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的寧靜。自私而真實的嚮往。」
亞金集團總經理辦公室裡, 周梓笙站在落地窗前,沉默地望着遠處。對於剛得知的事實,雖在意料之中, 卻仍是有些悵然。那個丫頭, 果然是把他原來的電話號碼刪除了。她一定是, 恨慘了他吧。
回頭瞥了一眼桌上的雜誌。封面上刊登着她和寰宇傳媒亞洲總裁一同出席婚禮的照片, 以及她和旗氏集團太子爺離婚的勁爆標題。啪地合上手機, 周梓笙揣摩起剛纔接電話那個男人的身份來。既然她已經宣佈和旗翌晨離婚,想必不會是跟他在一起。難道是陪她出席婚禮的那個外國人?
輕輕搖了搖頭,周梓笙否決了這個猜想。外國人的中文不可能那麼純正。那會是誰呢?她在哪個男人身邊睡着了?有些憤恨地攥緊拳頭, 他極力壓制着內心的後悔。早知道當初就不該考慮到她未滿十八歲而忍得那麼辛苦,到頭來還不是便宜了別的男人。
想不出那人的身份, 周梓笙煩躁地坐回軟椅, 強迫自己投入到南家灣的案子裡。由於最近旗氏的行動和決策能力明顯不如之前強勢, 南家灣那塊地現在已經順利地落入他手中,目前只剩下合約等方面的細節問題。
望着電腦屏幕上那些密密麻麻的合同文字, 他本該是要審覈其中有無漏洞的,卻看不進半個字。控制不住想找到她的急迫心情,他乾脆拿起手機再撥了過去。那頭卻傳來機械的迴應聲:“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
周梓笙有些意外,隱隱覺得事情不大對勁。合上電話後,他斂眉沉思片刻, 抓起桌上的車鑰匙就往外走。秘書見他要出公司, 急急追在他身後詢問:“請問總經理是要去哪裡呢?” 周梓笙腳步絲毫未滯。“去見個客戶。”
將車開到慈濟兒童醫院門口, 他站在入口處眺望, 胸中百味雜陳。還記得第一次到這裡, 是偷偷地跟蹤她來的,卻沒想到發現的, 竟是那樣一個讓人絕望和無力的事實。而兩年之後,他再次回到這裡,依舊沒能幫助那孩子找到絕處逢生的一線生機,依舊沒有力量去改變那絕望悲哀的命運。
深深地吸進一口氣,他收起壓抑的情緒,快步朝住院部走去。值班護士告訴他李念已經換到獨立病房。在房門外靜立片刻,他極力沉澱下因爲即將見到她而在血管裡劇烈跳凸的情緒,擡手輕輕叩響房門。伴着腳步聲前來開門的,卻不是他想象中的那張臉。“請問你找誰?”
周梓笙滯了一下,問道:“紀然在裡面嗎?” 婦人搖了搖頭。“不在。她都兩天沒來了,也沒打電話。”
周梓笙一愣,料定她果然是發生了什麼事,正要開口再問,身後忽然有一隊人馬疾走而過。他側頭一看,是羣金髮碧眼的外國醫生,緊跟着護士過來帶走了李念,說是去做檢查,婦人便跟着一塊兒去了。
周梓笙見那羣外國醫生行色匆匆且都帶着行李,貌似剛下飛機不久,應該是特意從國外請回來的,目的是對李念的病情做一次會診。耳邊忽地迴響起哥哥那句話:她早就已經不需要你了!心猛然一縮,猶如全身最脆弱的地方被尖錐狠狠刺中,他下意識地捏緊手心,轉身朝外走去。就算她可以找到幫她的人,她的心,也只有他能幫。
當週梓枂看見弟弟如他所料出現在他辦公室裡時,只能輕而無奈地嘆了口氣。“不要問我她在哪裡她跟誰在一起她現在怎麼樣。我不知道。”
周梓笙雙手撐在辦公桌上,手背青筋爆起,目光如炬。“哥。我現在必須找到她!”
