水。我們試圖讓她們對請願書不要抱太大希望。許多家庭的惟一支柱被帶走了。今天,有些農村婦女來簽名了,明天也會有人來,也許後天還會有人來。這種消息傳得真快啊!下午5時~6時。我和花匠們一起在伊娃的小平房周圍補栽了一些樹木。我希望我們還有一個月可以移栽樹木,但已經遲了。

丁香今天開花了。傍晚蛙鳴陣陣,像在舉行一場歡快的音樂會。城外明孝陵的櫻桃花現在一定盛開了。

4月5日,星期二今天又是個春光明媚的日子,在我們的破鐵蒺⑼柵欄和破竹門裡的世界,可真是一個美麗的世界!我們班上的成年人的確從學習中得到許多歡樂!我教的班非常有趣,班裡大都是結了婚的女人,年齡約在22~30歲。下課後仍有一些人在此逗留,相互交談,不願離去。其中有一個人說,雖然這幾個月來充滿了悲傷,但是,當她必須離開校園時還是覺得很難過。

下午1時。我和瑪麗去羅森博士家吃午餐,其他客人有裡奇先生、莫蘭德先生、麥卡倫和裡格斯先生。裡奇先生報告說,蕪湖郵局本週開業了,鎮江、浦鎮、蘇州和其他的郵局不久就會效仿。他4月底要離開了,看來他真的很高興。我想,可能因爲他累了。男人們普遍反對讓女人們回來。我沒有在戰爭來臨之前撤離南京,絕對是個明智的決策。要是我乘坐“帕奈號”離開了南京,現在該怎麼辦呢?下午2時~4時。我幫那些痛失親人的婦女在請願書上簽名,其實並不真的需要我,因爲這項工作組織得這麼好。到今天結束時,有九百多個簽名。要是所有這些婦女的兒子和丈夫都能安全地回來,我有什麼不能奉獻的呢?4時30分~7時15分。“國際紅十字會”在平倉巷3號聚會。我實在不應該用這個名字稱呼它,因爲這個組織從未申請加入“中國紅十字會”。這個組織是在面臨極其危險的情況下成立的,即拯救受傷的士兵、軍醫和護士的生命;實際上,它已經完成了那項工作,現在正面臨着未來的工作。在今天的會議上,委員們賦予它一項新的符合其性質的工作,即爲傷兵提供他們需要的假肢,並給他們一點救濟金,他們可以帶着這點錢離開,開始新生活。真是令人痛心的戰爭惡果!每天都有新的難民從農村來到學校,陸淑英的弟弟今天來到校園。

程夫人在過去的幾個月裡真是棒極了,非常了不起地應付了各種情況。她組織了大約100名最窮的婦女,正在將原先爲傷兵做的衣服改做成平民穿的衣服。她每天付錢給她們,這些錢足夠她們買額外的食物,她還將她的醫務室從我們的飯廳移到該樓的兩間西北的屋子裡,看起來像個真正的醫務室,她需要一個有經驗的護士幫忙。明天我們還要發動婦女除草。

4月6日,星期三又是一個美好春日。紫丁香開花了,還有紅的蓓蕾。玉蘭也開花了。山楂樹正在開花,一叢叢白色的繡線菊和粉紅色的李子花可愛至極。飛機繼續在我們頭頂上空進行特技飛行訓練,它們在空中盤旋了好半天。現在,飛往西北的轟炸機似乎少了。

我一個上午,一直到11時30分,都讓婦女們在請願書上簽名。最後,清點簽名時,共有935人,這些人中只有10個人看見過她們的親人在模範監獄。我們全體職員標出241個陷入絕望境地的人的名字,這些女人拉扯幾個孩子和贍養一個依靠她們的老人,而且完全沒有收入。在其他的難民所,簽名活動也正在進行之中。

現在已經作出決定,在5月31日關閉所有的難民所,它們最終將不得不關閉。

國際救濟委員會認爲最好是規定一個確切的日期。難民所不再接收新難民了。

今天上午,有一些去年秋天曾跑到鄉下的難民來找我們,一名帶着兩個十幾歲女兒的婦女說,她的家被燒了,無家可歸。

國際救濟委員會正在進行救濟工作。有200名男人正被僱用去爲紅字會埋葬那些還未掩埋的屍體,尤其在農村地區。另有一大批人被僱用去清理南京城西南部,那裡現在住着許多人。還有一批人正在清理原安全區。

今天下午,一個三人委員會安排了在復活節前一週舉行3次復活節禮拜活動的詳細節目表,明天我們要印門票,還要通知在南京城裡的真正感興趣的基督徒。

我們希望將門票發給所有對這9次禮拜活動中任何一次活動深感興趣並願意參加的人。

4月7日,星期四今天上午大約10時,中國飛機在城市上空飛行,地面有防空炮在射擊。顯而易見,這些飛機正試圖轟炸句容機場,在空中飛行了大半天。

大約下午2時。兩名軍官和兩名士兵來訪,一名叫S-橫井的軍官是第43任南京郵政局長。他們帶來了一張放大的照片,是遠藤博士拍攝的12月31日難民登記時的女難民,照片上寫着:“我隨信給你寄上1937年12月31日在南京拍的一張照片。你能告訴我那些可憐的難民出了什麼事嗎?”如果可能的話,我想回信告訴他真實情況,相信這封信能到他手裡。

帶他們參觀結束後,我儘可能明確地寫了封信給城裡的基督徒們,告訴他們,我們正計劃爲復活節前一週及復活節舉辦9次禮拜活動,並邀請他們來參加。之後,我騎着自行車和聖公會的唐博士一起去珞珈路25號檢查。由於杭立武家離那兒很近,我順便去了一下。杭家由兩名非常忠實的僕人——一名男子和他的妻子照看得很好,杭夫人的鋼琴和收音機在12月28日被搶走了,而前前後後來的許多士兵,將大大小小箱子裡的東西都搶走了。相框被砸爛,相片被搶走了;所有上鎖的門都被砸開了;所有的碟子和花瓶,不是被搶,就是被砸爛;大件傢俱未遭破壞,我看見一塊地毯留在房中,這些都是日本兵乾的。那位女傭人爲那架鋼琴和收音機被搶走感到極其傷心,但我覺得,她爲保護女主人的財產所作出的努力是遠勝於大多數人的。

