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佐在百手之內打敗囂張了好幾天的福田一裕,算是結結實實的給廣大中國學生出了口氣,留學生樓的宿舍之內一片喜氣洋洋,樑佐也成了大家的英雄,被衆人歡呼簇擁着。
“樑佐這棋下得太好了,有股妖氣!”
“你小子太牛了,說一百手就一百手,太提氣了!”
面對衆人的誇獎,樑佐的臉上掛着淡然的笑容,彷彿這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衆人準備簇擁着樑佐離開,可他覺得就這麼走了還是不解氣,轉頭對福田一裕說道:“福田,你的棋不錯。不過我們中國可是圍棋的發源地,藏龍臥虎,就你那三腳貓功夫,還是收一收吧!”
他這番話再次讓周圍衆人歡呼了起來,面對衆人同仇敵愾的情緒,福田一裕並沒有惱羞成怒。
他來中國留學快兩年了,很清楚中國人的性格,也明白自己前兩天的擂臺賽對於這些人的刺激。
剛纔的那盤棋,他輸的一點脾氣都沒有,心中已經認定了樑佐是個強者,所以只能默默承受對方的羞辱。
至於其他的歡呼雀躍,在他眼裡不過是一羣手下敗將的犬吠而已。
“請問您尊姓大名?”
福田一裕的語氣尊敬,讓樑佐有些意外,他笑道:“怎麼着?還不服氣啊?我叫樑佐,中文系77級的,不服的話你可以再來。”
樑佐說這話的時候其實有點外強中乾,他就跟林朝陽學了一天棋,能贏福田一裕很大程度上是因爲打了對方一個措手不及。
林朝陽在教他的時候也說了,圍棋拼到最後拼的還是推理和計算能力,一招鮮吃遍天的前提是不能讓對手摸透你的實力。
剛纔那盤棋福田一裕並不是已經輸了,而是信心被擊潰,就像他在面對林朝陽時一樣,那種聞所未聞的打法打破了他們的認知,讓他實在想不出有任何可以獲得勝利的辦法,所以纔會投子認輸。
真要是硬拼下去,誰輸誰贏真不一定。
聽着樑佐的話,福田一裕沉默的搖了搖頭。
見他態度如此溫馴,樑佐也不好再說什麼,轉頭離開。
衆人簇擁着樑佐離開以後,本來還想慶祝慶祝,可樑佐卻拒絕了衆人的提議,他跑到圖書館,發現這裡已經下班,有些遺憾的回了宿舍。
等他回到宿舍,又受到了同學們的歡迎。
如今這個時候中日外交關係正值蜜月期,圍棋便是雙方交流的重要領域。
自六十年代日本圍棋代表團首次訪華,雙方屢次交戰,中國負多勝少。
二十世紀以來圍棋這項運動在日本文化界擁有舉足輕重的影響力,據統計八十年代日本人口僅有一億,但圍棋愛好者卻多達1200萬。
相比之下,圍棋在中國的受歡迎程度遠不如日本,沒有民間氛圍的支撐,任何一項競技運動想要蓬勃發展都是很困難的事。
圍棋起源自中國,但在實戰中卻數次慘敗於日本這個學生,這讓國內許多專業人士和愛好者深以爲恥。
福田一裕在留學生樓擺了幾天擂臺無人撼動,難免讓許多人都聯想到如今中日圍棋交流的現狀。
這個時候樑佐挺身而出,着實是讓大家都出了一口惡氣。
也不知是誰最先喊出來的,當天晚上,樑佐便多了一個外號——樑抗日。
第二天一大早,樑佐到食堂吃早飯,一堆人跟他打招呼。
“樑抗日!”
“樑抗日!”
樑佐感覺自己都快成電影明星了,之前下棋的時候也沒見有這麼多人關注啊,怎麼一晚上的時間好像全校都知道了?