周梓枂擡起眼皮,涼涼地瞥了他一眼。“你找到她能怎樣?”
“我當然是要幫她。哥,她不必再委曲求全地跟着別的男人,不必過那種見不得光的情*婦生活,她可以依靠我!所以,告訴我她在哪裡?”
周梓枂皺眉,狐疑地盯着他。“情*婦生活?怎麼說?”
“哥,難道你還不明白嗎?她肯當着媒體的面宣佈和旗翌晨離婚,想必是已經找到更爲強大的依靠。但是,她所依靠的那個男人會願意娶她嗎?娶一個無權無勢、和別的豪門離過婚的女人?不可能的。”
周梓枂沉默片刻,搖了搖頭。“雖然你說的有理,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她在哪裡,她現在跟誰在一起。她很久都沒跟我聯繫過了,自從你走以後,她沒有再踏進過這裡。”
周梓笙的心猛然一滯。“那她的病怎麼辦?”
“她定期會找我拿些藥物。你放心,據我的觀察,她的病似乎沒有再發作的跡象。”
周梓笙稍稍鬆了口氣,暗想既然在這裡得不到消息,只能回醫院守株待兔了。無論如何,她總是會在那裡出現的。
周梓枂見他神色有異,忍不住再勸道:“梓笙,你放手吧。雖然我不知道她爲什麼離婚,但是自從她跟旗翌晨在一起之後,病情穩定了很多。她現在的生活很簡單,她也會自己照顧自己,她不需要你把她攬到羽翼下面遮風擋雨被你精心呵護。你知道嗎?現在真正需要被保護的人不是她,而是你。要是惹毛了清道夫,你該知道會有什麼樣的後果。”
雖然知道自己離開兩年,她有可能愛上別的男人,但是真的面對時,周梓笙的心還是劇烈地刺痛了一下。難道她對旗翌晨,竟是有情的嗎?他搖頭。就算是那樣,她還是放棄了他,和他離了婚,選擇了另一個男人。她對他的情,還遠不足夠支撐他們的關係。
靜立片刻,周梓笙道:“哥你不用擔心。清家那老頭現在對我信任得很,雖然表面不說,心裡其實很高興有人可以繼承他的企業,所以在一定程度上,我有權力可以放肆。” 說完他轉身朝門口走去,臨出門前還不忘留下一句。“無論如何,我想要保護她。如果她跟你聯繫的話,記得一定要通知我。”
在醫院等到夜幕降臨,紀然始終都沒有出現,電話也一直處於關機狀態。周梓笙眉間的隱憂越來越濃重,心裡如同有千萬只螞蟻在爬一般疼癢難耐。她絕對不會無緣無故地不來醫院,更不可能連電話都不打一個,一定是發生什麼事了。只是令他煩躁的是,他根本不知道該到哪裡去找她。
清筱站在自家陽臺,俯瞰着城市的萬家燈火,渾身冰冷。手裡握着的電話,始終不敢撥出去。秘書說他去見客戶了,可是她直覺感到那不是真的,他一定是看見她離婚的消息去找她了。
望着手機,清筱不知道她有沒有勇氣可以去確認他在騙她的事實。絕望而沉痛地合了閤眼,她在冷風中摁下了手機的電源鍵,關機,選擇讓一切,都沉睡在黑暗的掩護之下。
此時流光溢彩的街道上,黑色的奧迪A8沉默地疾馳着,猶如一枚高速彈頭,呼嘯着劃破一地霓虹。上了高架,旗翌晨黑着臉愈加發狠地催起油門,速度計裡的指針幾乎快要偏到臨界點。後座上柳青抱着手腳冰涼的紀然,心急如焚。燒退後她昏迷了一整天,怎麼叫都叫不醒,醫生也查不出原因,只能送到醫院做更爲詳盡的檢查。