更多的婦女和姑娘,從她們去年秋天逃去的鄉村來到我們這個難民所。國際救濟委員會命令難民所不許再接收難民,而我卻想收容這些年輕姑娘。

4月8日,星期五有消息傳來,徐州附近有一場惡戰,日本軍被迫退卻了。中國人在相互談論時,自然覺得振奮不已,人人都想知道戰爭要持續多久。

仍有女人到我們這裡來爲請願簽名,她們報告說,南京南面的情況對農民來說非常危險,士兵還來搶劫,並且堅持要姑娘。儘管我不知道真實情況,但我想象得出來,很少有年輕姑娘回到她們在鄉下的家。

下午3時。我和程夫人去了南山公寓,試圖移走大飯廳裡的東西。士兵們將東西翻得混亂不堪,兩隻大衣箱、四五隻大手提衣箱、4只網籃、5只五屜櫃和一隻衣櫥基本上空了,裡面裝的所有他們不想要的東西都被扔在地上。我們無法判斷什麼東西被搶走了,我們的任務是將剩下的東西放回原處。我們一直幹了3個小時,一個人舉起一件裙子說:“這是小孫的,是不是?”另一個人說:“不,我肯定我見過吳博士穿過那條裙子。”等等。不幸的是,大多數東西未做記號。有件事是肯定的,那就是每個衣櫃主人都會發現她的櫃裡有許多東西不是自己的。我們將雪莉-坦普爾(Shirey Temple)的所有照片都放進抽屜,把所有看起來像結婚禮物的東西都給了田夫人。

今晚7時。初中和高中的那些女孩在大禮堂舉行她們的首次彩排,她們表演的歷史劇是復活節的場面,演得非常出色。多年之後,當她們與孫子孫女分享這些難民生活的悲歡時,那該是多麼美好的回憶啊!參加演出的姑娘中有一位我認識,她是去年12月17日從我們校園被帶走的,我真高興她有這個機會忘記那個晚上的噩夢,她只是一個高中一年級的姑娘。

機密今天我收到模範監獄裡寄來的一封信,懇求我盡力去保釋他們。真希望我能完成這一重託!4月9日,星期六中隊在山東南部獲勝的消息,給我們帶來了新的希望和歡樂。南京上空還有許多飛機在活動。

婦女們從南門外的鄉村繼續來學校爲請願簽名,她們報告說,在她們的附近幾乎沒有人種地。因爲,士兵們還來搶劫,並威脅他們,而且她們的房子已被燒燬,無家可歸了。她們的水牛要麼被殺掉吃了,要麼被殺了扔在池塘裡。附近有許多男人被屠殺。她們的面容如此悲傷,就像她們在講述自己的遭遇。今天下午,有個相貌非常漂亮的年輕婦女來簽名,她說,她帶着3個幼小的孩子,無依無靠。下午我們得到100多人簽名,使總數達到1035人。

我一直努力工作到下午4時,但沒有什麼有趣的事值得寫,而只是平常地工作。

我們今晚的晚會有28人蔘加,下個星期六晚上我們不再聚會了。

4月10日,星期天晚上很冷,但白天美極了。昨天的雨讓我們這裡的世界變得又幹淨又清新。清晨,鳥兒在歡快地歌唱,天空中早早地就有重型轟炸機飛過。

早飯後,我和一位花匠及一位工人爲下午的禮拜活動做準備。我們用繡線菊、棕櫚葉、歐薄荷(薰衣草)和黃色的花來裝飾禮堂。

10時30分。我在鼓樓教堂聽單玉文(音譯)牧師佈道,他就信仰問題作了一場精彩的佈道。他的痛苦經歷加深了他的信仰,使他將物質的東西看得毫無價值。他說,他很高興在他們撤到一個小鄉村之前,就已失去了所有的好衣服。因爲,他知道如果不是那樣的話,當盜匪來搶劫時,他的妻子會抗議盜匪們拿走他們的皮衣服,那她也許就沒命了。

下午2時。當我們下午的禮拜活動在大禮堂開始時,包括過道都擠滿了人,至少有600人蔘加。最令人激動的是,當我們聽到這麼多的人背誦第23首讚美詩,即在唱《耶穌是怎樣一個朋友》時,她們似乎懂得詩中每個字的含義。有60人來自金陵大學,唐博士佈道,講述了“聖枝主日”即復活節前的一個星期日。的含義。

有一件事我忘了說,剛吃過午飯,一名日本士兵來訪,詢問我們工作進行得如何,他說,他正在度假。他是我以前提到過的那個神戶一所教會學校的畢業生,他的妻子是基督徒。我們第一次嚴肅地談到戰爭、戰爭是如何傷害雙方國家以及日益滋長的仇恨。他認爲戰爭之所以發生,是因爲兩國彼此不理解,並且認爲戰爭是個錯誤。最近,他被分派到模範監獄當看守,他告訴我一個人的名字,讓那些正在尋找丈夫和兒子的女人去找那個人。明天,我要試着將幾名已見過她們自己丈夫的婦女找來,派她們帶上我們難民所的一封信去找他。

今天的英語禮拜在特威納姆教堂舉行,由馬吉主持,有24人蔘加。瑪麗、馬吉先生和6名男子昨天工作很辛苦,將小禮堂和庭院都打掃乾淨了。這真是一次有趣的禮拜。當我們站着唱“前進!前進!在天國中前進”時,頭頂上的飛機聲很響。羅森博士和阿利森先生也參加了,還有許多中國人,大約有12人。