上完課之後,他又迫不及待的跑到圖書館去找林朝陽,跟林朝陽報告了打敗福田一裕的好消息,然後又提起了繼續跟林朝陽學棋的事。
林朝陽被樑佐纏的不耐煩,說道:“我這棋都是野路子,你之所以覺得厲害是因爲沒見過而已。圍棋這東西,太需要天賦了。伱我都不是這塊料,就別在這上面浪費時間了。”
聽着林朝陽的話,樑佐心中充滿了失望,而後又慢慢生出一股明悟。
師父前天之所以願意指點他,只不過是不想看到福田一裕這個小日本逞兇而已,現在既然福田一裕已經被他輕鬆斬於馬下,再教他也就沒什麼必要了。
想通了這個道理,他心中既失落又慶幸。
失落的是沒有辦法得到師父的真傳了,慶幸的是好歹也跟師父學了一手三腳貓功夫。
殊不知,他師父的功夫也就是三板斧。
ai流圍棋的強大之處是在於算力支撐,開局之所以顯得妖孽是因爲它跳出了傳統圍棋的思路,讓很多業餘愛好者看着一時摸不着頭腦。
到中盤時一些看似不着邊際的落子卻產生了奇妙的化學反應,前後的強烈反差出人意料,纔會生出一種難以抵抗之感。
林朝陽很有自知之明,他之所以給樑佐傳授點套路,也確實是不想看着小鬼子在中國人的地盤上這麼囂張。
打發走了失望的樑佐,林朝陽本以爲事情就這樣過去了。
可沒想到,勝利之後事情反倒出現了詭異的走勢。
原來福田一裕擺擂臺賽連勝中國學生的時候,消息還只是停留在校園內的圍棋愛好者羣體當中。
但在樑佐贏了福田一裕之後,消息卻在兩三天時間之內被廣泛傳播,成了燕大校園內的熱門話題。
不僅是樑佐成了大家熱議的焦點,連林朝陽也出了名。
因爲那天晚上他在32號樓指點樑佐的時候有不少中文系學生都在圍觀,這些人熟知前因後果,再加上以訛傳訛。
很快的,林朝陽的世外高手形象便在學生們當中口口相傳,沒過幾天功夫大家都知道了。
圖書館那個林朝陽不僅寫得好,連圍棋也下的極好。
這天早上,朱光遣跑完了步,在三角地附近溜達着平復着急促的呼吸。
面前走過兩個學生,一陣對話飄過。
“林朝陽的圍棋水平真有那麼厲害?”
“那還用說?你是不知道留學生樓那小鬼子有多囂張,擂臺擺了四天,愣是沒人能打敗他。
估計他也是看不過去了吧,不過人家水平太高,不屑於以大欺小,就點撥了樑佐幾招。
之前樑佐也去跟那個小鬼子下過棋,沒下過他。
結果經過林朝陽這麼一點撥,真就是化腐朽爲神奇,樑佐百手之內就解決了那個小鬼子。”
“真的假的?你說的也太玄乎了吧?下圍棋又不是小學數學,哪有那麼容易。”
“會者不難,難者不會。要不怎麼說人家是高人呢?”
兩個學生的背影逐漸遠去,朱光遣心中滿是狐疑。
以前林朝陽說下圍棋自己不是他的對手,朱光遣總以爲他是不會下圍棋,拿五子棋糊弄自己,要是按照這幫學生的說法,那小子棋藝竟然有這麼好?
得虧沒有跟那小子下圍棋。
朱光遣打定了主意,以後堅決不能跟林朝陽下圍棋,不能給那小子小人得志的機會。
其實下下五子棋就挺好的嘛,放鬆精神,娛樂身心。
沾上“愛國”這兩個字,留學生樓的擂臺賽事件被燕大學子們傳的沸沸揚揚,並且還在不斷向外擴散。
連週末林朝陽到老丈人家吃飯,都被大舅哥陶玉成問起了這件事。
“就是學生間的意氣之爭而已,那個日本學生也沒有什麼過分的言行。”
陶玉墨眉飛色舞的問道:“我聽他們說,你就指點樑抗日了幾招,他就輕鬆打敗了那個小日本。”
“哪有他們說的那麼誇張?他們來其實實力本來就差不多,只不過是福田一裕打法比較兇悍。就一層窗戶紙,一捅就破的事。”林朝陽說。
陶玉墨卻不信他的話,“姐夫,你也太謙虛了。”
“這不是謙虛。”
林朝陽苦笑,事情越傳越誇張,他現在辯解別人都不相信。
“行了,以訛傳訛的事你們就別跟着添亂了。”
陶父端着飯碗說了一句,他平時也下圍棋,雖然棋藝一般,但也明白,圍棋技藝的進步絕不是一蹴而就的。
學生們把林朝陽隨手點撥中國學生戰勝日本留學生的事傳的神乎其神,他是不相信的。
不過傳言不可盡信,也不可不信,自家女婿謙虛是謙虛,但想來棋藝肯定是差不了的。
此時陶父的腦海中閃過一個小老頭的身影,臭棋簍子可沒資格指點別人。
又過了兩天,中午吃完飯,林朝陽拎着飯盒走到圖書館門口,被寒假時見過的查海升攔住了。
“海升啊,找我?”