旗翌晨抵達醫院的時候,院方已經做好了充分的迎接準備。經過各種儀器設備的檢測,結果是她身體各方面的指徵一切正常。至於爲什麼會昏迷不醒,專家也無法給出合理解釋,鑑於病人此前曾受過刺激兼之有精神病史,因此建議做一個腦部的深層掃描。
“腦部深層掃描?” 旗翌晨臉色鐵青,心已經懸到喉嚨口,隨時都有可能掉出來。
腦科權威醫師把檢查協議遞給他,示意他在上面簽字。“藉助深層掃描,可以確定病人的腦部有無腦外傷或者是器質性病變等問題。”
柳青嚇得連連搖頭。“不可能的。她的腦部沒有受過傷啊。”
“是不是有問題目前還不知道,得看檢查的具體結果。造成昏迷不醒的原因有很多種,腦部原因只是其中的一個。”
旗翌晨的瞳孔精厲地縮了一下,一語不發地把檢查協議拍到醫生胸前,疾步向腦掃描室走去,身後的空氣,悉數凍結成冰。醫師趕緊跟上他,親自爲紀然做了檢查。
“什麼結果?” 旗翌晨的聲音裡有着極力壓抑的恐懼。畢竟醫師臉上的表情,並不難讀懂。
醫師蹙眉翻着檢查報告:“沒有腦外傷。沒有器質性病變。沒有腦腫瘤。一切正常。除了,她的腦電波有些問題。”
柳青急急問道:“什麼問題?”
“她的腦電波里,只出現了兩種波段。一種δ波,只在極度昏睡的狀況下出現。另一種θ波,只在受到挫折和抑鬱時出現。這兩種波的活躍程度都非常的低。換言之,她的大腦現在對外界的感知程度幾乎爲零。”
旗翌晨攥緊手心,喉結抽動了一下:“那意味着什麼?”
醫師凝重地望着他,緩緩說道:“恐怕那意味着,是她自己封閉了自己的意識,所以醒不醒得過來,得看她個人的意願。家屬可以做的,只能是守在她身邊。同時,精神病是極其複雜的一個心理和醫學領域,什麼情況都有可能發生,她有可能很快醒來,也有可能不會醒,所以家屬要做好充分的心理準備。”
有如晴天霹靂落下,柳青踉蹌了幾步,跌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渾身都沒了力氣。旗翌晨則如同一尊雕像般面無表情地站着,沉默得彷彿連西裝上的褶子都石化了,身上的每一絲肌肉都被極度地拉抻,悉數瀕臨崩潰邊緣。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終於轉身進了病房坐在牀邊,眼神直勾勾地盯着牀上睡得安穩的人兒,跟沒了魂的木偶一樣,連呼吸都不會了。空白無力過後,柳青哭得昏天黑地,眼睛腫得跟包子一樣,不停喃喃地喊着她不會醒了,她早就想死的,她是個膽小鬼,她逃了,她有勇氣死卻沒有勇氣活……
旗翌晨放任柳青在一旁哭喊,一瞬不瞬地望着牀邊的腦波監測儀。無論是溫言細語抑或是怒聲斥罵,儀器上的腦波活躍程度依舊和原來一樣低,連一丁點兒的起伏都沒有。他害怕地握緊她的手,全身泛起錐心刺骨的痛,從腳底順着經脈直衝上天靈蓋,將他身上每一處分佈痛感神經的地方,紛紛撕裂個遍。
柳青哭得累了,聲音啞了,終於不支地倒在沙發上睡着了。旗翌晨空洞地坐了一整夜,痛了一整夜,直到第二天清晨,陽光照進病房的時候,他忽地站起身,如同迴光返照枯木逢春一般,精神抖擻異常清醒。
手機開機。無數條短信立刻灌爆了收件箱。看都沒看一眼,他直接打了三個電話。
第一個電話打給了陳阿姨,要她立刻帶着李念趕來醫院。第二個電話打給了畢非煙,把所有工作都交給了他。第三個電話打給了他媽,告訴她他已經知道了一切,叫她以後不要再亂來,並要她以後替紀然照顧李念。