下個星期天,我打算邀請日本士兵來參加。

啊,今晚我收到了昨天的《字林西報》,這太好了。赫曼-林的死真讓人傷心!4月11日,星期一仍是春天裡最美好的天氣,微有涼意,但天氣晴朗,陽光明媚。榆樹和白楊樹已經長出葉子,石慄樹和銀杏也開始發青了,紫藤很快就要開花了。

今天,姓王的油漆工出現在校園,去年秋天,他和他的一家撤到揚州以東280裡之外的一個小鎮。他說,那個地區到處是日本兵,但他認爲,總的來說燒、殺、強姦比南京少。他還說,揚子江兩岸現在還有許多具死屍,沿江漂浮着許多浮腫的屍體,其中有士兵,也有平民。我問他到底是幾十具還是幾百具,他說,在他看來有成千上萬具。

在我們下午的聚會上,大禮堂裡擠滿了人。用門票的主意好極了。歌聲是那麼嘹亮!有個四重唱,唱了一支特別的歌。

程夫人和她的助手們組織了大約100名婦女從事縫紉工作,還有19人除草。我們用這種方法對校園裡的那些人實施現金救濟。陳先生大概已完成重組粥廠的工作,現在做米飯時摻入豆類,飲食豐富了。

下午4時。我和瑪麗、國強(程夫人的孫子)、水玉(王先生的兒子)騎自行車出去。我們去了T-T-季的家,發現他家情況很好,至今未遭任何侵擾,幸好T-T-季位居芬蘭駐南京的代理領事這一顯要職位,門上的政府徽章發揮了效果,因此,雖有士兵來訪,但未搶劫。

下午5時。我去附近一個婦女家,她病得很重。我希望她能去金陵大學校醫院就醫,但我知道那已太遲了。她的壽衣已經由她的一個侄女爲她準備好,放在她的牀邊,這令她感到欣慰。她一直在叫喚她幾年前死去的兒子。

我們覺得,晚上不再需要拉起起居室窗子上厚厚的綠色窗簾。現在,城裡有幾個地區到晚上9時纔有電燈,但在我們附近地區沒有電,因此,即使我們有一臺收音機,我們也無法收聽廣播。雖然還沒有電話,但是,與上海有火車郵遞服務,真讓我們感激萬分!4月12日,星期二今晚我太累,不想寫了。每天都承受許多必須完成的任務的重壓,還有更多我似乎根本無法完成的事。我現在在我的書房工作,因爲我的辦公室總是被人們圍困,他們來請求我給他們各種各樣的幫助。現在先由王先生把關。我這裡有幾份今天送來的請求。

我們粥廠的一個挑水工來說,他妻弟住在玄武湖邊,正受到日本士兵的威脅。他們已經帶走了他家的小兒子,還威脅說,要燒掉他家的房子,殺死全家人,除非立刻將一個日本兵丟的釣魚竿和魚線還給他。我不知道這件事是否屬實。因此,我和程夫人決定最好寫封信給自治委員會,請他們去調查這件事。

金陵大學附中一位華小姐(魏小姐?)教過的一個男孩的父親來求我幫忙,他說,他家已貧困潦倒。我們決定請國際救濟委員會的一位調查員去調查這件事,並向我們報告。

一位在3個多月前被抓走3個兒子的婦女來看看我們是否能採取進一步行動,保釋他們回來。另一位已看見自己丈夫在模範監獄的年輕婦女,也來求我們幫她保釋她的丈夫。這是我們一直在努力解決的一個問題,所以我們很高興她們來找我們。就是這樣。

那些每天來求我們在某方面給予幫助的人非常多,因此,我們每個人在穿越校園時都一次又一次地被他們攔住。我多麼希望我們能比現在做得更多,然而我們的精力、耐心和資金都是有限的。

又有五六百人蔘加了下午的聚會。我是多麼希望你們能來親身感受一下這一場面。

我們的食堂現在將小麥、豆類和米飯混摻在一起做,儘管有些人不喜歡這樣的雜合,但這對他們的健康有益。

晚飯後我拜訪了洗衣匠全家。由於附近地區的兩戶難民住在他家,所以小平房裡很擁擠。他們說,昨晚日本兵到附近簡陋的小屋要“花姑娘”。附近一帶的房子裡所有的年輕姑娘,今晚將到我們的一個宿舍過夜。

晚上10時,這是一個美極了的月夜!就在寫這段日記之前,我走到東面的窗戶前,池塘四周環繞着美麗的垂柳,看起來是如此的平靜。我擡頭凝視着星空,數着有7架轟炸機飛往句容機場,它們已經完成當天的任務。也許在魯南的戰場上,戰鬥一定很激烈。這種毀壞要持續多久?還有多久?4月13日,星期三我非常像那輛奇妙的“單馬兩輪輕便車”,因爲,我所有的衣服和鞋子都變得破破爛爛。我們固定的裁縫去年秋天撤走了,吳裁縫最近被盜匪殺了,好在梅華(音譯)剛回來,這樣,我可以找他縫補我的春裝。但是,我到哪裡去找衣服款式書呢?我的《時尚》季刊不再來了,所以,我對照什麼款式做件新裙子一點主意也沒有。我想,我得將阿利森先生的《紐約時報》的星期日版借來,看看能否找到一款合適的裙子樣式。

整天都有飛機持續不斷地飛往西北。大約在下午5時30分,有11架重型轟炸機從我們上空飛過,有飛向魯南去的,有飛向西部某個城市進行夜間空襲的。看見它們開始這樣一個毀壞之旅,實在令人厭惡。

在下午的聚會上,約翰-馬吉進行了佈道,F-陳獨唱了一首歌,王小姐今天做主持。

4時30分,我和羅小姐陪同鼓樓教堂的陳牧師及其妻子,去了李大媽的家,爲李大媽主持入殮儀式。她今天早上去世了,她是我們附近地區星期日下午禮拜的虔誠的參加者,她在一年前的復活節成爲一個受過洗禮的基督徒。