林朝陽面帶微笑,態度親切。
查海升點了點頭,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我寫了首詩,想讓你幫我看看。”
林朝陽詢問道:“我又不寫詩,怎麼想着讓我幫你看呢?”
“這詩……是我看《梵高之死》有感而發。”查海升猶豫着說道。
“哦,那我看看。”
聽着查海升的話,林朝陽來了興趣。
查海升見他答應了,高興的從懷裡掏出一張紙。
他詩名滿天下是在89年自殺之後的事,他真正開始寫詩也是在81年之後。
現階段的他談不上是詩歌的門外漢,但從創作上來說確實是個新人,對於自己的創作也沒有什麼信心。
他在寒假回老家的火車上寫出了這首《阿爾的太陽》,很想讓林朝陽看看,但一直都沒有鼓起勇氣,直到今天才壯着膽子跑了過來。
“……把星空燒成粗糙的河流
把土地燒得旋轉
舉起黃色的痙攣的手,向日葵
邀請一切火中取栗的人
不要再畫基督的橄欖園
要畫就畫橄欖收穫
畫強暴的一團火
代替天上的老爺子洗淨生命
紅頭髮的哥哥,喝完苦艾酒
你就開始點這把火吧
燒吧”
在查海升忐忑的目光中,林朝陽看完了他的詩,“寫得很不錯。”
林朝陽的評價讓查海升欣喜不已,“真的嗎?”
“這只是我個人的主觀評價。”林朝陽怕他太高興,忍不住說了一句。
但查海升還是很高興,這首《阿爾的太陽》本來就是他因爲看了《梵高之死》創作出來的,能得到林朝陽這個作者的認可,沒有比這更讓他高興的事了。
“需要我給你推薦到刊物去嗎?”
林朝陽的提議讓查海升有些意外,“我這首詩能發表?”
“我看着還不錯,不過得編輯說了算才行。”
林朝陽沒有把話說滿,但查海升心裡還是對他充滿了感激,他本來只是想讓林朝陽給他的詩提提意見,沒想到林朝陽竟然要給他推薦到刊物去。
他連忙朝林朝陽鞠了一躬嘴裡說着感謝,林朝陽把他扶起來,“沒什麼好謝的,其實你自己投稿也一樣。”
林朝陽說的輕鬆,但查海升明白,有人推薦和沒人推薦還是不一樣的,至少編輯會更重視他的詩,而且有作家推薦,很容易跟編輯建立起聯繫。
“那我用改改嗎?”他問道。
林朝陽看了看詩,“寫的挺好的,你還有不滿意的地方?”
查海升撓了撓頭,“那倒沒有,就是想着要發表……”
林朝陽笑了笑,“不是所有作品都需要修改的,你要是真想修改……”
他說着話,沉吟了一下,掏出胸前的鋼筆,“介意我給你加上兩句引文嗎?”
查海升立馬搖了搖頭,在他心裡,林朝陽是大作家,能幫他修改作品他求之不得。
得到了他的同意,林朝陽下筆在詩的標題下寫下引文。
“一切我所向着自然創作的,是栗子,從火中取出來的。啊,那些不信仰太陽的人是背棄了神的人。”
寫完之後,他又對查海升說:“這是梵高寫給他弟弟提奧信裡的話。”
聽着林朝陽的解釋,查海升立馬明白了他的想法。
在《阿爾的太陽》這首詩裡,他把梵高稱爲“瘦哥哥”,林朝陽寫下的這兩句話,不僅來源呼應了他的詩句,連內容也與詩句完美的契合。
想到這裡,查海升眼中流露出崇拜之色。
“那再加個副標題——我的瘦哥哥。”查海升被林朝陽激發出了靈感,如此說道。
林朝陽想了一下,點了點頭,“好。”
寫下了副標題,兩人相視一笑,查海升感覺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成就感。
等他走了之後,林朝陽回到借書處,就見杜蓉向一旁示意。
“朝陽,那邊那位老同志找你!”