畢非煙接了電話,立即從旗翌晨非比尋常的語氣裡察覺到事態的嚴重性。雖然他猜測事情應該跟紀然有關,但是他並沒有追問具體發生了什麼,只說了一句你放心吧,一切有我。
沈婉容接到電話的瞬間,可以說是猝不及防,腦子有瞬間的空白。她對將來預測過很多種可能,做過很多種應對打算,唯獨沒有預料到,事情會來得如此之快,紀然竟會突然間昏迷不醒。
對於兒子知道紀然的真實身份,她並沒有過多地感到意外。錯綜複雜的關係,往往牽一髮而動全身,加之她關心則亂,因此在行動上並不是毫無破綻,兒子自然抓得住蛛絲馬跡的線索。只要他肯查下去,知道真相只是一個時間的問題。
她真正所擔心的,是有朝一日,紀然會知道翌晨的真實身份,到那個時候,兩人所面臨的困境,遠要比現在大得多。所以她想盡早將兩人隔離,就算隔離不了,也要讓翌晨先知道真相,以掌握事情的先機。而眼下,紀然的沉睡,在某種程度上,或許算是一件好事。只是不知道如果她醒來,翌晨有什麼打算?是瞞,還是坦白?
陳阿姨帶着李念趕到醫院後,旗翌晨將他領到牀前,要他跟媽媽說話。紀然頭上貼着監測探頭,手背上扎着點滴一動不動的畫面,把李念嚇到了。他怯怯地牽着旗翌晨的手,擡頭問:“媽媽她怎麼了?”
旗翌晨看向監測儀,腦波出現了一個輕微的波動。他的心立即狂跳起來,對李念柔聲道:“媽媽她睡着了。你快跟她說話,叫她起來。”
李念聽話地走到牀前,抓着紀然的手道:“媽媽,起來了。你不要睡,我怕。”
腦波再出現了一個波動,之後便趨於平緩。無論是誰,再說什麼,腦波的活躍度始終處在和開始一樣低的狀態。
陳阿姨哭得老淚縱橫,不斷地念叨着可憐的孩子,終於到極限了。柳青被陳阿姨一帶,眼淚又跟着往外流。李念見兩個阿姨都哭成那樣,嚇得抱着旗翌晨的腿嚎啕大哭,不停地問媽媽怎麼了媽媽怎麼了。旗翌晨牽着李念,雙眼通紅地望着紀然,冷聲道:“統統不許哭!以後誰要踏進病房再流半滴眼淚,就不要來了!”
聲音不大,卻有着不容辯駁的壓制力。女人小孩統統止了哭聲,低低地抽噎着。沈婉容急匆匆地趕到醫院,看清自己兒子憔悴的模樣時,整個人都震住了。旗翌晨見她到了,便將小淚人兒交到她懷裡,要她帶着李念和陳阿姨先離開,自己要留在醫院照顧紀然,而李念那邊,需要一個主心骨式的人物。
沈婉容看向兒子的眼神裡有着深深的愧疚,抱着李念,她輕聲說:“我知道該怎麼做。你好好地照顧她。” 旗翌晨微微點了點頭,看向柳青。“你也回去休息。”
待衆人離開,旗翌晨坐回牀邊,輕輕撫摸着紀然的頭髮,嘴角掛上些許笑意,喃喃道:“傻丫頭,快點醒過來吧。我有好多話想要跟你說,你一定不想錯過的。”
“對不起。以後我不會再冤枉你了,你說什麼我都聽你的,你要什麼我都買給你,你做什麼我都支持你,要是我再惹你生氣,你想怎麼處罰我都行,只要你醒過來。”
“丫頭。我會幫你找到骨髓的,我答應你。所以不要怕,快點醒過來吧。”
“丫頭。等你醒來,我們再帶李念去遊樂園玩好不好?你不是想去美國的黃石公園嗎?等你醒來,我們三個一起去。”
“等你醒來,我想再舉行一次婚禮,你再嫁給我一次,好嗎?”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