瑪麗12月份的《密勒氏評論報》昨天到了,我們一直對它感興趣,尤其是對關於南京陷落的報道。有篇報道說:“所有的中隊在12月13日都有秩序地撤離了。”我們在這裡的人都知道,有成千上萬的人根本沒出城,而是像老鼠似的被圍困在這裡,被趕到一起,然後遭到機槍射殺。

4月14日,星期四這是一個非常美好的春日,一場陣雨之後,我們周圍的世界又清新又幹淨。只是在頭頂上盤旋的飛機讓我們覺得悲哀和沮喪。

今天上午,我送9名婦女帶着一封特別信件去見負責模範監獄的那個軍官,所有被送去的婦女都見過她們的丈夫。這些帶信的婦女回來後說信被收下了,但沒有什麼結果。

又有五六百人蔘加了下午的聚會,禮堂裡擺放着白色的花,很漂亮。唐博士講了話。

下午5時。約翰-馬吉和蔣牧師爲約35人主持聖餐禮拜,有一些人來自金陵大學,但沒有其他教堂來的人。南門教堂和鼓樓教堂聯合在南門教堂舉行了一次聖餐禮拜,也許還有其他活動,但是我不知道。

米爾斯送來消息說,兩名醫生和兩名護士已經獲准進入南京。除了布雷迪醫生和蓋爾先生,這些人是自4個月前日本軍佔領南京以來僅有的獲准來南京的美國人。

今晚陳先生及其全體工作人員召開了一次各宿舍的代表會議,宣佈了一些重要的事項,結果來了一大羣人,他們喜歡湊“熱鬧”。

4月15日,星期五我已經讓3名男人將山上新教師公寓的四周弄平。幸運的是,去年秋天房子加蓋了屋頂,所以,在未竣工的情況下它能維持幾年而免遭破壞。今天,我看見一些同樣是未竣工的房子正逐漸遭受破壞——先是窗框,接着是其他的木結構,最後是屋頂上的瓦。

上午,我去德國大使館,和羅森博士商談有關保釋那些被捕的丈夫和兒子(都是平民)的下一步程序。他已對日本民間和軍方代表的真誠和善意完全失去了信心,他說,哪裡缺乏真誠和善意,那就一事無成。我害怕,如果中國人虐待山東的日軍戰俘,那這些男人等不到釋放就都會沒命了。

今天下午真是棒極了。1時~3時,一百五十多名城裡的基督徒在我們的南畫室聚會,唐博士帶領他們探討十字架上7個詞的含義。2時~3時30分,在大禮堂有五百多名婦女聚集在一起,爲受難節做祈禱。蔣牧師講述的耶穌受難及其對世界的意義的故事十分生動,格外吸引她們。頌唱了《古老的岩石》、《當我望着神奇的十字架的時候》和《遠方有座綠色的山》。那4個盲姑娘難民唱了一支特別的歌。這像是一個奇蹟,在這些悲哀而煩惱的日子裡,她們能夠把這生活的氣息帶給了這麼多人。我和王小姐負責樓上的祈禱,而我們其餘的教師大部分參加了樓下的祈禱。

聚會結束後,當我到紅字會總部拜訪時,他們給了我以下的資料:從他們開始掩埋屍體時起,也就是大約從1月中旬至4月14日這段時間,在城裡,他們已經埋葬了1793具屍體,這些屍體中大約有80%是平民;在城外,他們掩埋了39589具男人、女人和孩子的屍體,這些人中大約有2.5%是平民。這些數字不包括下關和上新河地區在內,我們知道那裡還有大批的人喪生。

今晚7時~9時。有一場復活節慶典的彩排。負責難民教育的王小姐做了一件了不起的工作,在我們校園開展了這些宗教工作,這將消除去年12月帶給人們的一些恐懼,甚至是消除大部分恐懼,至少在今晚舞臺上的姑娘中,有一位就是在去年12月17日那個永遠也忘不了的晚上從我們校園被抓走的……程夫人今晚給我看了浴室3月15日至4月14日的記錄,總共有4071人洗了澡。

4月16日,星期六廣播中和報紙上的消息令所有中國人感到極大的鼓舞,人們都暗自感到歡欣和興奮。如果這只是暫時的勝利,我擔心中國人也許要受到日本軍隊的報復。

我們辦了6周的那23個班,今天要結束了,結束儀式將在星期一上午9時舉行。我一直認爲,我自己教那個有22名固定學生的班級是值得的,她們一直表現得非常認真。她們中有一人被挑選出來在下週一的儀式上背誦第121首讚美詩。

下午,我有一部分時間花在排練上,另一部分時間安置了28只小花籃,每隻花籃中藏着找財寶的指示,財寶是3個彩蛋。薛小姐給我幫忙,事實上她做了大部分工作,給蛋染色和決定每筆財寶的放置地點。明天早上5時,我們必須掛上花籃,藏起財寶。我們的客人是所有教師的孩子們。

今晚7時。我們舉行了復活節慶典的第一場演出。演出相當成功,對許多觀衆來說很有意義。大概有650~700人觀看了演出,他們都聚精會神。明晚,觀衆秩序會更好,因爲12歲以下的兒童都不許進入。王小姐取得的成績值得高度讚揚。

包裹郵件到了,我收到上海寄給我的第一批包裹。

4月17日,星期天,復活節這是充滿歡樂的一天,也是非常忙碌的一天。我和瑪麗大約到晚上10時才吃晚飯。這聽起來似乎是我們生活沒有規律,但部分原因是由於日程安排得太緊而造成的。

今天是以6時30分在大禮堂舉行的晨禱儀式爲開端的,之所以在那裡舉行,是因爲我們無法在外面進行這一活動。有500人蔘加,儀式由我主持。達到6年級水平的學生演出了一個復活節戲的一幕,王小姐講述了復活節的宗教訓示,她講得很精彩。瑪麗的唱詩班唱了兩首復活節讚美詩。

7時30分~8時。28個孩子和年輕人在做尋找財寶遊戲時玩得高興極了,他們是我們難民所教師的子女,財寶是我們昨天染色的3個雞蛋。

下午2時~3時30分。在大禮堂裡舉行了復活節的禮拜活動,大約有550人蔘加。

李漢德博士講述了復活節的含義,他講得很精彩。可以肯定,人們經歷了這些磨難,加深了他們對精神概念的理解,使得對生命意義的認識更接近於所應達到的水平。

程夫人、瑪麗、布蘭奇和我5時去參加英語禮拜活動,貝茨發表了關於耶穌精神的含義的講話,對我們很有幫助。禮拜活動結束後,我們還流連忘返!羅森博士用他的汽車把我和程夫人送回家。

7時~9時。舉行了復活節慶典的第二場演出,大約有900~1000名觀衆,大約有75人是在斯邁思的護送下從金陵大學來的;一小批人在布雷迪醫生的陪同下從醫院裡來;另一批人是在約翰-馬吉的護送下從聖公會難民所來的。米爾斯也來了,還來了國際救濟委員會的幾位代表。觀衆安靜極了,我確信,今天用這麼多方式傳遞復活節的寓意,一定能讓許多人理解。

我們已爲明天中午開始的春假做好準備。

每次禮拜活動的禮堂都被裝點得很漂亮。有紫藤裝飾的菊花,有蝴蝶花做成的小枝花飾,還有一大盆鬱金香。這是花匠小唐佈置的,沒有人給他出主意,他真是個藝術家。

4月18日,星期一上午真是好極了!到8時,我們已將學校的11名教師的名字張貼在四方草坪合適的地方。我們的女難民班很快開始集合,她們很高興地按身高排成兩行。

到9時,我們讓她們有秩序地進入禮堂,老師走在每一組的最前面,約翰-馬吉在圖書館拍下了這個場面。這真是一個大“學校”,大約有600人排隊進入禮堂,按班就座,孩子們坐在前面,成人坐在後面,瑪麗在彈奏《這是我們聖父的世界》。節目單很長,因爲這23個班,每班都有一個節目。有些班唱歌,有些班站在她們的位置上朗誦讚美詩、《八福詞》見《聖經-馬太福音》,耶穌登山訓衆論福,其開端爲“虛心的人有福”。或《哥林多書》第13章,爲了聲音整齊,有些班派代表到講臺上去朗誦。其中有個班表演了一個短劇《真理》。最後,給每個班上從不缺席的學生和進步最大的學生頒獎。也給每位老師各發了一本日曆和一幅畫。露西-邵小姐正在金陵大學幫忙,她代表我們的客人發表了一個簡短的演講。其他的客人有索恩、米爾斯和約翰-馬吉。約翰-馬吉拍了一些禮堂裡的鏡頭,我們希望這些照片能沖印出來。

這一週剩下的時間放春假。那6周的宗教教學活動真是妙極了,我深信這一活動會加強人們對上帝的信仰。教師們過去一直是最虔誠、最熱情的信徒。假如沒有王小姐,我們無法取得這麼大的成績。我多麼感謝她沒有撤離。

今天下午5時。羅森博士帶着德國新聞機構的一名記者格利曼普(Glimpf)先生來喝茶,威爾遜也來了。喝完茶,我們帶格利曼普先生參觀了難民大樓。校園裡人們的精神面貌是多麼不一樣啊!所有的人都有機會洗澡,婦女們臉上的極度恐懼已了無蹤影。她們是那麼熱愛校園裡的空曠場地!我真希望能離開這裡去度個真正的假期,但現在這是不可能的。我感謝實驗學校校園的美麗,尤其是那些鳥、好朋友以及同事們。

4時30分。貝茨過來喝茶,告訴我們他在上海的一切情況。我和瑪麗問了他將近一個半小時的問題。

上午天氣晴朗,空中有許多飛機活動,許多重型轟炸機朝西和西北方向飛去。今天,我們總能聽到從城裡或城外很遠的地方傳來機槍聲,我們不知道爲什麼會有槍聲。

今天我一直呆在屋裡,一點精神都沒有。要做的事很多,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今晚,我在企盼醫生和護士們的到來,福斯特先生也在回來的路上。上海的來信今天到了,但我沒有時間回信。

4月20日,星期三今天開始放春假,但即使我有時間也不能出去。如果這一週能抽空去旅行的話,我希望能獲准去南京城外。

下午,我見到了倪醫生和伍德(Wood)醫生。增援的醫生來了,這太好了!但還沒見到護士。

米爾斯和麥卡倫明天早晨啓程去上海,5時30分,我收集了許多信讓他們帶去。

許傳音博士來信說,有關請求釋放模範監獄裡男人的請願書,已被送往駐上海的日本軍事當局。

4月21日,星期四今天稍有寒意,中午前後天空一片晴朗。南京上空低低的雲層並不能阻止那些重型轟炸機頻繁地飛向西北。看到這些飛機我就戰慄不已,因爲對我來說,這意味着殘缺不全的屍體和可怕的苦難。我們從今天的報紙獲悉山東的戰鬥非常激烈。

上午和下午,我共花了幾個小時,試圖寫一篇反映我們校園裡宗教活動的文章。在我趕寫這篇文章前,我真希望能休息一週。

馬文煥博士剛剛回到南京,他和他的全家撤離到儀徵,這是長江北面的一個小城市,位於南京和揚州之間。顯而易見,他們過去和現在的情況都難以言表。

我和瑪麗一直想去國家公園,如果有車的話就乘車去,否則就騎自行車去。我去日本大使館要一份書面通行證,他們說,我們必須帶一名軍人護衛,當我說,我們要騎自行車去時,田中先生問能否開汽車去。我說,我朋友的汽車已經被偷了,至今沒有還回來,他無言以對。然後,他說他們會調查這件事,有結果就通知我。

4月22日,星期五我和雷切爾-王一個上午都在爲我們這裡的難民安排新的活動。今後的5個星期,我們增加了新科目,但是,詳細情況得等我們確定課程表後才能告訴你們。我們的安排已使我們這裡的難民有了新的希望和新的精神面貌。

今天中午,索恩來接我們一起去聖經師資培訓學校的教師公寓,在那裡,我們和李漢德博士及其太太一起吃了飯,郭牧師及其太太、貝茨、斯邁思和威爾遜也都在。他們說,這是對我們這些經歷過那些恐怖日子的人表示感謝或者是安慰的宴會,但我們則堅決表示,那段經歷給我們帶來的歡樂遠遠多於苦難。這是多麼好的一頓中國餐,李太太還做了一塊蛋糕和糖果作爲甜點,因爲,她知道這是我們特別愛吃的。李氏夫婦非常高興能回到南京,我們也同樣高興能有他們在這裡。

下午4時。金陵大學的馬文煥博士來訪。他和他的全家體驗了幾乎長達5個月的痛苦和令人心碎的經歷。強姦、屠殺、焚燒、搶劫,所有這一切都在那裡發生過。除此之外,當地的警察逃離後,他們又遭受盜匪帶來的苦難。市民們不得不組織起來共同保護自己,而且似乎制訂出了一個相當成功的計劃,馬博士在組建這個地方組織時一定給予了極大的幫助。他證實了先前難民的敘述,即沿江兩岸還有許許多多未掩埋的屍體,情形很恐怖,江面上還漂浮着大量屍體,其中有許多屍體還被金屬絲反捆着雙手。

晚上7時。我們有100多名難民在科學樓報告廳聚會,他們是根據我們新的組織方式選出的各個房間的負責人。陳先生(總務處的負責人)、程夫人(衛生部門的負責人)和王小姐(教育部門的負責人)都在會上講了話。這是一個很好的聚會!我們確實有一批出色的難民!我們懇請各部門的負責人幫助我們,使我們的難民所成爲一個模範難民所。

今晚有包裹從上海寄來了,我們又覺得聖誕老人已經來到了,我們今年已經度過了許多個聖誕節魏特琳將收到的包裹比做是聖誕節禮物……

4月23日,星期六今天下着毛毛細雨,但令人高興的是沒有飛機活動。一上午我都在寫文章,但進展很慢,部分原因是我的水平有限,還有部分原因則是外界的干擾。

中午,我和瑪麗應邀去了馬吉和福斯特那裡的難民所。午飯很可口,但更好的是友誼和交流。從棲霞山的難民所來的一位先生也在那裡吃飯,他說,那條路上除了火車站很少有日本士兵。農民們正在種莊稼,難民們全都從那個難民所回家了。

下午4時。許傳音博士、李漢德夫人、索恩先生和洛(Lowe)先生來參加有關救濟貧困孤兒寡婦的會議。當難民所關閉後必須爲他們做些什麼呢?人們提出幾條建議,但是,要在進一步調查之後才能做出決定。

我們全體人員今晚在伊娃的平房裡舉行晚會。布蘭奇是女主人。我的腦海裡總是閃現着士兵們的苦難——肢體殘缺不全,缺乏醫療保健。當他們正在遭受如此可怕的痛苦時,我們卻在享樂,這似乎很不應該。然而,我知道我們必須正常地生活,否則,我們就不能繼續生存下去。

收到了來自上海的一大批郵件,在收到下一次郵件之前,我爲必須做許多事感到壓力很大。

有這麼多事要做,而我完成的似乎太少了。

4月24日,星期天上午很冷,下着雨,路上一片泥濘。南京上空沒有飛機活動。7時~8時,我一直在寫文章,已經開始用打字機打了。感到壓力很大,因爲有太多事要做。

10時30分。我在鼓樓教堂做禮拜。他們說,那個原先的牧師目前在四川,滁州的周玉文(音譯)牧師在這兒乾得很好,他已經開辦了一個星期天學校、主持了星期三的一個祈禱會,並給星期五的一個《聖經》班上課。不幸的是,我們盡了最大努力也只是找到一架音調非常不準的鋼琴和一個盲人來彈奏。

放了一週假後,我們下午2時的禮拜好極了,大約有350人蔘加,周牧師做的佈道深深地吸引了他們。牧師懂得如何用通俗語言對那些未受過教育的聽衆講話。他引導他們去理解那意外向他們揭示的“了不起的禮物”。我是多麼高興地看到他勸告人們去崇拜上帝而不是崇拜人。

西邊的一個鄰居龔老太替她的一個姓焦的房客來懇求我幫忙,她的那個房客現在在日本人的手裡受盡折磨。可能是不久前的一個晚上,一個醉醺醺的士兵來到一個姓何的人家,要找一個年輕姑娘。何先生爲了保護自己的愛人和女兒,見那個日本兵醉了,就殺了他,並將他掩埋在防空洞裡。一切都平安無事,但附近的一個孩子將消息走漏給了正在尋找這個失蹤士兵的日本兵,那些日本兵去了何家,但殺了日本兵的何先生和全家都出逃了,他們捉住了一個孩子,那孩子驚駭之下大叫姓焦的人的名字,向他呼救。日本兵以此爲證據,抓走了姓焦的人,並百般加以折磨。他的全家自然很傷心、害怕。我能做什麼呢?我建議,知道那人是無辜的那些鄰居們,去地方自治會爲他請願,隨後我得知,地方自治會已被解散了。

我們又在平倉巷3號舉行了英語禮拜活動,由福斯特主持,用留聲機播放由斯坦納(Stainer)講述的耶穌受難的整個過程,有近三十人蔘加,其中有中國人、德國人和美國人。對了,還有1個蘇聯人和1個英國人。我們的2名新醫生,即倪醫生和伍德醫生,以及2名新護士格麗爾(Grier)小姐和格倫(Glenn)小姐也在場。辛普森(Simpson)小姐回到了南京,而且在這裡她似乎很愉快。

米爾斯和麥卡倫在上海。

侯醫生在禮拜活動中看起來很悲傷,而且憂心忡忡,他的損失慘重,直到上個星期,日本軍隊一直住在他家,當他們離開時,毫無疑問地用卡車帶走了他的大部分財物——收音機、冰箱等。他提出抗議,但什麼用都沒有。

4月25日,星期一今天是個美麗的晴天,這意味着從黎明開始就不斷有重型轟炸機飛往西北方。到9時,我已經數到6架飛機完成毀壞任務後帶着空彈架返回基地。

有些人說,他們今天早晨聽到中央政府的飛機轟鳴聲和對空射擊聲,但我無法證實。他們還說自治委員會已經解散了,並已經由一個地方自治政府接替,這件事我也沒有證實。

上午8時30分。當上期的學生全都集中起來按順序進入禮拜堂時,我們這個爲期5周的計劃開始了。一些班被合併,宣佈了新的中文課程;老班學生想學英語,但還未能確定。

10時30分。大約有100名新生來到禮堂。我們根據這些人的水平分了班,並配備了老師。中午,有關老師聚集在一起吃午餐,接着開教師會,安排了這5周的工作。

在下午剩下的時間裡,我騎自行車拜訪了城裡的牧師,和他們討論工作,並試圖找一位英語教師。在我訪問金陵大學附中時,我發現他們仍然有6000名難民。

4月26日,星期二我想應該有人數過一天中飛向西北的飛機數量。似乎轟炸機的轟鳴聲總是不斷。不用讀報就知道,在貧窮落後的中國的某個地方正進行着激烈的戰鬥,飛機正持續不斷地實施可怕的轟炸。當我寫這篇日記時,已是晚上9時30分,還能聽見遠處的槍聲。

早上,李醫生和幾位助手、護士來接種霍亂和傷寒疫苗,這些疫苗要接種兩次,這是第一次。8時30分~10時30分,有363人接受了疫苗接種。程夫人組織得有條不紊,沒有一聲抱怨。如果這第一針組織得不好,要讓她們來注射第二針就困難了。

我花了一整天查找寄往上海辦公室的東西。上海寄來了一封明確而緊急的信,提醒了我所犯的疏忽之罪。我現在很容易將南京的任務放在第一位,卻忘記上海的需要,否則,至少可以讓好多事變得沒那麼緊迫。

下午5時。在寫了大半個下午的信之後,我去了金陵女子文理學院西面的街上,在十字路口,我發現一些鄰居在議論最近發生的事。一些日本憲兵帶走了老焦,他是龔家的一個看門人,46歲,鄰居們都稱他沒做錯什麼事,他錯就錯在日本兵與他說話時,他由於害怕急忙走開了。鄰居們想幫他擺脫困境,卻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那個地方的菜農們在菜地裡勞動,但晚上卻很少有人敢呆在那裡。這些純樸的人們一次又一次地問戰爭什麼時候才能徹底結束。

王師傅正在設法去上海,爲那裡的外國人家做廚師。

凌萍夫人的廚師今天來要錢,他說,他們在中山門外的新家已被徹底毀了,包括裡面所有的東西。由於他害怕,沒有呆在那裡照看。可是誰能責怪他呢?他說,一個廬州的僕人留下來保護一個鄰居的房子,由於他的勇敢而被砍了頭。軍隊竟然進行這樣無情的破壞和大規模的搶劫!我不知道這些掠奪品是否正被運往日本,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日本的那些文雅的人民會怎樣看待他們軍隊的道德規範?4月27日,星期三今天早上,我第一次往上海寄包裹,相信它能安全抵達。雖然,就我們所知郵件迄今未受到檢查,但是,人們還是不願意將重要的信件託付給郵局。

星期六,我將乘坐美艦“瓦胡號”去上海。吳博士下週二要離開上海去成都。我們要抓緊時間給吳博士和中國西部寄去重要的信件。白天時間太短,完成不了所有必須要完成的任務。

幾乎每天都有令人欣慰的事。今天發生的一件事是關於住在科學樓實驗室裡的一個約4歲的小男孩的。去年12月的一個早上,在我去吃早飯的路上,我發現他正把運動場當做廁所,我告訴他,在金陵女子文理學院我們沒有這樣的習慣,他必須用他母親的馬桶,並讓他一定要記住。他從未因我對他的責備而恨我,當我遇見他在外面玩時,通常是在科學樓後面那個日漸減少的沙堆上,他總是怪怪地、狡詐地微笑。今天中午當我遇到他時,他害羞地跑過來,將他的小手放在我手中,說他想到我的房子裡去跟我玩。我離開那小傢伙時,我答應我一定會邀請他——我肯定會邀請他的。

一些年輕女難民正焦慮地準備去上海,她們擔心自己出什麼事,想確保萬無一失。但是,辦通行證的過程似乎很漫長。

顯而易見,杭州周圍的戰鬥很激烈,不斷有飛機飛來飛去。

今天有314人注射了疫苗。

哈麗雅特——那隻“瘋狂”的鳥今晚已經出現了。它那怪異的叫聲縈繞在我心頭!聽起來像一個孤零零的幽靈在徒然地尋找它的配偶,它似乎正從校園的一端飛向另一端搜尋、呼叫,呼叫、搜尋。

4月28日,星期四上午7時,18架飛機掠過校園上空飛向西北。8時30分,又有14架飛機慢慢地朝同一方向飛去。下午1時15分,21架重型轟炸機飛向西北。我想到了隨之而來的破壞和苦難。東北方傳來槍炮聲,不知是游擊隊,還是實戰演習。

我一上午都在給吳博士寫公函。我現在冒險通過地方郵局寄送郵件,因爲,這麼久以來似乎沒有信被拆過。今天下午,我起草了一份給呂蓓卡的電文去了大使館,但他們現在不發電報了,因爲電報局已恢復營業。

王小姐和其他教師已問過他們所有的班,多少人願意參加調查人員培訓班,有235人已表示想去。根據他們的水平將這些人分成5個班,在以後的5個星期中,每星期六上午,我們請5位牧師教他們,這是一次非同尋常的機會。明天下午,我們希望召集這5位牧師開一次會,安排材料,理清思路。

在星期四下午開設的系列佈道中,周玉文牧師開始了5次佈道中的第一講,內容是關於基督教教徒生活方式的意義。大約有300人蔘加,其中有59個姑娘表示有興趣參加家禽飼養班。我正在尋找一位英語教師。

除了老金女院的女舍監畢夫人外,今天還有誰會在實驗學校出現呢?她和她的女兒去年11月撤離,她們顯然不像許多撤離的人那樣經歷了困難的時期,她們住在一個小島上,因此,那裡很少有士兵出現,也沒有盜匪。

今天有214人注射了疫苗。早晨第一次聽到了金鶯叫。白天來了幾位日本人。

4月29日,星期五今天響起了警報聲,又響又長,似乎沒人知道爲什麼,有大量的飛機活動。常常聽到飛機飛向西北方的轟鳴聲。

直到2時30分,我一直在收拾信件和材料,包括論文、綜合測驗、地圖、畢業證書和護照,準備送往美艦“瓦胡號”。這是在吳博士離開上海前,我們最後一次將東西送給她。我寄出的一篇文章是《共享難民所豐富多彩的生活》。

今天是接種霍亂和傷寒疫苗的最後一天,又有310人接種了疫苗,使全部接種的人數超過了1000人。程夫人及其助手們極其有效地組織了接種疫苗的收尾工作,校園裡有一半人願意隨時隨地提供幫助。

今天下午,蕪湖的布朗(Brown)醫生來訪,他是乘坐“瓦胡號”去上海的。

下午4時。城內的6位牧師被我和王小姐請來開會,明天,我們要爲二百多名需要更多地瞭解基督教的調查者們開課。根據這些人的水平分成六個班,每個星期六早上集中上課,到5周結束時,我們要根據她們在城裡所在地分班,希望她們在離開難民所回家後,能繼續在當地的教堂學習。

城裡流傳着許多傳聞,有傳聞說,在程夫人的指導下由難民重新制作的那些衣服,在中央軍隊重新奪回南京時,將分發給日本難民。

今天,我們在辦公室幫助一些鄰居起草了一份請願書,請求釋放一位被日本兵抓走的無辜鄰居。

4月30日,星期六上午9時。程夫人、瑪麗和我坐着大主教漢耐克(Hannaker)的汽車去調查可以安置孤兒的場所。我們首先去了馬先生的“真誠”孤兒院,那裡的情況令人遺憾,但可以修繕後再用。主樓已被搶劫一空,但樓還較新,未遭破壞,大約有16臺好的織布機還在那裡,不幸的是織毛巾的機器已被當做柴火燒了。

餐廳和臥室曾被當做馬廄。我們從那裡去了剪刀巷,看看爲窮人和殘疾人設置的市屬慈善機關,那裡的人說,他們在南門外的場所也被徹底破壞,所以我們不打算去那裡了。

我們鼓起勇氣,決定設法去城外那些收養烈士遺孤的學校,學校內新的女生宿舍被徹底摧毀了,我們不能進去,因爲,那裡似乎被日本士兵和大量的中國妓女佔據着。我們離開那裡去了收留男孩的地方,那裡的一些建築被毀了,另一些建築情況也非常糟糕。這裡也被日本兵佔據着,所以,我們也不想進去了。

由於有時間,再加上好奇,我們繼續開車進了國家公園。我原來聽說,孫博士墓前美麗的樹和灌木遭到了破壞,但是,眼前的景象證明那個傳聞不是真的。

在黑黑的松樹林裡,到處都有大片大片像是死了的樹,但我無法判斷,它們是被火燒死的,還是枯萎而死的。我高興地看到靈谷寺裡的那片可愛的樹林未受損害,而我原來也聽說它們被毀了。事實上,整個靈谷寺地區似乎絲毫未損,儘管好幾個月以來人們完全忽視了它。

無樑殿、紀念塔和紀念堂看起來都未受破壞,儘管我以爲它們都遭到了搶劫。譚延約湍釒刮幢凰鴰擔只有一個朝東的窗戶有破損。但是,那些漂亮的瓷骨灰罐已被人殘忍地用石頭砸碎了,那些放在前面的舊的白色大理石骨灰缸也被無情地砸碎了。

H-H-孔的房子已被燒了,還有許許多多其他人的房子也被燒了。馬伕人的房子屋頂有一個炸彈窟窿,屋裡完全是一副遭搶劫的樣子,鋼琴已被砸得沒剩下什麼了,所有裝潢的傢俱已被砸成碎片,我猜是盜賊企圖找錢所致。但房子沒被焚燒。公園裡的綠色房子已被燒了,但一些鐵的構件和支撐窗臺依然在那裡。那兩棵九重葛看起來好可憐。當我們順着林朝家走時,我們看到幾具中國士兵的屍體還未掩埋。城牆附近的竹子和樹由於軍事目的已被砍了,總的來說,樹木的毀壞不像我原來擔心的那麼嚴重。從去年11月到現在已經有5個月了,這是我第一次到城牆外面來。

下午,我送王師傅去上海給魯絲和弗洛倫斯當廚師。他已經準備了好幾天,但沒有弄到票。他要在下關等。

晚上,我和瑪麗邀請金陵大學醫院的格蕾斯-鮑爾、辛普森小姐、格倫小姐和格里爾小姐來參加在南山公寓舉行的一次簡單的晚野餐。

傷寒和霍亂疫苗的接種讓我們許多人都累得沒精打采了。現在正溫和地飄落着一場及時雨,真是一個美好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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